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眼心动（1/1）

沈亦橙第一次踏入医院，是在初三那年。彼时的她，已彻底封闭了自己，不再与任何人交流，每日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如同被抽去了灵魂的木偶。

母亲焦急万分，四处打电话求助，最终带着沈亦橙走进了当地的精神卫生医院。

由于住院期间接受了电疗，那段时间的记忆在沈亦橙脑海里犹如一团迷雾，模糊不清。她只依稀记得，自己坐在诊室里，面对一位中年医生的询问，始终低着头，毫无反应。那医生见此，语气严厉起来：“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话？叫你妈妈来。”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亦橙心上，瞬间，她的心坠入了谷底。

那时的她就想，原来心理医生是这样的，大概打心底里看不起她这种“问题小孩”吧。

自那之后，沈亦橙抗拒住院，拒绝吃药，也抵触心理咨询，就这样在家中躺了整整一个月。

直到有一天，母亲带回一只仅四个月大的小牧羊犬。

看到这个毛茸茸的小生命，沈亦橙空洞的心似乎被一道光照了进来。她缓缓从床上起身，轻轻抱起小狗，那一瞬间，原本空落落的心，竟开始一点点被填满。

最终，她同意再次住院。

出院后，日子一天天平淡地流逝，沈亦橙看似恢复得不错。休学即将结束，她满怀期待地拿起画笔和书本，试图复习功课，重回校园生活。

然而，当她对着画板，那些曾经熟悉的线条却怎么也画不出来；翻开书本，题目上的字仿佛都在跳舞，怎么也读不明白。

其实那天，沈亦橙的心情并未糟糕透顶，甚至还坚持着画完了一整幅画。可到了晚上吃药时，不知怎的，这几天积累的对学业的无力感，以及即将开学的恐慌，如潮水般汹涌袭来，瞬间将她淹没。

沈亦橙望着手中的整瓶药，没有丝毫犹豫，一把将所有药丸吞了下去。随后，她又打开其他几盒药，一并塞进嘴里。吞完药的她异常清醒，冷静地把空药盒塞到垃圾桶最底层，然后若无其事地打开书本，继续复习。

没过多久，父亲下班回家，像往常一样准备拿药给沈亦橙吃。

沈亦橙静静地看着父亲打开抽屉，四处翻找，最后满脸不悦地问她药去哪儿了。

她语气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吃了。”

父亲瞬间暴跳如雷，焦急又无措，赶忙打电话给母亲。电话那头，母亲不知说了什么，父亲匆匆拉起沈亦橙，直奔医院。

不知是不是药效开始发作，沈亦橙的意识逐渐变得恍惚。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躺在病床上。护士拿着一根粗管子，正要往她嘴里塞。她拼命挣扎，可全身上下被几个医生死死按住，嘴巴也被人用力掰开，那根冰冷的管子还是硬生生插进了她的胃里。紧接着，大量的水灌了进来。

沈亦橙只觉一阵翻江倒海，有东西从胃里疯狂往上涌，她开始不停地呕吐。

那一刻，她痛苦不堪，几乎无法呼吸。

一开始，吐出来的还有当天吃的食物，渐渐地，就只剩下清水和未消化的药丸。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亦橙的上衣已被汗水和呕吐物浸湿，整个人虚弱地躺在病床上，难受至极。

她感到困意阵阵袭来，迷迷糊糊好像睡着了，但大脑却突突地疼。

再睁眼时，已身处病房，左手上打着点滴，另一只手连着一台她从未见过的机器。沈亦橙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思绪飘向了远方，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此时，虽已凌晨两点，她却感觉自己仿佛飘在天空中，神经在强烈地跳动着。

尽管眼睛疲惫得快要睁不开，可大脑却异常兴奋，怎么也睡不着。

沈亦橙是被母亲叫醒的。她睡眼惺忪地撩了一把头发，发现一头都是汗。

这时她才惊觉，自己竟然梦到了初中生病时的那些痛苦经历。

她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不愉快的回忆甩掉，然后爬起来去洗漱。

假期结束，沈亦橙回到诊所继续上班。工作期间，田恬依旧时不时“骚扰”她，给她带早餐，找她聊天，虽然沈亦橙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但田恬似乎并不在意。

到了星期天，沈亦橙向老师请假，说明要去上海看病。老师知晓她的情况，没多问什么，便批准了。

沈亦橙和母亲开车前往北湖。一路上，母亲的话匣子就没停过，滔滔不绝地说着各种琐事，沈亦橙只是偶尔敷衍地应上几句。母亲原本还在询问她工作的情况，话题却突然一转：“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男孩子呀？要是遇到喜欢的，可得主动点。你看看你，都多大了，连个男朋友都没谈过。琪琪今年都换第四个对象了，感觉这次这个能成。你最近有没有跟琪琪聊天？让她给你介绍几个，她朋友多。”

沈亦橙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直接骂了一句：“你有病啊。”

母亲赶忙笑道：“跟你开个玩笑嘛，要不妈妈给你介绍介绍？”

沈亦橙这次直接选择无视，不再搭理母亲。

母亲却不打算就此罢休，接着说：“你哥哥要和李悦结婚了，到时候你一定要去。你哥哥有很多战友朋友也会去，让他给你介绍介绍。”

沈亦橙不耐烦地回道：“你能不能别张口闭口就是介绍对象，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沈亦橙母亲见状，只好说：“好好好，妈妈就随口一说。”

沈亦橙又问：“哥哥什么时候结婚？”

母亲回答：“11月吧。”

沈亦橙不再说话，戴上耳机，闭目养神起来。母亲见她这样，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医院

沈亦橙的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到诊室门口，刚坐下没多久，就和旁边的一对母女聊了起来。

沈亦橙瞥了一眼，没什么兴趣，自顾自地看着兽医博主的视频。

这时，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姐姐你好，我也是学美术的，我们加个微信呗。”

沈亦橙听到声音，转头看了一眼，是那个和母亲聊天的女孩。她本想不理会，继续低头看视频，母亲却在一旁说道：“这个小妹妹和我们一个地方来的，跟你一样学美术，你们加个好友，多聊聊。”

“原来是那个女人的女儿。”沈亦橙心里想着。

还没等她开口，小女孩又问：“姐姐，你当初美术高考考了多少分呀？我上次模考考了 240，感觉没考好。我想考东云大学，你觉得我能行吗？”

沈亦橙听到这话，心里翻了个白眼，摘掉耳机：“妹妹，你这成绩还想上东云？做梦吧。”

三人一下子顿住了，没想到沈亦橙说话这么直接。

小女孩心里生气，不服道：“姐姐当初考了多少？”

沈亦橙笑道：“我当然是没考上东云大学，但你这样盲目自信的，说不定连个普本都上不了。”

小女孩睁大眼睛，气的说不出话来，沈亦橙见状坐到另一边去了。

那对母女对视一眼，沈亦橙的母亲尴尬地解释道：“不好意思，她就这样，所以没什么朋友。”

另一个母亲说：“我理解，孩子生病了嘛。”

沈亦橙心里冷笑，这种人看似天真无邪，实则带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根本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沈亦橙向来不屑与这类人交往，所以一点面子也没给。

“17号沈亦橙，请到二号诊室就诊。”

“我们去了，有空联系。”母亲对那对母女说完，就赶忙拉着沈亦橙走进诊室。

走进诊室前，沈亦橙心里还想着 Clare。

一进门，她的目光就落在医生身上，果然是一位年轻的男性医生。

但沈亦橙无法确定他就是 Clare，即便真是，她也不想有过多交集。

沈亦橙没有坐到医生对面的位置，而是坐在了边上，母亲对沈亦橙的举动也无可奈何，暗暗使劲拉了拉她，沈亦橙却毫无反应。

母亲只好转向医生，抱歉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宋医生，我家女儿就这样，我来跟您交流吧。”

沈亦橙最厌烦母亲自以为很懂她，在医生面前讲述她的事情。她拿出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试图隔绝外界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机屏幕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有个人走到了她身前。沈亦橙本以为是母亲，没太在意。突然，两边的耳机被轻轻拿掉，那双手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她的脸，痒痒的。

沈亦橙立即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眼神温润如水，还带着一丝笑意，仿佛能看穿她内心的孤寂。

沈亦橙瞬间愣住了，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

多年以后，当她再次回想起这一天，回想起这双眼睛，才明白，那一刻，她心动了。

沈亦橙停顿了一下，迅速转移视线。这时，宋初舟带着笑意说道：“这么大声音听音乐，对耳朵可不好。来吧，坐到我旁边来。”

沈亦橙扭过头，还是没有动，宋初舟也没有勉强，让沈亦橙的母亲坐下来，开始认真询问沈亦橙的病情。

沈亦橙重新戴上耳机，不过这次，她把音量调小了一些，隐隐约约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真的不需要吃药吗，医生？要不您还是给她开一点吧。”母亲担忧地说道。

“我觉得暂时不需要。沈亦橙现在最需要的是朋友和亲人的陪伴。你们不要过度在意她的病情，多给她一些鼓励和温暖，带她出去走走。我刚才给您推荐的那个咨询师，您可以考虑一下。另外，我看她太瘦了，你们要督促她好好吃饭。”宋初舟一边说着，眼神不时落在低头玩手机的沈亦橙身上。

沈亦橙忍不住偷偷看宋初舟，宋初舟会是Clar吗？

似乎有些年轻。

“那谢谢您，宋医生。”母亲站起身来，去拉坐在沙发上的沈亦橙，“沈亦橙，跟医生说再见。”母亲轻轻扯了扯沈亦橙。

沈亦橙回头看了一眼宋初舟，感觉他口罩下面似乎带着笑意。

沈亦橙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诊室。

回去的路上，父亲打来电话，询问看病的情况。母亲表示感觉这个医生不太靠谱，都不给开药，就推荐了一个心理医生。

父亲说：“不是你找的很厉害的医生吗？”

母亲说：“没想到这么年轻，看着最多三十几岁。”

父亲说：“啊，那算了，再看看有没有别的好医生。”

父母的对话让沈亦橙莫名地生气，她直接打断道：“把那个咨询师的号码给我，我自己联系，别的医生我不看了。”

母亲还想劝说沈亦橙，沈亦橙直接把耳机音量调到最大。母亲看着沈亦橙拒绝交流的样子，也没了办法，只好挂了父亲的电话，专心开车。

沈亦橙见母亲不再说话，才把音量降下来。她跟母亲告别，手里紧紧握着写有咨询师号码的纸条。

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拨出那个号码。

晚上躺在床上，沈亦橙刚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那双温润的眼睛。

她思来想去，还是打开手机，搜索了“宋初舟”这个名字。手机屏幕上出现了许多词条，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关于他的，是医院发的，有一张证件照，下面全是夸赞他帅气的评论。

沈亦橙打开那张证件照，端详了一会儿，只觉得照片里的眼睛远没有本人好看。

困意渐渐袭来，沈亦橙带着那双眼睛的影子，缓缓进入了梦乡。

————

夜晚，洗漱完躺在床上的宋初舟，像往常一样打开那个经常光顾的博客。

他想起白天见到的沈亦橙，和几年前在画室见到的她相比，变化很大。

也是，毕竟经历了那么多。

宋初舟关掉页面，拨通了妹妹的电话：“苏珺溪，今天有个叫沈亦橙的女孩给你打电话吗？”

“沈亦橙？不是你……”妹妹刚要说什么，宋初舟打断了她，“她现在是我的患者，我把你介绍给她了，你最近留意一下阳城的电话。”宋初舟认真嘱咐道。

“知道了。怎么样，哥，她认出你了吗？”苏珺溪好奇地八卦道。

“我挂了。”宋初舟装作要挂电话的样子，就听到妹妹在电话那头喊道：“哎，我下星期六回来，别忘了来接我。”

“知道了。”宋初舟挂了电话。

宋初舟本以为沈亦橙过一两天就会打电话给妹妹，没想到一个星期过去了，他去机场接妹妹时，问起此事，妹妹说还是没有接到沈亦橙的电话。不过，他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毕竟从沈亦橙的表现来看，她显然在抗拒跟别人交流。

就在宋初舟以为下次见面要等到复诊，或者两人不会再有交集时，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他与沈亦橙再次相遇了。

宋初舟觉得，一定是幸运女神格外眷顾，才会让身处两个不同城市的他们，再次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