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反复无常,狼子怀野心(1/1)

临安城的第三场雪落在任逍遥肩头时,御医刚为他取下最后一道药纱。鎏金香炉里飘出的沉水香混着血腥,将赵王府暖阁熏成琥珀色的茧。

“侯爷可知这玉肌膏的来历?”

秦桧指尖挑着翡翠盒,药膏泛着珍珠光泽,依旧喜怒无色的说道:“当年韦太后得恩从五国城归来,用金人赏的南海珠粉调了三年才成。”

说罢转身离去,声音却自门外传来。

“官家说,这般金贵的东西,该用来养驸马爷的伤。”

那日自宫中归来后,少女腕间守宫砂擦过他肩上的伤,口中低声呢喃道:“天冷了,逍遥哥哥的铠甲太冷,歆瑶绣了貂绒护腕...”

“逍遥侯接旨——“

黄门侍郎的唱喙刺破暖阁静谧,也打破了任逍遥脑中的回影。

明黄绢帛簌簌展开,朱砂的诏书,在鎏金香炉映照下泛着暗紫色光泽。

“...特赐赵王爷嫡女赵歆瑶婚配逍遥侯,择日大婚。着以夺帅剑璏、游龙枪穗为聘,彰天家恩泽于四海...”

任逍遥心头狂喜之际,忽听闻枪穗、剑璏,霎时间指节捏得发白。回头看向一旁,夺帅剑璏上镌刻的“破虏“二字已模糊不清;游龙枪金贼头发做成的玄色枪穗记载着临安和黄天荡中无数将士换来的荣耀。

他又怎会不知官家此举何意。

“侯爷,不,驸马爷,官家那边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呢...”

赵歆瑶出来时,黄门侍郎早已回去复命,她看到怔怔出神的任逍遥,又顺着目光望着案前缠着红丝涤的圣旨,不禁面色一红。

突然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枪和剑,不禁脸色煞白。

过了良久,赵歆瑶上前取下圣旨上的红丝涤,在任逍遥回过神的注视下缓缓走向那一枪一剑。

一杆曾见证霸王威震天下,裂土封侯;一柄曾亲历周相闻名细柳,平定七国。

赵歆瑶先将腰间从未解下过的母亲遗物--赵王妃玉玦解下,细细的缠着夺帅剑缺失的剑璏上,待缠好后,突然拔出夺帅剑。

寒光一闪,赵歆瑶腰间一缕长发滑落。

“歆瑶,你这是何意?”

任逍遥大惊上前,赵歆瑶却轻轻的拾起那缕长发,和红丝涤一道慢慢的缠到游龙枪上,游龙枪似有感应般发出一声嗡鸣。

“逍遥哥哥,我记得你说过这两把神兵的来历,你当日说这两柄虽是神兵,但楚霸王英雄盖世却落得个四面楚歌,含恨乌江;周亚夫威名赫赫却临了君臣相隙,闭食而亡...”

任逍遥忆起当日西湖边的言语,恍若昨日,却早已过去不知多少时日,多少的物是人非。

赵歆瑶细细缠好后,乌黑的秀发与鲜红的丝涤交相映在游龙枪的寒光上。

“却不知那楚霸王虽骓不逝兮可奈何,却有人在身旁得问虞兮虞兮奈若何;周亚夫虽受奇耻大辱意欲自尽,其妻劝阻无果却愿与他荣辱与共,共赴黄泉”。

话音未落,游龙枪与夺帅剑的寒光逐渐柔和,似追忆那一幕幕往事。

赵歆瑶回过头看向他,嫣然一笑道:“我虽不能似龙且、李广那般随着你征战四方,却愿这一玦一发能替我像那虞姬一般伴你左右,见证你与岳大哥一道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短短八个字,却如战鼓一般,敲在任逍遥心间。

秦桧和黄门侍郎回宫后,只见文德殿的蟠龙柱后,赵构正用银刀削去奏折边角。每片木屑都精准落入韩世忠的骨灰坛,与坛底未燃尽的《乞战疏》灰烬混作一团。

秦桧取过枪穗、剑璏,上前说道:“官家圣明,这任逍遥见了您的旨意,立刻就取来了”。

赵构仿若未闻,将剩下的奏折一柄扔入灰烬中,上前取过枪穗、剑璏,细细看了半晌,转过身放到一旁的“朝贡”中,便隐入明黄色的幕帷之中。

“他要的不过是个念想。”帝王的声音缓缓传来,“就像当年仁王宁死都不愿弃那营州百姓。”

秦桧习惯性的嚼了一下牙根,说道:“那敢问官家,接下来...”

“毕竟是一件大喜事,昭告天下吧”

秦桧和黄门侍郎对视一笑,好在一切皆在算计之内。

会宁府的雪夜漫着鹿血酒的气息。

完颜亮摩挲着掌中玉簪,这是那年比武招亲时,他隔着朱雀门惊鸿一瞥的馈赠。彼时赵歆瑶的马车碾过汴梁残雪,这支误落车辕的玉簪,至今仍凝着临安杏花的暖香。

“啪!”

翡翠酒盏在蟠龙柱上炸裂,鎏金诏书在血泊中缓缓展开。跪在地上的宋国使臣抖如筛糠,他永远想不到,那份写着“永结秦晋“的婚书,此刻正映着完颜亮眼中癫狂的火焰。

“逍遥侯?”他碾碎落在诏书上的雪花,冰碴刺破掌心,“也配用我大金勇士的头发作聘礼?”突然抓起使臣发髻,狼牙项链坠着的玉簪寒光一闪。

满地血珠溅在《熙陵幸小周后图》上时,完颜宗弼正撞开殿门。他望着这个自幼痴迷汉家书画的侄儿,此刻却像真正的狼王撕咬着猎物——使臣的右耳正含在那森白齿间。

“四叔可知这任逍遥要娶的是谁?”完颜亮吐出血肉,指尖抚过诏书上的“赵歆瑶”,“三年前朱雀门下,那个用《破阵乐》压住我胡笳声的汉家郡主。”

完颜宗弼瞳孔骤缩。他想起三年前那场诡异的和谈:当金国乐师奏响羞辱宋室的《胡笳十八拍》,临安使团里突然响起的琵琶竟裹挟着杀伐之气。后来探子来报,抚琴者正是赵王府那位及笄不久的郡主。

完颜亮突然诡笑,将玉簪狠狠刺入舆图上的临安,“传令各猛安谋克,我要用二十万铁骑作聘礼,把这场大婚变成宋人的葬礼!”

宫灯忽明忽暗,映着满地血诏。谁也没注意到,那支插在舆图上的玉簪,正缓缓渗出墨汁,就好似那完颜亮深藏五年的执念,终是腐蚀了宋金之间脆弱的和平。

子时的更鼓撞碎冰凌,完颜挞懒掀开暖帐时,看到的竟是满地《论语》残页。那个终日捧着汉家典籍的侄儿,此刻正用狼毫笔蘸着鹿血批注《孙子兵法》。

“亮哥儿倒是勤勉。”主和派首领眯起眼睛,铁靴碾过“上兵伐谋”四字,“只是这宋人的酸腐文章,能挡得住我大金铁骑?”

狼毫突然穿透《武经总要》,钉入完颜挞懒咽喉。完颜亮缓缓起身,扯下墙上的《女真誓券》裹住喷溅的鲜血:“三年前叔父签下绍兴和议时,可想过宋人的文章能换来半壁江山?”

殿外忽起胡笳悲鸣,那是他豢养的渤海死士发动总攻的信号。当完颜宗弼率铁浮屠撞开宫门时,主和派大臣们正被狼牙链串成血葫芦——每具尸体嘴里都塞着撕碎的《绍兴和约》。

“南朝送来婚书那日,侄儿做了个梦。“完颜亮踩着户部尚书完颜禀的脊梁,将玉簪插入其琵琶骨,“梦见赵家郡主在临安城头奏《十面埋伏》,而我大金儿郎的尸骸堆成了上京城的嫁妆。”

五更的雪粒子扑在黄河冰面时,完颜亮的狼头纛已插遍开封城头。他抚摸着朱雀门上的箭痕——第一次见赵王护送赵歆瑶母女的马车经过处。

突然寒光一闪,完颜亮挥刀砍断抖如筛糠的宋国使臣右臂。

“把这只断手送去临安。“他笑着看亲卫用冰匣封装血肉,“告诉赵构,他侄女婿的聘礼正在路上。“

六月初三的五更梆子敲到第三声时,李成的狼牙棒尖勾住了少年厢军的麻衣。那孩子最多十五岁,喉结还没长硬,被拖出俘虏堆时裤脚还沾着寿春城的艾草——昨日端午,他本该在家门口挂菖蒲。

“南朝儿郎细皮嫩肉,正合做舟楫。”千户长完颜术扯动铁链,淮水北岸八百俘虏的镣铐哗啦作响。芦苇荡突然惊起十七只白鹭,最瘦弱的那只被铁钩破空声吓得撞上桅杆,正坠在少年颤抖的膝头。

铁钩穿透锁骨的瞬间,少年咬碎了藏在舌底的雄黄酒丸。这是寿春城破时,瞎眼娘亲塞进他嘴里的最后念想。当血珠溅上白鹭尸身,对岸突然传来破碎的《雨霖铃》——竟是金军乐师用奚琴奏着柳永词,为这场人肉祭礼助兴。

“连筏!”

完颜术的弯刀劈断缆绳,三百具躯体被铁链绞成蜈蚣状。有个老兵突然挣裂腕骨,断手抓住李成的马镫:“将军...我们都是历下子弟兵...”话未说完,狼牙棒已敲碎他天灵盖,脑浆在淮水上绘出半幅大宋舆图。

第一支火箭射来时,少年脖颈上的长命锁正在融化。火油顺着铁链爬满人筏,把八百具躯体烧成三百六十五盏河灯——恰是道藏中黄泉渡魂的数目。八公山的松涛突然变调,那些在火海中翻滚的宋军,竟用烧焦的声带唱起了“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淮南转运使杨沂中的笔锋在寅时三刻折断。他跪在满地血泊里——金军游骑刚刚屠了递铺,驿丞的头颅还瞪着眼挂在门梁上。

“五月廿七,金酋李成驱我淮上子弟为肉盾...”黄麻纸突然洇开血晕,因他小指被流矢削去的伤口又渗出血来。窗外飘进一片烧焦的《百家姓》,“赵钱孙李”的“李”字正落在“肉盾”二字之上。

卯时的晨光透进枢密院政事堂时,这份染血的奏章正被秦桧的茶筅搅动。武夷贡茶在越窑盏中泛起漩涡,将“淮水三日不流”的泣血之言化开成朱砂色的涟漪。屏风后突然传来金器碰撞声,潘森捧着新锻的鱼肠剑转出:“相爷你看,这剑脊上的流水纹,像不像淮河血浪?”

而并非各路金兵都是这般顺利。

戌时的山风卷着《齐民要术》残页掠过栈道时,完颜撒离喝的重甲正卡在鬼见愁崖缝里。这位西夏克星至死都想不通,为何仙人关的岩壁会在他最擅长的子夜突袭时,绽开朵朵铁血莲花。

子时的月光漏过观星台裂隙时,吴璘斑白的鬓发正在夜风中泛起银辉。这位川陕砥柱年逾五旬,发间犀角簪却仍刻着二十年前陇右大捷时的星轨图——那是他用西夏一品堂高手的胫骨打磨而成。

“玉衡西偏三刻。“

他抬手调整罗盘时,赭色战袍下露出玄色大氅,细看竟是汴梁沦陷时带出的《淳化阁帖》裱布所制。火光掠过他左颊那道直入鬓角的刀疤,那是建炎三年与完颜撒离喝初遇时留下的,当时这位金将还不叫汉名,唤作兀里坦。

三日前不知何人加急送来的五十车阴沉木,此刻正在峭壁上生长成狰狞的弩阵——巴蜀匠人用苗疆蛊油浸泡过的木料,遇月光即硬化如玄铁。

“玉衡位,仰角七分。“随军术士摇动铜铃,崖壁上七百张神臂弩同时泛起青光。每架弩机的望山上都嵌着水晶透镜,将《武经总要》里的紫微斗数投射在悬崖雾霭中。当北斗第七星摇光移位时,最西侧的弩手突然高呼:“巽位生门开!“

当北斗第七星摇光移位时,吴璘突然扯开大氅。贴身犀甲上竟用陨铁镶嵌着北斗七星,天权星位置赫然镶着半枚带血槽的西夏狼牙。老亲兵知道,这是当年他单骑破兴庆府时,从西夏太子坐上的狼头嘴里拔下的战利品。

“取我折柳剑来。“

亲卫奉上的古剑鞘身布满龟裂纹,细看竟是西夏文字烙成的《阴符经》。剑出鞘时寒光如瀑,映出他眸中跳动的七百个弩机光点,而这把号称“斩尽贺兰雪“的名器,此刻正指着巽位生门。

完颜撒离喝突然发觉护心镜变得滚烫。岭南特产的“女儿砂“遇《论语》灰烬竟化作碧绿流火,顺着铠甲纹路腐蚀铁叶。这位曾用西夏冷锻甲挡住床子弩的悍将,眼睁睁看着胸甲浮现出《孟子》篇章——“得道多助“四字正在他心脏位置熔出焦洞。

当最后一支刻着“克己复礼“的弩箭贯穿其眉心时,这位屠城无数的金将突然想起十二年前:在兴庆府佛窟,那个被他割舌的汉人和尚,曾用血在《金刚经》上写下同样的四个字。

火矢腾空的刹那,吴璘突然纵声长啸。声浪震落崖顶积雪,露出藏在冰层下的三百尊诸葛神弩。他反手将折柳剑插入观星台裂缝,剑穗上的青铜铃铛与星斗共鸣——原来那些《论语》残页的飘落轨迹,早被他用剑风算准了方位。

完颜撒离喝重甲消融时,吴璘正用剑尖挑起片甲叶。火光中可见甲片内侧錾着西夏文“神勇“二字,正是当年他亲手为西夏王打造的贡品。斑白长须突然被山风卷起,露出颈间那道与刀疤对称的勒痕。

崖顶传来三声埙鸣,七百弩机自动解体坠入深渊。次日途径的商队看见,峭壁上被腐蚀出的《礼运大同篇》,正随着晨雾在山谷中流转。

在金兵的中路主力战场上。

刘锜执朱砂笔的手腕露出半截那是靖康年间的敢战士刺青,蜿蜒的“尽忠报国“四字已与刀疤融为一体。城头朔风掀起他玄色大氅,内衬赫然是撕碎的《武经总要》书页,墨字在硝烟中泛着磷火般的幽蓝。

“兑位补三勺硝,震宫添七钱硫。“他屈指弹在亲卫捧着的陶罐上,裂纹处渗出桃色烟雾。眼角那道三年前朱雀门血战留下直入鬓发的箭疤突然抽搐,每逢金鼓震天便会隐隐作痛。

完颜亮的狼牙箭离弦刹那,七十面护心镜突然折射出七种光晕。在幸存的宋军眼里,那是北斗七星的辉光;但在金军统帅眼中,每面铜镜里都映着赵歆瑶不同年岁的容颜。

五更的梆子敲到第三响时,政事堂的烛火还映着秦桧青白的脸。

淮南转运使的求援信在紫檀案头积了七寸灰,直到顺昌城头的狼烟染红东南天际,八百里加急文书才震碎了临安城的美梦。

“官家!顺昌血书!“

黄门侍郎踉跄扑进垂拱殿,手中铜匣滴落的血珠,在青玉阶上拖出蜿蜒的蛇迹。赵构揭开匣盖的刹那,一封封染血的战报夹杂着赵构送去的剑璏。

“刘锜将军用三千面铜镜退敌后,箭矢已尽...“使者喉头涌着血沫,“金狗用人油浇城,完颜亮说...说要拿剑璏盛驸马的眼珠...“

赵构指尖一颤,玉玦边缘的“破虏“二字已被鲜血浸透。

“取朕的剑来。“皇帝突然起身,鎏金香炉被龙纹袖扫落在地,“着张俊守淮西,岳飞...“

话音未落,秦桧已捧起《绍兴和约》残卷跪在阶前。

秦桧的紫袍掠过满地《绍兴和约》残页,狼毫笔尖悬在“诛“字上方三寸:“官家明鉴,刘锜擅用毒瘴已违天和...“话音未落,剑突然架在他颈侧,剑身映出赵构重瞳里跳动的火焰,竟如那年汴梁城破时的火光一般。

“传旨。“赵构割开龙袍下摆,血珠在黄绢上洇出狰狞的“战“字,“着张俊、岳飞兼领河南北招讨使,即刻...“。

鄂州校场的沙尘裹着洞庭水汽扑在诏书上时,岳飞的沥泉枪正钉着完颜兀术的狼牙箭。天使颤声念到“少保“二字时,枪尖突然迸出火星。

“末将领命。“岳飞单膝砸裂青砖,甲缝间漏出的《满江红》残稿被风卷上旗杆。十万岳家军突然以枪顿地,震落黄鹤楼头千年积灰。

亲兵捧来御赐金甲,岳飞却抓起把鄂州黄土抹在面颊:“告诉官家,此去不收幽云,岳某便用这身血肉作黄河堤坝!“。

待天使走后,残阳将沥泉枪的影子拉长成直指汴梁的利箭时,岳飞突然扯下御赐金甲的护肩。甲胄坠地声惊起洞庭湖的鱼群,十万岳家军看着他们主帅的后背上精忠报国的四个大字。

牛皋突然捧出一只木匣,打开后竟是一柄短剑。岳飞拿起后,指着断剑上靖康二字,掷地有声道:“此乃宗留守临终所赠!,今日我便带着这把断剑,与宗留守一道杀进那汴京城去!“

张宪猛地割开掌心,血溅残剑。喝道:“末将愿作元帅掌中剑,此去不饮金酋血,死不归鞘!“

十万大军突然齐声长啸,声浪震落黄鹤楼檐角铜铃。

岳云拾起对岸飘来的一块沾满鲜血的粗布,用力系在铁锥枪头上,说道:“父亲,此去便让这无数百姓的血衣,化作渡黄河的浮桥!“

三更的梆子声荡过洞庭水波时,岳家军大营外的老槐树下缀满红丝涤。每根丝涤都系着的都是鄂州妇人们用毕生最精贵的蚕丝为儿郎系上的平安符。

牛皋帐中,瞎眼的老妪摸索着往儿子战袍内衬缝《金刚经》,针脚间混着白发,口中喃喃道:“娘把《往生咒》倒着缝,阎王爷见了便不敢收你。“突然摸到儿子后背新刺的“精忠报国“,枯手一颤,将“国“字最后一笔绣成了带血的勾。

中军帐后的阴影里,新妇正用剪子绞断长发。发丝落入岳云捧着的箭囊时,又被慢慢的绣成《满江红》词句。“待你收复幽云,“她突然咬破指尖在丈夫掌心画出血契,“我便用这头发蘸金酋血,写全下半阙!“

四更天,岳飞独坐军械库。案头三百封血书家信被穿甲锥钉成册,最上面那封的落款处画着歪扭的童真笑脸。

“鹏举...“帐外忽然传来宗泽旧部的瘸腿马夫声,“该饮誓师酒了。“酒坛泥封破开的刹那,十万岳家军同时望见北岸。

沥泉枪破空之声惊起洞庭千层浪时,岳飞已率军渡过汉水。十万岳家军的铁甲映着七月流火,将荆楚大地烧成赤色长龙。

张宪策马踏碎淮水晨雾,手中断剑发出龙吟。蔡州城头的金军忽见天边飞来七十二只铁鹞子——竟是背嵬军精锐身披玄铁锁子甲,借晨光折射布下九宫八卦阵。

“金狗且看!”张宪挥剑劈断吊桥铁索,剑锋所指处,三百神臂弩齐发。箭矢穿透金军重盾,箭尾系着的磷布遇风即燃,将城楼烧成火凤展翅之形。

守将韩常挥动狼牙棒欲阻,忽觉腕间酸麻。低头见护腕缝隙插着半枚青铜钱——正是建炎元年汴梁城破时,金兵大肆劫掠的“宣和通宝“。待要拔时,张宪的断剑已穿透其咽喉,剑身“靖康“二字沾血愈艳。

傅选的钩镰枪挑开颍昌府朱漆大门时,门内忽射出三十六支淬毒弩箭。一旁的董先却眼疾手快,趁机掷出判官笔,笔杆中空处迸射牛毛细针,将毒箭一一击落。

傅选枪尖点地,青砖裂缝中突然窜出五百地趟刀手,乃是三个月前伪装成流民混入城的敢战士。金军阵脚大乱之际,城头突然竖起“岳“字大纛,牛皋部将徐庆手持双锏立于旗下。

黄河故道的芦苇荡里,梁兴将《武穆遗书》残卷塞进信鸽脚环。对岸突然亮起七百火把,河北义军赵俊、乔握坚等人割破手掌,以血在“岳“字旗上按下指印。

“明日寅时,烽火为号。“孟邦杰的链子枪绞断金军信使咽喉,缴获的密函上赫然画着永安军布防图。当夜子时,十三路义军同时举事。

七月初三的月光照在郾城箭楼时,岳飞抚摸着宗泽留下的断剑。案头军报堆积如山:西京王贵苦战三日方破龙门关;郑州孙显中伏。

“报!张俊部已撤回庐州!“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哭腔。岳飞指尖划过舆图,黄河北岸的义军标记正被血渍浸透。

鎏金香炉炸裂时,任逍遥的第三道请战折子正被北风卷进火盆。赵构用银刀挑着奏折残角,看着“驰援颍昌“四字在沉香灰里蜷成焦蝶:“逍遥侯若率龙骑军倾城而出,这临安城就成了一座空城...“

殿外忽传来八百里加急的马蹄声。浑身是血的传令兵扑倒在蟠龙柱下,怀中奏报渗出朱砂色的淮水。任逍遥的指节捏碎腰间玉带扣,碎玉溅起三尺:“逍遥请率三万龙骑军星夜...”

赵构的银刀突然穿透奏折钉在柱上,刀柄缀着的翡翠扳指裂成两半:“那歆瑶呢?你当真放心的下?!”

任逍遥正欲开口时,秦桧突然遣人来报,枢密院发生血案,赵构淡淡的道:“逍遥侯可听见了,这临安城也不是安生的,还是先去查验一番吧。”

任逍遥领命而去,踹开朱漆门的刹那,血腥味里混着熟悉的沉水香。七具尸体呈北斗状倒伏,喉间龙骑箭矢的箭羽皆染靛青,正是赵信晨间刮下的“潘“字金漆。他俯身翻开《调兵牒》,血水浸透的“逍遥侯印“边缘露出秦桧私章特有的六瓣梅暗纹。

屏风后忽然传来玉磬清音。秦桧苍白的指尖从《韩非子》残卷上抬起,半枚虎符在他掌心泛着血光:“侯爷可认得这个?“符身断裂处嵌着半片鎏金甲叶。

窗外忽传来海东青尖啸。任逍遥剑柄龙纹镜映出潘森亲卫正在西华门换防,每人臂甲都新刻着反写的“岳“字。秦桧忽然咳嗽着展开染血丝帕,帕上《雨霖铃》词句正被血渍改成“逍遥夜奔图“,画中任逍遥马鞍上赫然系着金国狼头令旗。

“明日卯时三刻...“秦桧将半枚虎符抛入炭盆,“若侯爷的龙骑军踏出临安半步,这朱砂印就会出现在四太子的枕边密函里。“

任逍遥方才回到龙骑军大营,赵信拿着一副铠甲迎面走来。“逍遥,你且看看这新制的鱼鳞甲。“赵信突然抖开玄铁重甲,甲叶碰撞声里混着极轻的帛裂声。任逍遥剑眉微蹙,指尖拂过甲片内衬,却都按刺着一条毒蛇。

更鼓声碾碎青铜酒盏时,潘森掌心的虎符正泛着妖异的青芒。月光透过镂花窗棂,在“潘“字金漆上投下细密的蛛网纹——那是赵信用枪尖挑破漆面时留下的三千六百道划痕,每道裂痕都精准避开虎符背面的北斗暗纹。

他早已知道此时会被赵信与任逍遥发觉。

或许他早就想让他们发觉。

所以待任逍遥走进大帐时,潘森放下一旁的虎符,抬头只看了任逍遥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赵信身上。

“赵统领,或许你不知道龙骑军的规矩,虽说命令是官家下的,但要想坐得稳,还得靠本事”。

赵信轻笑道:“久闻潘统领的三长两短矛诡谲莫测,我也早想领教一下,若是潘统领能赢得一招半式,潘统领腰间的半枚虎符就继续留在潘统领那”。

潘森戴上玄甲盔,面色隐入黑暗中,随即抄起一旁的矛,突然脱手而出,飞至三百步外的演武场内,“咔”一声,只差进演武场石台正中。

“赵统领,请”。

刚出的朝阳将演武场的青砖染成血色时,潘森的第三支短矛正钉在赵信束发银冠上。矛尾缀着的黑豹尾鬃扫过这位年过四巡却身经百战的将领眉峰,落下七根断睫。

“赵统领的追云枪法,倒比你的忠心短了三寸。“

潘森狞笑着甩动腕间铁链,五支长矛在暮色中织成毒蛛网。赵信突然旋身倒踢枪杆,寒芒枪竟似活蟒般贴着地面游走,枪尖点碎七块地砖,碎石如北斗七星射向潘森气海要穴。

“叮!叮!叮!“

三支长矛交错成十字盾,却在第七块碎石近身时漏出破绽。赵信枪出如龙,寒芒直取潘森咽喉,却被突然从地底弹出的短矛逼得撤招。

“潘大人好手段。“赵信枪尖轻抖,挑飞地下的短矛,“把兵器藏入地下,难怪兵法都读到狗肚子里。“

潘森脸色骤变,五矛齐出化作五道黑电。赵信突然使出太祖长拳起手式,枪杆却暗含八极散手“崩“字诀。两股气劲相撞,演武场十八面战鼓同时炸裂。

任逍遥负手立于望楼,指节轻叩鎏金栏杆。每声叩击都暗合战场传来的《破阵乐》节奏,将二人外泄的杀意导入地下。当潘森袖中暗藏的第七支骨矛即将刺破赵信护心镜时,他忽然掷出腰间玉玦。

“铮!“

玉玦碎成九星连珠,穿透五矛布下的天罗地网。赵信趁机使出回马枪绝技,枪尖却在触及潘森咽喉时突然转向,挑落他腰间半枚虎符。

“够了。“任逍遥飘然落入场中,脚下青砖浮现八卦裂纹,“官家赐的虎符若是损了,潘大人项上人头怕是要换个地方挂。“

潘森盯着陷入地砖三寸的玉玦碎片,瞳孔微缩,只见每片碎玉都精准切断了他与五矛间的蚕丝劲。正要开口,却见赵信以枪为笔,在地上勾出《守城录》阵图:“侯爷请看,潘大人的矛阵与金人拐子马颇有相通之处。“

突然营外一阵马蹄声响起,探马滚鞍落地时,怀中的探报正渗出墨色血渍:“禀侯爷!完颜亮亲率三万鬼面骑绕过镇江,午时便要抵凤凰山!“

任逍遥解下猩红大氅的瞬间,暮色突然暗了三度。抛向战鼓的锦缎在空中翻卷如血浪,露出内里银鳞软甲上七百二十片甲片。每片甲叶都倒映着城头火光,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镀成熔铁之色。

“龙骑军听令!“

声浪裹挟着楞严经第四重内力,震碎朱雀门檐角冰凌。三千铁骑的玄甲同时泛起幽蓝光晕。任逍遥右手按在剑柄刻着“破虏“的凹痕处,左手指尖划过腰间玉带,十二枚玉扣叮当作响,竟与城楼更鼓声暗合天罡之数。

潘森在阵前忽然勒马,五支长矛交叉成十字:“侯爷莫急,这破甲弩...“话音未落,任逍遥剑鞘已点在他坐骑环甲缝隙。战马惊嘶人立,露出腹下暗藏的靛青色弩机,正是枢密院血案现场同款制式。

“潘大人这'忠'字绣得倒比枪法精巧。“任逍遥剑尖挑起潘森护腕,金线绣的“忠“字背面用苗疆双面绣技法藏着“反“字纹样。三千将士的呼吸声突然凝滞,城头火把被北风撕扯成破碎的“忠“字。

赵信突然策马穿过军阵,铁枪挑着三坛女儿红:“此去钱塘江三十里,请侯爷满饮壮行酒!“任逍遥拍开泥封时,酒香中混着极淡的艾草味,正是赵信暗示酒中无毒的特殊信号。

“诸君!“任逍遥仰颈饮尽烈酒,酒液顺着甲叶缝隙渗入内衬,“三年前黄天荡,韩帅用八百艨艟锁江;去岁顺昌城,刘将军使三千铜镜焚敌;今日...“他突然挥剑劈断帅旗绳索,绣着“龙“字的玄色大旗轰然坠地,“我要这三万金狗的血,浇醒临安城的醉生梦死!“

人群突然爆发出哭喊。白发老妪捧着艾草扎成的战马冲开禁军,枯手将雄黄粉撒向军阵:“我儿在颍昌...“话未说完已被羽林卫拖走,只剩半截《孝经》飘落在任逍遥马前。七岁稚童挣脱母亲怀抱,将端午剩下的五色丝系在枪杆:“爹爹说丝线能缚恶鬼...“

潘森突然吹响鹰骨哨。十二名新提拔的裨将策马出列,每人马鞍都缀着秦府特制的鎏金铃。任逍遥眯起眼睛——那些铃铛的镂空纹样,分明是颠倒的《满江红》词句。

“侯爷保重。“

赵信在交递虎符时,指尖突然划过任逍遥掌心。任逍遥瞳孔微缩,终于明白晨间赵信为何故意拼着重伤也要用那几招。

暮色彻底吞噬临安城墙时,任逍遥突然回望城楼。赵歆瑶的杏黄衫影在谯楼一闪而逝,檐角铜铃却无风自动。他握缰的手突然青筋暴起。

那铃舌上系着的,分明是她及笄时自己送的东海珠璎珞。

“开城门!“

千斤闸升起的轰鸣中,任逍遥瞥见潘森向亲卫比划割喉手势。十八名死士的马镫突然银光闪烁,竟是淬了漠北狼毒的破甲锥。他佯装不觉,剑柄却多了三枚铜扣。

长街两侧突然滚出七百陶瓮。临安百姓沉默地砸碎酒器,清酒漫过青石板,将一万铁骑的倒影泡成血色。绸缎庄掌柜撕开十匹杭罗铺路,药铺学徒抛洒雄黄成阵,盐商带着伙计们将三百斤官盐撒成北斗图形——这是江南百工最悲壮的饯别礼。

任逍遥忽然勒马停在一处胭脂铺前。柜台上的鎏金盒里,躺着半枚带齿痕的茯苓饼,当年那个饿得啃他铠甲的小女孩,如今也以会帮着看铺子了。

“侯爷!“

潘森的催促声里藏着毒针。任逍遥最后望了一眼城楼,赵歆瑶的剪影正将什么东西抛向夜空。他突然策马狂奔,银甲在月光下流泻成银河,却在冲出城门刹那听到头顶异响——那支误落马鞍的珠钗,正是赵歆瑶及笄时他亲手簪上的缠枝牡丹纹样。

城外芦苇荡突然惊起十三只白鹭。任逍遥剑锋所指处,江面浮出七艘蒙冲舰残骸——本该坚固的铸铁机括正在急速锈蚀,正是潘森克扣军饷的证据。他忽然长啸一声,楞严经运至第五重,声波震碎三里外金军前锋的琉璃眼罩。

三万鬼面骑的狼皮大氅在朔风中翻涌如黑潮,完颜亮的金刀插在江畔残碑上,刀身新刻下的“海陵“二字正被映着惨白。任逍遥的游龙枪尖挑起一抔朱砂土,枪穗缠着的青丝红绸突然无风自动。

“逍遥侯的枪穗倒是比临安城墙结实。“完颜亮用刀背拍打石碑,裂纹中渗出暗红液体,竟是朱雀门之战时渗入石缝的守军血。鬼面骑阵中突然升起七盏人皮灯笼,每盏都拓着《熙陵幸小周后图》的春宫纹样。

任逍遥枪杆上的刻纹泛起青光:“完颜将军的贺礼,本侯原样奉还。“枪尖突然指向江面浮尸,那些被潘森破甲弩射杀的龙骑军尸体腰间,赫然缠着完颜亮送给赵构的“和亲“金帛。

“杀!“

一万龙骑军冲入江雾时,任逍遥最后听见城楼传来的破碎琴音。赵歆瑶竟在谯楼弹奏铁琵琶,弦上淌出的《破阵乐》夹杂着《雨霖铃》的悲怆。

潘森的狼牙箭突然贴着他耳际飞过,箭身刻着的秦府暗记在火光中无所遁形。任逍遥反手掷出三枚玉扣,碎玉在夜空拼出残缺的“破“字,正是当年仁王教岳飞百步穿杨时,在玉泉山上用松针刻下的第一个字。

江风突然送来极淡的沉水香。任逍遥在血战中瞥见一骑白马掠过芦苇荡,马上人腰间玉玦的裂纹,与赵歆瑶母亲遗物上的裂痕完美重合。他终于明白今晨枢密院血泊中那半枚虎符的来处,也终于读懂赵信方才颤抖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