第458章 旧案(1/1)

长安的初夏总带着黏腻的湿热,太学的活字库却透着一股陈年墨香。苏牧指尖划过排新刻的突厥文活字,这些字块边缘泛着异样的光泽——密探回报,突厥可汗死后,漠北草原上突然流出大批同款活字,上面的“狼”字纹比官造版本多出一道弯钩,像是刻意留下的标记。

“陛下,马邑城送来的卷宗有问题。”阿吉抱着个布满铜锈的木盒走进来,盒内是三年前突厥鸿门宴的证物,其中半枚断裂的狼头印章,断口处的纹路竟与活字上的弯钩完全吻合,“当年行刺您的刺客,根本不是突厥本部的人。”

苏牧的目光落在卷宗里的供词上。刺客招认自己是突厥左贤王部下,可供词末尾的押字却用了漠北特有的连笔写法。他突然想起蒙娜发髻里的密信,“内应”二字的笔画走势与这押字如出一辙,只是当时被血渍掩盖没看清。

“去查马邑城的狱卒。”苏牧将印章与活字并排放置,两道弯钩拼在一起,恰好组成漠北王庭的火漆印图案,“三年前看管刺客的人,现在在哪?”

三日后,侍卫在西市的一家字画铺找到了当年的狱卒。此人已化名“墨先生”,正用突厥文在扇面上题字,扇骨内侧刻着的狼头纹,与阿古拉送来的和亲礼单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苏陛下的鼻子还是这么灵。”墨先生放下毛笔,墨汁在宣纸上晕出个诡异的狼形,“可惜您查到的,不过是别人想让您看到的。”

苏牧注意到他案头的活字盘里,“杀”字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字块背面贴着层薄绢,隐约可见“漠北”二字。他突然想起阿古拉去年送来的岁贡清单,所有贡品数量都比往年少了三成,当时只当是草原歉收,现在看来,恐怕是另有图谋。

“阿古拉让你来的?”苏牧的剑鞘轻轻敲击地面,声音在寂静的铺子里格外清晰。

墨先生突然笑了,笑声震落了窗台上的青瓷笔洗:“右贤王?他不过是可汗手里的提线木偶。真正想让您死的,是那个天天在您面前说‘草原永属中原’的人。”

话音未落,铺子后巷传来弓弦震颤的锐响。苏牧拽着墨先生扑到案下,一支淬毒的弩箭穿透窗纸,钉在活字盘的“杀”字中央,箭羽上系着的丝线,正与阿吉弯刀上的穗子材质相同。

“看到了吗?”墨先生从怀里掏出块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圈着漠北王庭的位置,“阿古拉的帐殿底下,藏着能武装十万人的兵器库,那些活字版,不过是清点兵器的暗号。”

苏牧的指尖捏紧地图边缘。三年前马邑城的刺客供词里,也曾提到过“十万兵甲”,当时以为是夸大其词,现在看来,漠北的军备扩张早已不是秘密。他突然想起淑妃临终前的眼神,那不是担忧,是警告——她或许早就知道漠北与突厥的勾结。

“把兵器库的位置标清楚。”苏牧将地图推回给他,“朕可以饶你不死。”

墨先生却突然将地图塞进嘴里,嘴角溢出黑血:“晚了……阿古拉的使者已经带着活字密信去了南疆,等他们联合蛮族……”

话未说完,他的头便重重磕在活字盘上,鲜血溅在那些突厥文上,将“狼”字的弯钩染成暗红,像极了当年淑妃咳在他手背上的血痕。

侍卫在墨先生的发髻里搜出半块玉符,与三皇子襁褓里的平安符能拼合成整圆。玉符内侧刻着的“护”字,正是淑妃的笔迹。苏牧的心猛地一沉——淑妃当年留下的,或许不只是“勿信”二字。

他立即传召户部尚书,查阅近三年漠北与南疆的贸易记录。账册上的“皮毛”“药材”等条目旁,都用小字标注着奇怪的数字,组合起来恰好是突厥文的“甲胄”“弩箭”。而签字画押的官员,竟是三年前“病逝”的前兵部侍郎。

“又是一个假死脱身。”苏牧将账册拍在案上,前兵部侍郎的笔迹与墨先生的押字有着相同的收锋习惯,“看来漠北的内应,比朕想的更深。”

三皇子抱着淑妃留下的平安符走进来,孩子的指尖划过玉符内侧的“护”字,突然指着活字库的方向:“父皇,那些字在动。”

苏牧跟着他来到活字库,只见那些突厥文活字正在自动排列,组成南疆蛮族的图腾。而在图腾中央,赫然是前兵部侍郎的私章,印章边缘的缺口,与马邑城刺客的断剑痕迹完全吻合。

“他们想让蛮族以为,是朝廷在暗中资助突厥。”豆花姑娘捧着南疆的舆图赶来,图上蛮族聚居的山谷被标注着与活字相同的图腾,“一旦蛮族出兵,漠北就能趁机南下,形成夹击之势。”

苏牧的目光落在舆图角落的驿站标记上。那里是漠北使者前往南疆的必经之路,距离最近的驻军,正是当年苏承乾训练玄甲卫的旧地。他突然明白皇兄临终前的安排——那些看似闲散的玄甲卫旧部,其实一直在监视漠北的动向。

“传旨玄甲卫,截杀漠北使者,夺回活字密信。”苏牧将淑妃的玉符系在三皇子颈间,“告诉阿古拉,朕会亲自去漠北‘慰问’,看看他的兵器库,装的究竟是皮毛,还是刀枪。”

出发前夜,苏牧在淑妃的陵寝前驻足。墓碑上的“贤淑”二字被风雨侵蚀得模糊,却在月光下隐约显露出底下的突厥文——那是淑妃的本名,意为“草原的眼睛”。他突然想起墨先生的话,或许淑妃从未背叛,她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提醒他藏在和平表象下的刀光。

玄甲卫的密报在黎明前送到,使者已在驿站被截获,活字密信上的蛮族图腾旁,果然盖着前兵部侍郎的私章。而在密信背面,用极淡的墨写着一行字:“七月初七,王庭祭狼,十万甲胄待发。”

苏牧将密信折成纸鸢,放飞在长安的晨雾中。纸鸢飞过太学的活字库,飞过淑妃的陵寝,最终消失在漠北的方向。他知道,这场由活字引发的暗战,终将在草原的祭狼仪式上,迎来真正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