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怀人(1/1)
宁家上下,此刻已经闹翻了天。
玉真观遭到了洗劫,几个看守弃妇的粗使婆子被药倒,而被看守的冯田田则不知去向。
宁夫人寝食难安,腰疼的痼疾再次发作,倒在床上叫苦连天;
宁次辅则一反平日里儒雅随和的性子,接连发作了好几个下人。
宁修筠看着或焦急或暴怒的双亲,一脸不明所以,“父亲,母亲,你们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宁纯一脸色铁青,甩给他一份邸抄,“你自己看!”
邸抄《新民报》上,忽然出现了一篇匿名的文章。文笔成熟老辣,内容则耸人听闻。
大意是宁次辅家的三公子拜高踩低忘恩负义,背弃祖辈婚约,害死结发妻子,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这篇文章,急坏了内阁次辅宁纯一。
眼下内阁首辅王慎,老病不能用事,即将告老还乡。几位阁臣当中,他本是资历最老、名望最高的一位。
尽管另一位李阁老,在夺嫡的斗争当中,是崇徽帝的忠实拥趸,一向颇得圣心。
然而,崇徽帝登基之时。却还是将他任命为内阁次辅,位次在李阁老之上。
宁纯一心里明白,这是看中他持守中道,坚持不与任何人结党。
可正是在眼下重组内阁的关键时刻,宁家却出了这样大的丑事。
邸抄代表着京城士人的喉舌,一旦印出便要送往内廷,上达天听。
如今这份捕风捉影的邸抄,放在了崇徽帝的御案上。当天上朝的时候,圣上便问及此事。
宁纯一吓得战战兢兢,汗都不敢出了。只得辩解说,儿子与前儿媳婚前从未见过面,彼此缺乏了解,情分淡薄自然有之,但折磨虐待完全是不实的构陷。
至于为什么要和离,是因为冯家那女孩儿爱读诗,是个多愁善感的痴性子,不能容忍夫君没有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这才不住作闹,硬是与宁家离了婚。
皇帝听完他这一通避重就轻的陈词,不予置评,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
“哦。”
这一个“哦”,让宁纯一整整三天没睡着觉。
惶恐之余,他心里的恨意疯狂滋长。
冯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这时候究竟是死是活?
那份邸抄里的内容如此详尽,没准儿就是她亲自执笔。
那她这时候一定已经投靠了他的政敌,把家里的阴私,有的没的全都告诉他们了!
话虽如此说,可是他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又不能亲自上人家里去搜查,只能关在屋里自己生闷气。
宁夫人开始埋怨起埋怨丈夫,“都是你迂腐顽固,非要履行什么祖辈婚约。我早说过那穷举人的女儿,和筠儿不般配,不能娶进门来。当初要是给一笔银子,打发了这一家子穷鬼,哪里有今日之事?现在可好,筠儿的名声,和你的官箴都坏了,我看你怎么处置?”
宁纯一反驳道:
“绍宗兄的家风还是十分谨严的,当初两家和离时,他们一文钱都没有索要。所谓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他们父子两人,断断不会写这样恶毒的文章。此文对我家内宅之事多有涉及,必是冯家女儿所作!”
“父亲,冯氏没读过什么书,”宁修筠当即提出异议,“此文文采卓著,不可能出自她的手笔——”
一旁侍立的刘妈插嘴道:
“三奶奶,不,那冯氏此前一直向袁二奶奶学诗,并且据说大有长进,怎的不可能是她?”
宁修筠秀眉微蹙,“我写了和离书,放她自由,难道不该彼此一别两宽,为何还要在邸抄上再加诋毁?”
刘妈急道:“她从玉真观逃了,自然要报复宁家!三爷,此时非同小可,切莫再念旧情了!”
“什么?冯氏被送到玉真观去了?”宁修筠却是彻底傻了眼,“她不是跟她父亲回家了吗?”
“回家!哪有那么好的事?”宁夫人撇了撇嘴,“这个不知廉耻的妇人,跑到大街上信口诋毁,败坏宁家的清名。干了这样的亏心事。还想回去堂堂正正做人,过自己的小日子。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她理当关在道观里头好好反省!竟然还敢逃!”
“可是冯举人竟然也肯依……道观可不是个好去处,这是他亲生女儿呀!”
“不然那怎么办?教出这样的女儿,冯举人的脸想必也丢尽了。没有一根麻绳勒死她,已经够仁慈的了……”
宁夫人话还没有说完,一向清冷自持的宁修筠,竟然仪态尽失,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
与此同时,宁家二老百般唾骂却又找寻不到的冯田田,哦不,应该说璩敏行,正带着面纱走在集市上,双手不住颤抖,欣喜地捧着《兴宁本草》。
“太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初被宁家囚禁在玉真观,身边的物品包括医典都被收走,没想到,竟然在一个旧书摊子上,再次找到了它!
“让一让,让一让!”
几只白蝴蝶飘过,是飞扬的纸钱。刺耳的唢呐声将敏行惊醒——是哪个大户人家办丧事,在打这里路过吧!
她刚要侧身让路,却在看到那灵牌上“袁门江氏”几个黑字时,险些昏厥过去。
除了江璃,镇国侯家里哪里还有第二个“江氏”呢?
“凝玉怎么了?”
敏行丧失了理智,立刻便要冲上去打听,却被一人扯住衣角。蓦然回首,是恩人青衫女的那个无名丫鬟。
她紧紧拽着敏行不放,一直拉到无人的巷口,这才冷冷说道:“现在过去,是想送命吗?”
“对不起,方才是我冲动了。”敏行嘶哑着说道,“只是凝玉究竟怎么会死的?还请千万相告。”
“她是暴毙而亡,”无名丫鬟的声音里不含一丝感情,“你且莫要伤悲,镇国侯府是个最最腌臜的所在,她脱离了苦海,也未尝是坏事。”
寂静的夜晚,敏行独自一人,备了一壶酒,拿着一注纸钱,想要点火,却踌躇不定。
欲祭疑君在,天涯哭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