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扑火(7)(1/1)
地狱……
地狱……
在白桦林的遗骸之上,奔腾不息的烈火如江河怒涛般咆哮不休,蛮横冲刷过它所能染指的一切,将所有生命尽数吞噬殆尽。
而在混乱的中心,“洪灾”的起始,金红的火焰勾勒出了一双眼睛的轮廓,它们承载着似乎永远都无法枯竭的愤怒,于鸦群尖锐刺耳的嘶鸣声中睁了开来。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地狱,那么,这里就是地狱。
充斥着火红光芒的眸子里没有瞳孔,没有人知道那双眼睛在看向何方,直到……明亮的火焰中绽开了一团漆黑的颜色。
那抹颜色并不纯粹,准确来说,比起黑,它更趋近于红。
黯淡的红,在艳丽的红焰衬托下显得分外渺小,如一粒尘埃,似乎只要稍稍一晃神,它就会从眼前消失不见。
“范雨衷……”
可从那尘埃之中响起的声音却是拥有着足以撼动火焰的力量,纵使其虚弱而无力,那双由烈火与愤怒铸就的眸子还是在话语响起的瞬间失去了原本的亮色。
“周叔。”
火焰发出了非人的嘶鸣,咆哮的热浪在同一时刻息了声音。
可乌鸦仍在嘶鸣。
披着漆黑羽翼的鸟儿似乎已与火焰融为了一体,哪里都没有它们的身影,可哪里都充斥着它们的声音。
因为那是恶魔。
只有恶魔无处不在。
只有恶魔才能在烈火中永生。
而恶魔……
只有地狱才能容得下恶魔。
少年与恶魔达成了交易。
于是少年也被恶魔拖入地狱里了。
幸好,少年不在乎。
只要把他在乎的人高高托起来,让那人离开地狱就可以了。
剩下的,都无所谓。
“你放心,很快了,很快了……”
无瞳的双目微微下垂,俯视那浑身浴血,无力瘫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烈火的噼啪声交织出了人类的语言,明明每一个字都是柔和的,可用那非人的声调表达出来,却显得格外不寒而栗:“要实现了,马上就要实现了,这是最后一步。”
“我会处理好一切。”
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最后的话,少年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完全融入了烈火之中。
轰!
下一刻,一道足以贯穿天地的轰鸣落入了这大片的火红之中,平静的火海再度沸腾起来,转瞬便淹没了那道渺小的人类身影,掀起了一轮更比一轮高涨的热浪。
“吼!”
回应它的,是一声与之不相上下的咆哮。
无形的风从烈火的尽头呼啸而来,劈开热浪,让浓郁到再如何炙烤也无法消解的腥气与腐臭鱼贯而入。
而那劈开火海的始作俑者,也因此展现在了少年的视线之中。
那是一片比阴影还要浓重的黑暗,至纯的颜色为它与那熊熊燃烧的火画下了不可侵犯的界线,数不清的惨白色块在其中蠕动分裂,最终都如众星拱月般簇拥向了位于黑暗最中心的一点猩红。
那是……两个人类?
一个年长的男人,正在用强迫似的姿势抓着一个孩子的手,而那一点猩红,是年长男人眼睛的颜色。
恶魔的目标,是两个人类吗?
看着那正被年长男人紧紧抓着手臂,神情间满是迷茫不安的孩子,少年有些恍惚。
他又要杀人吗?
“嘎———嘎———”
乌鸦在火中嘶叫,尖锐的鸣响钻进他的大脑,强行拉回了他的神识。
不。
无所谓。
少年突然想明白了。
他不应该在乎这一点。
他只需要完成和恶魔的交易就可以了。
他只需要烧掉眼前的一切就可以了。
他只需要把所有人都杀了就可以了。
把所有人都杀了……
就!可!以!了!
少年无声的怒吼坠入了湍急的洪流,失控的情感为燃烧的火添上了自毁的薪柴,他卷起自己完全化作火焰的身躯,在烈焰的咆哮声中,不顾一切地冲向了那两个人类。
欻———
一道急促的声音兀地割开了沸腾的空气,扎进奔腾的火,在少年耳畔炸响。
可他并没有因此而犹豫半分,他的执念成为了他的主人,他只是一柄枪,在主人意愿的驱使下刺向对方想要他杀死的所有人。
噗。
直到长枪灌入血肉,发出黏腻的闷响,少年才后知后觉的停下。
可……
他刺入的,并非是那两个人类的血肉。
而他,则从长枪,变成了长枪的主人。
“我带你回家。”
赤红长枪的尖端完全没入了眼前之人的脸中,乌黑黏腻的血在巨力的反冲下飞溅而出,可对方说出的话仍是清晰的,一字一句落入他的耳中,让他紧握着长枪的双手不住打颤。
因为,周叔也和他说过类似的话。
他杀的,是周叔吗?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攥着长枪的手。
砰!
下一刻,令人窒息的痛苦紧随而至,庞大的力量重重轰击在他的胸腔正中,让他直接倒飞而出,砸在泥泞的土地上,溅起了大片混着血肉的泥水。
“咳咳咳!呼……呕,咳咳……”
粘连着血的内脏碎片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涌出,少年的眼前一片赤红,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就在这刹那间,他在那片血色中看到了无数飞扬窜动的血丝。
它们的数量实在是过于庞大,就连爬行中的窸窣声响都能编织出喧哗的海啸,它们尖啸着,咆哮着,前仆后继地分食起同样汹涌浩瀚的火海。
可只是眨了眨眼睛,那番恐怖的景象便再无踪影,冬日的风仍在呜呜涌进他渗血的耳朵里,带来树木烧透的焦糊味,他躺在地上,眼中的天空还是刚刚下过雨的阴沉,掌下的泥土是潮湿的,攥在他的手里,是真实的触感。
少年错愕地睁大了双眼。
因为这里……是他的记忆。
现在,应当是他钓出那高大男人,完成交易第一部分的时候。
那两个人类还没有出现,交易的第二部分尚还没有开始……
不,不对!
这不是他的记忆。
蔓延全身的剧痛让少年冷汗直流,却也让他的思维清晰了一瞬。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的他并没有攻击那个高大男人,这里不应该是他的记忆。
这是怎么回事?
是那个恶魔对他动了什么手脚吗?
他的目标只有黄有成,为了周叔的安全,他肯定不会做多余的事情,他……
他真的没有攻击那个高大男人吗?
“嘎———嘎———”
黯淡的天空之上,一只乌鸦拍打羽翼,划过少年的视线。
那只鸟长的是如此普通,只是羽毛更亮丽了些,体型更庞大了些,可仅仅只是看上对方一眼,少年便自然而然地在心中定下了结论。
是的。
那时的他的确攻击了那个高大男人。
他想起来了。
因为那个男人伤害了周叔。
所以他就……动,手,了?
好奇怪。
因为他隐约记得,周叔是在之后才受伤的。
是被,是被那个穿着黑色制服,长的很年轻的男的……
不对。
周叔就是在刚才受伤的。
是他记错了。
所以,现在的他若是保护了周叔。
周叔是不是就不会再因为他的疏忽而受伤了?
想到这儿,他不顾骨骼已经断裂的痛楚匆忙起身,回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映入他眼中的,却是周弘元被血染红的身体。
那木讷的男人默默立在他的身后,血液从对方的身上淅淅沥沥地滴落而下,涂满了对方的脸,将其脚下的土地染成一片猩红。
扑簌簌———
他听到了鸟儿振翅的声音。
巨大的乌鸦从空中盘旋落下,落在周弘元的肩头,自然的就仿佛是停在了一棵白桦树探出的枝桠上。
白桦树……
他的白桦树还是受伤了。
他的白桦树,他想要保护的白桦树,因为他的疏忽,受伤了……
他的白桦树要死了?
天要塌了吗?
“周,周叔,我……”
他抬起一只手,忐忑不安地伸向对方,试图触碰那棵血淋淋的白桦树。
可当他看到自己手指间沾染的泥泞时,又悻悻地垂下了那只手。
“周叔,对不起……”
他低下脑袋,盯着对方脚底下积蓄的血,看着上面倒映出的,属于自己的模糊身影,颤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对你生气的,我不是有意让你受伤的,明明马上就结束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不起,对不起……”
说着说着,他的双眼兀地一热,泪水不听话地夺眶而出。
他不再说话,只是颤抖着身体,抽噎着,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渴望得到父母的原谅。
突然,他的肩头落下了一只手。
紧接着,是周弘元的声音:“我们会回家的。”
对方的声音很平静,很冷漠,少年记得清楚,在那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对方也曾用这样的语气,在这片白桦林,同他说过一样的话。
家……家啊……
这里就是“家”。
他想回到有爷爷奶奶的“家”,可爷爷奶奶认不得他了。
他无家可归。
只有周弘元。
只有周弘元,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家。
有周弘元的地方,就是“家”。
周弘元是他的白桦树,他的“家”,他的一切。
他要保护他的“家”。
谁都不能摧毁他的“家”。
谁都不能!
滚烫的火自少年的体内涌出,本是难以忍受的痛楚瞬间淹没在暴涨的愤怒之下,周弘元的手适时离开了他的肩膀,他踉跄起身,已经不再颤抖的双手中再度具现出了那支由火焰构成的长枪。
他回身,视线透过赤红的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敌人。
可说来奇怪,不论是前来围剿他的对诡异调查局成员,被他绑架的文莜洁,还是那个高大的男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没有脸。
黑黝黝的面部正对着他,像是被虫子蛀空了内里的死树。
这些死树,要杀死他的树。
如此不正常的念头迅速在少年的心底疯长,以至于当其中一个无脸的人类仅仅抽搐了一下脑袋,他便怒不可遏地大吼出声:“滚开!”
在一声破空的巨响中,少年的身体化作离弦之箭,径直冲向了那些没有脸的人类。
炙热的枪尖刺穿了一颗从阴影中蠕动着爬出的脑袋,他用力一挑,那颗被刺穿的头颅便被生生拔起,连带着枪杆横扫过一只伸向他的手。
但他还在向前冲。
他的双眼一直牢牢注视着站在远处,身穿黑色制服的人类身影,可还没有接近对方,一道激射而来的水柱直接洞穿了他的左肩,但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扬起手,将手中的长枪掷了出去。
砰!
长枪毫无阻碍地贯穿了漂浮在空中的“水人”,四散的水珠砸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控制不住地眨了一下眼睛。
风突然毫无预兆地消失了,浓郁的血腥气紧接着扑鼻而来,他的眼中血红一片,再没有那些无脸人类的身影。
窸窸窣窣的嘈杂声响再度席卷而来,越听,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烦躁,身体也越来越痛,于是,他用力挥出一只手臂,试图驱散那恼人的声音。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于下一刻在他的脑中炸响,让他的眼前骤然一黑。
等他再度回过神来,耳畔的风刮的更猛烈了,天空的积云终是承受不住水的重量,再度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水滴在触碰到火焰的瞬间蒸发殆尽,“滋滋”的声响覆盖了少年的全身,可他并没有停下,手中再度具现出了一支烈焰长枪,袭向所有试图靠近他和周弘元的无脸人。
可不论少年再如何攻击,是砍掉那些人类的脑袋,还是扯掉那些人类的四肢,他们总是能迅速恢复如初。
就像是永远杀不死,永远除不尽的蝗虫。
可少年还是在刺,在砍,在杀。
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他的心态越来越平稳,他在伤害别人,别人也在伤害他。
直到他将那个身穿黑色制服的无脸人类烧成一地灰烬,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僵。
满脸是血的少年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收起了不知何时出现的笑容。
十七次。
他把伤了周叔的人杀了十七次了,他相信再过不久,他就能把对方彻底杀掉了。
然后,他就能弥补自己的过错。
等他再把其他人都杀掉,周叔就彻底安全了。
他的白桦树不会变成一棵死树,它会越长越高,像他所想的那样撑起天地。
他会实现周叔的愿望。
咚!
一条黑白交织,足有两人大小的拳头将他狠狠砸进了地里,鲜血如井喷般从他的体内喷涌而出,溅落在早已赤红一片的泥土地上。
可几乎将内脏干呕出来的少年只是咬紧牙关,抬起几乎变形的拳头,用尽全力打在了那将他死死压制的拳头上。
窜升而出的火焰顺着他的拳头爬升至怪物的全身各处,将那站在怪物头顶的高大男人也一并拉入了火海。
遥遥看着那立在火焰之中,像是蜡烛般融化的身影,少年充血肿胀的双眸里染上了明晃晃的笑。
“周叔,看啊……”
咧开干裂的嘴唇,他想笑,想向他的白桦树分享他的喜悦,可当他刚刚转过脑袋,嘴里刚刚吐出几声粘着血肉的模糊音节,他的眼中却是映出了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
那道身影拿着一根生了铁锈的锄头,穿着是朴实无华的白,像是丧服,可在他眼里,却更像是病变到了极致的死树。
刚才,他,他刚才……他好像从没有见到过那道身影,他从没有杀过那个人。
是,是谁?
那是谁来着?
不重要。
他的树,他的树才重要。
他的树需要他,他要保护他的树。
少年挣扎着爬起,拖着负累的身躯,踉跄着冲向周弘元。
可他只能看着那无脸的人类举起手中的锄头,挥向没有任何动作的周弘元。
咔!
他听到了一声脆响。
他听过那声音。
那是树干被斧头砍断后发出的哀鸣。
他的白桦树……
“周叔!”
撕心裂肺的尖叫在少年的胸腔内爆开,他伸手抓向那直直倒向地面的男人,却只是抓住了一手腥红。
“嘎——嘎——”
原本站在周弘元肩头的乌鸦振翅飞向高空,漆黑的喙夸张地大开着,嘶哑的尖啸冲破了他的耳膜,钻进他的大脑,将他仅剩的理智搅得支离破碎。
他的树,他的树,他的树……
死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要,不行……”
他跪在一地泥泞中,试图将那些渗入土壤中的血液重新舀回身前之人的体内,可被从腰部生生劈成两半的身体仍在默默流着血,那比火都要滚烫的温度似乎要将少年的手融化了,可他却只会张着嘴巴,机械地否定眼前的一切。
他的白桦树,他的家人,他的父亲,他的“家”……
要消失了。
要消失了啊……
少年无助地抱紧自己同样血淋淋的脑袋,大张着嘴巴,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几声气音,血从他的头顶滑落,混着泪流了满脸。
“我们,会回家的。”
可是蓦然间,他又听到了周弘元的声音。
落在他的肩头,带着利爪刺破血肉的疼。
可与他此刻正在承受的痛苦相比,那根本没有什么所谓。
他只是错愕地,带着几分期待地转过了头去。
在一双乌黑透亮,如昂贵宝石般透亮的眸子里,他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我们,会回家的。”
周弘元的声音再度深入他的耳中,可他的眼前只有一只乌鸦。
光亮的羽毛沾着污浊的血,非人的喙里钻出了人类的声音,就仿佛是他期望之人死魂的化身。
圣洁,祥和。
少年想,是的,圣洁,祥和。
那才是乌鸦的本色。
“我来帮你。”那圣洁的鸟儿张开右翼,在他的注视下,向他毫无保留地表达了它的关切与温柔。
“宋箐,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柔软温暖的羽毛轻轻擦过他的脸,将可怖的红色尽数拭去,少年愣愣地看着那乌鸦眼中流露出的笑意,肿胀的双眼里流下了更多的泪:“为了你的白桦树,你什么都愿意做,对吗?”
少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就做吧,为了他,做身为‘好孩子’的你该做的事情。”
他看着那乌鸦一甩翅膀,指向那再度摇摇晃晃着举起锄头的无脸人,像是教导无知幼童般循循善诱道:“将我的羽毛刺入他的心脏吧。”
他心领神会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一根乌黑透亮的羽毛便落入了他的手心,纯净而柔和,是神明降下的圣器。
他十指屈起,紧紧握住了那根羽毛,握住了自己唯一的希望。
“去吧,为了他,他需要你这么做。”
他的神明为他降下了最后的低语:“你一向都是个好孩子,他只能依靠你了,你是他变回正常人的唯一的机会,你要实现和他的承诺。”
“不是吗?”
“对!”少年笑了。
周弘元只剩下他了。
他得帮他。
这是他的责任。
少年毫不犹豫地举起那根羽毛,鼓足力气,将羽毛尖锐的末端用力插入了那无脸人类心脏所属的位置。
暗沉的天空投下的微光为少年惨白的脸蒙上了一层死寂的黑,可那双镶嵌在他眼眶中的眸子却是明亮的,带着希望,闪着璀璨的光。
他眨了一下眼睛。
窸窸窣窣的声音再一次于他的耳边响起,少年的周身再度被血色所替代。
可他的面前仍然站着一个人。
不再是那个没有脸的男人,而是一个面露恐惧,脸色煞白的……孩子。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他手中的羽毛不见了。
那刺入对方心脏的,是他与火焰融为一体的手臂。
轰!
刹那间,地动山摇。
少年再度眨了一下眼睛。
略过面前没有脸的人类,他仰起头,笑看向仍在落雨的天空。
此刻,整片天空像是被打碎了的玻璃一样支离破碎,灰暗的色块簌簌落下,在那天空之后,是绵连不绝的血红丝线,它们咆哮着从天而降,目标明确地奔涌而来。
“好孩子,好孩子。”落在他肩头的乌鸦发出了欣慰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以及难以掩饰的兴奋。
“你完成了我们之间的交易。”
他听到那鸟儿嘶哑着笑道:“我会给予你应得的报酬,去吧。”
“把你面前的诡异杀掉,你的白桦树就永远自由了。”
“而你,也会获得你想要的幸福的。”
说罢,乌鸦扇动翅膀,飞向天空,直直冲向那从天空倾泻而下的血丝。
少年的脑袋跟随着对方逐渐远去的背影而默默转动,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那鸟儿的一只脚上闪烁着奇怪的光。
那是一枚戒指,黑色的玉戒。
那是一枚黑子。
是一直都有的吗?
少年不在乎。
少年更在乎的,是从那鸟儿的羽翼中垂落下来,缓缓飘向他的一点红色微光。
那是,火苗。
是他从乌鸦手中接受的第三次馈赠。
第一次,是他走投无路,被人在学校逼到死路的时刻。
他抬高了手臂。
第二次,是周弘元因为他的疏忽受伤,他想要弥补错误,杀死所有人的时刻。
他捧住了那点星火。
第三次,就是现在。
终于,他可以实现周弘元的愿望了。
他笑着,用力攥紧了那点星火。
下一刻,冲天的烈火淹没了他眼前的一切。
他听到了扭曲的尖叫声,不知所谓的吼声,他听到了噼啪的灼烧声,还有土石崩裂的异动。
可他只在乎夹杂其中的,那似有若无的轻唤。
“范雨衷。”
那是周弘元的声音。
他有保护好他的白桦树。
太好了。
他还是个好孩子,他要实现和周叔的承诺了。
可下一刻,一道近乎拼尽全力的尖叫突破了重重阻碍落入了他的耳中,让他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曾柏森!”
他听到了一个人名。
很奇怪,他好像在哪儿听过。
就连那道声音,他好像也在哪儿听过。
……
想不起来了。
那就不管了。
全部都烧掉就好了。
咔。
他又听到了一道奇怪的声音。
很短促,一瞬便不见了。
少年不在乎,只是继续寻找周弘元的声音。
他要确保周叔是否安全,他想再听听周叔的声音。
他完成了和乌鸦的交易。
他应该是活不了了。
至少现在,他还有些时间。
让他再听听“家”的声音吧。
那在他走投无路之后,唯一愿意包容他的“家”啊……让他再听听它的声音。
可,他终究是再没有寻觅到周弘元的声音。
落入他耳中的,只有一个再简短不过的字眼。
“剪!”
咔。
咔嚓。
少年听到了一声略有些迟钝的脆响。
突然间,一阵强大的无力感自他的心底迅速攀升,直至填满他的整个灵魂。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在不可遏制地走向凝滞,火焰变的越发难以控制,就连身躯也跟着脱离了他的意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遭的火焰四散开来,展露出被其团团包围的……
一个茧。
一个带着斑驳裂痕,似乎马上就要孵化出生命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