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玫瑰精油(1/1)

双马山因山体远看似是两匹并行飞奔的骏马而得名。

此山位于淦新省边西市的最西边,山的西边即是邻省。

此山最高处的两个“马头”海拔也仅有1700米,此山景色不算秀美,但因“马背”处有绵延数十里的开阔地,近些年被陆续开发,成了疗养、度假、团建、远足的好去处。

省内周边城市的老年人每到盛夏都会去山上的民宿住上个把月,每天住宿费带三顿农家饭消费还不足百元,据说按月计算,还会更优惠。

双马山有两个停车场。

喜欢徒步的游客可以把车子停在山脚停车场,步行登山。

马背广场的停车场可以同时停放三百辆汽车。

一来电器公司的团建地点,就放在了双马山。

为了不影响公司正常运行,团建分成两批。

昨天上午公司副经理海龙带着第一批职员结束一周的消夏活动返回了公司。

第二批来团建的职员由副经理肖羽文带队,今天傍晚大巴就会带着四十多人来到山上。

清晨,微风习习。

卢力双手环抱胸前,静静看着远处那片红。

那里是一望无际的玫瑰园,即便相隔数里,隐隐约约还是能闻到玫瑰的芬芳。

两年前卢力和徐一来去玫瑰园玩过。

玫瑰园附近有很多农家饭店,里面提供的都是山野菜、当地土猪肉之类的打上绿色标签食物,那些有钱又有时间的人会驱车数小时来玫瑰园采摘,然后买上一些并不便宜的玫瑰精油回去送人,走之前,必会吃上一顿农家菜。

听到身后的刹车声,他扭头看看,招手让司机小峰过来。

小峰矮个子,圆胖脸,塌鼻子,人很老实,前妻是护士,据他一次酒后说,妻子出轨了,还一直和他闹离婚。

三年前,他终于还是被迫离婚了,前妻把儿子小锐的抚养权争取走了。

小锐虽然判给了前妻,但是嫁给医药经销商的前妻很快又生了个儿子。

小锐和继父相处得极不融洽,加之继父又有了自己的儿子,小锐在他们家里形同空气。

于是,几乎一年有二百多天,他都跟着小峰生活。

离婚后的小峰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还弄出了高血压。

那段时间徐一来都不敢坐他开的车。

去年,他再婚了,新婚妻子阳阳不但比他小十岁,还长得相当漂亮。

阳阳家在农村,十几岁时就再城市里干服务员,徐一来对阳阳的评价是“聪明,有眼色,比小峰强”。

嫁给小峰之后,阳阳也进了一来电器做销售,人很踏实能干,预产期前三天才停止手头工作回家待产。

当年年底,小峰就喜当爹,添了个女儿。

这半年来,徐一来不止一次地问卢力:“要么我当你的红娘吧?你看看人家小峰,顶着个猪鼻子还能找到美女,你这都四十了,咋还娶不上老婆?”

看着乐颠颠跑来的小峰,卢力的视线自然落在了他的鼻子上,他的鼻子仿佛被人一拳打得缩了回去,鼻头短而宽,鼻孔微微朝天。

卢力忍不住笑了。

见卢力笑,小峰也憨笑:“我要不去接接董事长?”

车子停放在入住宾馆对面的草坪上,直线距离不到二十米。

“不用。”卢力只说了两个字,目光再度看向远山。

小峰也就不再说话,站在卢力身边,傻呆呆地东张西望。

几分钟后,小峰边上车边说:“董事长来了!”

一个五十岁上下,非常消瘦的中年人一瘸一拐地走来。

徐一来目前股骨头坏死程度更严重了,由于股骨头的下关节囊出现粘连,导致股骨头的局部塌陷,跛得更厉害了。

正因如此,他非常抗拒被人搀扶和照顾。

今天有一整天的空闲,徐一来提出下山去吃边西最有名的豆腐宴。

等徐一来在小峰后面的位置坐下后,卢力才上车坐在他身边。

小峰关上了自动车门。

“你闺女不是半岁了吗?咋样,她们娘儿俩下午来不来?”徐一来问。

小峰笑嘻嘻地:“我不想让她们来,她们一来我就不自由了!不过肖经理非让她们来!”

徐一来笑着揶揄他:“嗯?怎么了,看着来旅游的美女多,想凑热闹?反了你了!”

卢力笑看车窗外。

徐一来侧脸看着卢力:“哎,咱卢经理这笑很有深意,潜台词是:借你十个胆!”

“所以呀小峰,你就别吹牛,当心打嘴。”卢力盯着车窗外飞快消失的风景。

小峰还拽上了:“两位领导,我可不是怕她,阳阳吧,对我妈,对我儿都怪好,我这不是,娶了个好媳妇吗?男人嘛,疼老婆那才叫真男人!”

徐一来和卢力相视一笑,顺势又把阳阳一顿夸赞,美得小峰呲着牙,车轮子也开心得几乎要离开地面了。

“减速!减速!我恐高!”卢力及时提醒他。

小峰笑着降低了车速。

所谓的豆腐宴吃到嘴里也就那么回事,但是一年来吃上一回很有满足感。

徐一来饭量很小,吃饭速度却很快,他早早就放下筷子,慢慢地抿着杯中的茶水。

小峰是第二个放下筷子的,他打算提前去车里打开空调:“那个,中午咱休息会,下午去玫瑰园?从玫瑰园回山上也就十几分钟的路。”

卢力笑着看看小峰,不说话。

徐一来显得很高兴:“行啊,一切都按峰总指示办。”

下午两点,三人小憩结束后,直奔玫瑰园。

徐一来曾经夸赞经营这家玫瑰园的人:“聪明,与双马山景区共享了游客资源。”

因为与双马山景区离得近,玫瑰园是山上游客必打卡之地,而在玫瑰园吃饱玩够的游客也会选择再去双马山小住。

一来电器的团建项目没有玫瑰园一日游,因为不少男职工都不愿意来玫瑰园。

边西的玫瑰精油是否驰名全国不知道,但是省内那是闻名遐迩。

职工说家属如果知道他们要去玫瑰园,肯定让买精油。

这家玫瑰园销售的玫瑰精油价格是真贵,150毫升一瓶就要三百多块,媳妇、丈母娘、大小姨子、外甥女,松松地几千块钱就没了。

关键是这钱媳妇不给报销,还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公司老总还真替你们的小金库操碎了心!你们绩效奖不是只发现金吗?你是不是如数上交了心里没数吗?”

玫瑰园正中是一座三百多平的销售大厅,里面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价位、包装精美的精油。

卢力很喜欢玫瑰花的香味,但是销售大厅里的玫瑰香味过于浓烈了,他反而觉得在里面呆久了头晕。

徐一来和卢力在大厅外面的休息区坐着等进去采购的小峰。

这里摆放了十几张小桌子,每张小桌子旁边是四把椅子。

桌椅都有玫瑰花的造型,甚至别致。

突然,卢力的目光在如织人流中,捕捉了一张久违的,但是刻骨铭心的笑脸。

那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少妇,身材保养得很好,一条银灰色的连衣裙将她的纤细、丰满都恰到好处地展现出来。

她就是马欣。

马欣戴着一顶宽檐遮阳帽,因为热,面色绯红的她笑盈盈地站在一个少年的身后,双臂从少年肩头垂在他胸前,白皙的手紧握着少年的双手。

卢力的目光迅速落在少年的脸上,少年人很清秀,他长得,和他母亲实在太像了!

他的心,在此时狂跳起来。

马欣身边还站着一个中年人,中年人挺着微微发福的肚子在接听电话,大概嫌周围太吵,拿着手机的他慢慢走向僻静处。

马欣对面还站着一家三口,一对夫妻和一个女孩子。

这是两个家庭结伴出游了。

15年未见,马欣的变化并不是很大,依然美丽、依然妖娆。

嘴在和对面的夫妻说着话,眼睛却不时瞄向不远处还在接电话的丈夫。

尽管在踩缝纫机时表现得非常好,但是因为挪用了专项款,本就被重判的卢力,只减刑一年。

出来后,他得知马欣已离开东林市,嫁到了边西市。

卢力也就离开东林到云阳投奔了徐一来。

几年后,在云阳站稳脚跟后,他把父母接到了云阳。

这辈子,卢力觉得最愧对的就是父母。

大学毕业,父母的骄傲溢于言表,亲戚、朋友、同事都羡慕他们培养了一个优秀的儿子。

可是,谁能想到,仅仅一年后,卢力就成功转变为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典型。

父母没有一句埋怨,倾其所有,将被挪用的钱款罚金如数上交。

但是,太晚了。

“如果在查账发现这笔款子被挪用前补上就好了。”父亲的好朋友惋惜地说。

虽然卢力认罪态度好,虽然家属上交了款项,但是因为被挪用的是专项款,卢力还是在必须重判的基础上,被轻判了七年。

他怎么也没想到,阔别十五年后,与马欣会在这里不期而遇!

可惜马欣没看见卢力,即便见了,也许她也未必能一眼认出卢力吧。

十五年前的卢力只有二十五岁,是个苍白瘦弱、脸上稚气未脱的年轻人。

现在的卢力体重比当年增加了四十斤,并不近视的他还喜欢戴一副无框眼镜。

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会觉得他儒雅得像一位大学教授。

和他熟悉的人会觉得他情绪稳定得有点沉闷,因为即便是一来公司的元老,也见到过卢力大喜大怒。

正因为如此,较之于徐一来,他们反而更怕卢力,总觉得这样的人一旦发怒,会比普通人发怒可怕几十倍。

此时,卢力的视线从马欣那边移开,看向接听电话的那个中年人。

“怎么了?”徐一来察觉出卢力情绪反常。

同一监室四年,那四年里他们俩真是形影不离。

白天一起在车间踩缝纫机,前后工位。

晚上徐一来睡在卢力的下铺,他在上面翻身、叹气、甚至放屁,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看见马欣了。”卢力说。

徐一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了六个背影,消失在人流。

“那个,是他们的儿子?”徐一来指着那个被父亲拦住肩膀的少年的背影。

“应该,是吧?”卢力的心一阵刺痛。

他们每年至少要来边西一次,每次徐一来都说:“你应该去找马欣,把过去的事儿问清楚!”

每次,卢力都报以沉默。

这些年,他一直在打听马欣的消息。

他听说马欣也终于入编了,在边西市总工会工作。

她丈夫前两年被提升为副局长。

他们的儿子比自己以为的年纪,小了三岁。

还问什么呢?

当年,是自己心甘情愿替她担下罪名的。

她选择离开自己,也怨不得她,因为由始至终,她没有说过会等自己。

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显然已经被打掉了。

那么,还去找她干什么呢!

如果说理性的卢力心里不理性地还存有一丝丝希望的话,他希望当年的马欣没有打掉他们的孩子,为了保护孩子她虚报了孩子的年龄,可是虚报三岁,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