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8. 新世界(1/1)

【灵魂临界章节】她终有机会,为他展示真正的热爱。他第一次,不止想拥有她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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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饭后,表面看起来就和其他常见的情侣一般无二,顾慕飞与苏梨两人穿过城市,徒步去参观这座赫赫有名的阿尔罕布拉宫。

他们沿着坡道一路登上山岭,这座建于高处的摩尔宫殿俯瞰着全城。冬季游客稀少,雕花的拱门和宁静的倒影池旁都透着悠远而冷清的静谧。

而苏梨的目光一路越来越闪亮,仿佛她来到了她梦境中才敢幻想踏足的地方。

有人会说,一部人类文明史,就是一场人改不了弄权,互相倾轧厮杀的死循环。但苏梨却觉得,这其中仍不乏人性的光辉。

来到爱神木中庭的倒影池前,苏梨几乎都要跪地开始歌颂伟大的穆罕默德——于她而言,这却仅仅代指着穆罕默德十二世,纳斯垂德王朝的亡国昏君。

也许,历史认为穆罕默德软弱;但正因为他选择了投降,这座辉煌的宫殿才幸存至今。

而今,苏梨仍旧能如古老的苏丹一般徜徉其中,仿佛耳听着往日山呼“陛下万寿无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来自于万万人共同造就、代代人传承保护着的奇迹。

跟在苏梨身旁若即若离,顾慕飞第一次见到她的眼中,真正绽放出梦幻成真的光辉。

她或娇俏或犀利的桃花眼不知怎样地看过他多少回,却从来没有哪怕一回,能像今天看这座宫殿般至真至纯。

这光辉,当真挥霍多少金钱也买不来。

从闵州这一路飞来,直到此刻,顾慕飞才恍然惊觉,他内心对于“带她来此”的执念,远远超过了他最初以为的计划。他知道自己仿佛寓言里幽王烽火戏诸侯一般上头。

为要活下去,顾慕飞学过很多;他却确实从未真正学习欣赏过艺术或建筑。

在他眼中,这座宫殿和他在闵州的顶层公寓没有任何本质区别——都是权力的具象、金钱的堆砌。他对自己的哲学从来自信且贯彻始终。

但,此刻,眼看着苏梨眼里前所未有的纯粹,他第一次感到某种微妙的不安:

空荡的宫殿里,千百年来王侯权贵早已作土。但今日对他们而言,真正不朽的……仅仅只是他和她此时此刻的感受。

苏梨能真实地、毫无保留地与这个世界连接。

这种连接感,他前所未有。

“慕飞——”

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那般遥远,苏梨轻轻唤他的名字。

从沉思中,被她的呼唤打断,顾慕飞不禁一时愣神:

此时下午的阳光透亮,从高大雕花的圆拱门外斜照进来,点点滴滴,都细碎落进苏梨的颈窝,落在他昨夜万米高空中炽烈吻过的肩。

苏梨的模样从来漂亮,姿态轻盈笔直,妆在他的面前哪怕一整晚也总保持着一丝不变。连今日徒步,她都坚持穿着高跟鞋,像执着的都市丽人。

只不过,眼下,她右手中握住两支格格不入的木头铅笔,左手里是书本大小的硬皮笔记本。自她来时,尽管累赘沉重,这些她就已坚持随身带着。

“慕飞,我想……顺手画几幅图。我会走得慢一些……可以么?”

——为何,当她开口,在她看向他的眼睛里,就早已准备好迎接他的拒绝,并在准备着第二套方案?

“对不起。如果你不想等,我也可以——”

“你画就好。”

莫名地,第一次,他的心竟像一只难驯的猛兽,十分烦躁不耐——

他勉强挤出自己惯用来欺骗他人时的带着诱导性的笑容:

“你想做什么就做;不必问我。”

嘴上应付着说罢,他只能迅速地用抿唇压制住内心复杂的波澜,说完便迅速转身。

他必须立刻走开,否则他担心自己再多停一秒,就无法再抑制住内心异样的动摇。

然而,哪怕背对着她,他的目光却仍像被粘住,越想拔离,就越怎么也不舍得从她的身上离开。

随地中海的暖风,苏梨今天波斯风格的薄纱裙裤微微漾起,她若隐若现的两腿走走停停。

脚步缓慢下来,苏梨握着铅笔的右手微微颤动,笔尖在纸面上迅速勾勒,时而描绘出庭院的布局,时而刻画着繁复的雕花。

一条线不小心歪了,她用红唇咬住绿铅笔,凝着眉轻轻用橡皮擦去,再极认真地重描一遍。

图纸旁又增添上她自己的注脚:字迹漂亮清秀,但笔锋也意外锐利,格外咄咄逼人。

顾慕飞远远看着,突然意识到,他从不曾留心过苏梨对某件事认真,以至于他连呼吸的节奏都觉得在对她打扰。

怎么区区两只普通的木头铅笔,在苏梨的手里,却像能再造一个新世界?

不知何时,顾慕飞蹑手蹑脚,已无声凑得很近。越过她颤动的肩头,他下意识地屏息——

“这是什么?”

忍不住,对于自己不懂的事情,顾慕飞总愿意脱口去问:

“——为何在室内第二层,又安排一排窗棂繁复的窗?不怕被窃听么?”

当真,苏梨被他冷静的嗓音吓出一跳。她原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料到刚才不耐烦的顾慕飞会再绕回来。

苏梨手中的笔尖“刷”地划过意外掉落的纸面:

“你怎么突然走近了?”

轻声地,她也不算怎样地抱怨一句,脸颊上带起淡淡的潮红。

顾慕飞已经在弯腰去捡。他不能更轻地用掌心抚去纸面上沾染的细尘。苏梨全部的画和笔记,都随机地摊开,在他犀利的丹凤眼下遭受检阅。

苏梨紧张地小声叮嘱:

“你别看,我还没画完……”

从顾慕飞的手中拘谨地接回画本——他倒并未擅自翻动——苏梨万万没想到,身为自己交易对象的金主糖爹,顾慕飞竟会对她的欲望之外、对她的所学所爱也能产生一问的兴趣。

此时他专注的英俊面容凑得相当近。顺着他的指尖,苏梨看到他正指出她刚刚还没描绘完的、二楼上的一排屏风似的小窗。

不禁自发地有些腼腆,苏梨柔然微笑:

“别说,你问的还真关键。我刚刚也在想,为什么,在二楼,还非要额外加上这样一排不透光的小窗呢?

“也就只有你,才会想起窃听这种……”

悄悄地,她低头藏起嘴角上的一抿偷笑。这才又继续认真道:

“不过,你倒也确实提醒了我:若这些小窗本就经过特意设计,专门……就用于窃听的呢?”

边说,她穿着厚水台高跟鞋的脚下自然地随嗓音循循移动。苏梨又往前走出好几步。

她抬头,目光仔细摩挲着古老的墙面,一路攀上华丽繁复的几何窗棂,仿佛,她在与它们一一对话:

“……慕飞,你知道么?这间大厅叫使节厅,是专门提供给各国来使,让他们在此等候而使用的。

“你想啊,在信息车马还很慢的岁月,欧亚大陆上的各国使节们千里迢迢终于聚首来此,忍不住,他们会耳语着彼此的外交政策,会交换着彼此要人的宫廷近况……

“也许,就在这样的某扇小窗背后,正遮挡住苏丹在走廊里藏身的视线。他侧耳细听……”

循循讲述着,她明亮的眼眉已经在轻轻描摹着顾慕飞的脸庞,端详着他。并不继续解释这眼神中的意味,低下头,苏梨又继续道:

“几年前我在芝加哥交换学习时,曾有机会听某位老教授讲课。他说,远在缔造阿尔罕布拉宫的纳斯垂德王朝,生而为女性,女人们一入宫门深似海。

“只有当苏丹接见来自于她们家乡的使者,也许,她们才会被允许站在这排窗后。

“透过异国他乡的繁复窗棂,她们不得不遵循着他人制定的规则,沉默地旁观着故土风情,哪怕想要表达……”

说到这里,苏梨的声音渐低了些,似乎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影子也被投射在那些窗棂之后。

她的眼底掠过一丝晦暗,但很快,又恢复了柔和: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挣脱的宫殿。但只要心还能感受,就总会有一天,找到打开窗户的方法吧。”

几步外回头,她此时又再度看向他——

阳光从层叠的廊拱外透照,剔透细碎,全落进她此时光辉至纯至诚的眼睛:

“当然,这些都只是一家之言。人的行为和建筑的用心……慕飞,是不是很有趣?”

她灿然一笑,脸上再无讨好或伪装。此刻,她只为这个世界而笑,为感激自己仍有热爱、有梦想,为自己还能感受到这份感激而笑意盈盈。

顾慕飞看着她,这一刻,他的心里好像骤然漏跳了一拍。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做了一个大错特错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