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权力(1/1)

陈斐轻轻咳嗽一声,田阁老忙在方阁老半步后方跪下。

“老臣田明奎叩见皇后千岁。”

“免礼,赐座,”绍桢开门见山,“田阁老,如今国库中还剩多少钱粮?”

田方两人乃是老同侪,这两日内阁和乾清宫的争端,田阁老也是知情人,和方阁老对了个眼色,已经明白过来,报了个准确的数字:“回禀娘娘,库银现存不足五十万两。大兴、宛平几个地方的仓库加起来,还有二十六万石。”

这个数字已经很少了。难怪皇帝刚践祚便急着革新盐政攒钱。

“怎么才这些?”

田阁老苦哈哈道:“打仗是个无底洞,此番皇上亲征,筹备军需便耗费了近百万白银,况且才刚刚开战,王师凯旋未知何日,不知之前准备的军需够不够,若是用完,王师在外一日便耗费近万两,虽有路途补给,但京城也要未雨绸缪,只这点银子还应付不了几日,只等着各省今年的钱粮交上来应急。”

和方泽仪一个意思。

户部账册不在她这,田老头要骗她,她也发觉不了。

绍桢捏了捏眉心,又问了南直隶、浙江、云南等几个钱粮大省的赋税数目。照田名奎回答的来看,如今国家真是危在旦夕。

“倒是本宫居于九重,不知民间疾苦,”她平淡道,“既然如此,我该以身作则,将宫中用度再减两成,共度国难,两位大人以为如何?”早在皇帝决定亲征时,宫里的用度已经减去了三成。

“娘娘仁善!”两个老家伙合起来吹捧,但是也没敢真让皇后受吃穿上的委屈,“臣等节衣缩食也不敢让娘娘操心。”

也就是还没到他们话里描述的那地步。

绍桢却拿不到话柄拆穿,左思右想,寻求转圜:“减免五成若是不可行,不妨减免三成?”

很快她就知道这句话说错了。方泽仪以为她服软,田名奎以为她被吓住,都乘胜追击,比方才的态度更加坚决,好说歹说,就是不松口。

绍桢说得口干舌燥,眼看快到宫门下千两的时辰,只得咬牙切齿地放了他们出宫。

内阁在反对皇后这件事上是站在统一战线的,绍桢的朱批不被认可,就算将江西旱灾的折子留中也没有任何意义。她连从东厂手里要封密折都这么困难,更不可能像皇帝那样名正言顺地召集群臣,开大朝会游刃有余打舆论战,这么僵持了两日,方阁老和田阁老都开始称病,倒逼她尽快妥协。

方阁老是首辅,她一个暂时监国的皇后,没有擢拔阁臣为首辅的权力。次辅刘阁老则是一开始就摆明了不想掺和皇后和内阁的争斗,江西旱情折子的票拟上,他一次也没有署名。老方撂挑子,老刘不肯担责,内阁就得瘫痪。

绍桢收到方泽仪的告病折子,第一时间传了吏部尚书薛汝霖进宫。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张守英和方泽仪、田名奎先后进乾清宫觐见皇后,薛汝霖再进来,宫人们已经不那么震惊了,熟门熟路地引他到西暖阁门外。

绍桢没心思寒暄,依旧直入主题:“方田两位阁老都告病,如今内阁群龙无首,刘阁老这个次辅又实在木讷,本宫欲以薛大人暂代首辅之职,稍后去信给皇上说明情况,补全程序,薛大人意下如何?”

薛汝霖打太极:“娘娘说笑。微臣连阁臣都不是,何况是代首辅之职,资历如此浅薄,怎么能服众呢?”

绍桢微微笑:“明人不说暗话,大九卿,小九卿,内阁却只有四位阁老,张阁老回乡养老,礼部尚书的位置空着,这就不说了,可薛大人执掌吏部,管天下文武官员铨选,如此位高权重,若是入阁,首辅人选非你莫属,他方泽仪又算什么。兵部韩阁老、刑部刘阁老,在内阁都是不做声之辈,我想抬举他们都不成。只剩下薛大人是本宫的救命稻草。薛大人也是国之栋梁,总不能看着内阁这么乱下去吧?”

薛汝霖语气沉稳,一点也不吃这套。

“皇后娘娘抬爱,是微臣的福分。可微臣实在年轻,靠着皇上赏识,这才忝居吏部尚书一职,比起同僚来,实在是见识浅薄,如此已是战战兢兢,怎敢肖想首辅之职。娘娘若是担心内阁失序,不妨多多赏赐方阁老。有了娘娘关怀,方阁老必然能很快康复,回归内阁。”

绍桢有些泄气。听他这语气,看来也是个明白人。

吏部尚书的职权实在太重了,若是入阁,即使不为首辅也无人能出其右。自从上一任吏部尚书兼内阁首辅秦仞倒台,这个位置已经空了三四年。

君臣较量是永恒的命题,臣子势大,君主不安。

薛汝霖若要入阁,吏部尚书就得换人当。皇帝私下表露过这个意思。

绍桢只是堵薛汝霖想不到这一层,或是权欲心大过为臣本分。

看来赌错了。

薛汝霖还在外面敷衍:“娘娘若是当真无措,不妨去寻翰林院汪大学士。汪大人德高望重,比微臣更适合。”

就是他不说,绍桢也是这么打算的。先传薛汝霖,不过是看他年轻,想着好鼓动罢了。汪大人是只老狐狸,绍桢自觉玩不过他。

正想再劝说几句,外头却忽的由远及近传来宝哥的哭声,她下意识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

陶保母满头大汗地抱着小家伙走了进来:“娘娘,哥儿午睡醒了,找不着您一直哭,奴婢实在哄不住……”

宝哥在保母怀里鲤鱼打挺,扁着小嘴泪汪汪地往亲娘的方向蹿。

“我这儿有正事呢!”绍桢轻声抱怨着,还是将不懂事的小儿子抱了过来。

这小东西睡醒了看不见她就要哭,方才她也是待在同和堂的,拿到方泽仪的告病折子,这才过来西暖阁见大臣。

宝哥钻进她怀抱就收了眼泪,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西暖阁,黑白分明的凤眼忽然盯住某个方向。

绍桢正抱着儿子往回走,顺着小家伙的视线,才发觉一直跪在门外的薛汝霖。

方才她着急往门边走了几步,槅门失去遮挡的效用,薛汝霖正微微抬眼,有些逾矩地悄悄打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