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蠲免(1/1)
“……嗯?”绍桢慢了两拍才反应过来,等听清了他的话,不禁失笑。
她倒不是在担心西边的战事。皇帝的人品先不论,治国理政的能力还是不可否认的。首战失利,十有八九是诈降。家信的落款时间便是首战失利的次日,他能有闲心写信,也用不着她操心。
“你说的是,”她随口应付了一句,屈起手指敲了敲正在看的奏折,“这封折子,是哪位阁老贴的票拟?”
秦金愣了愣:“……是方阁老。”
“今日内阁哪几位阁老当值?”
秦金报了几个名字。
绍桢又思忖起来。
折子是户部江西清吏司员外郎黄继芬上的,奏报今年江西连月干旱颗粒无收,乞请蠲免一年的钱粮。
内阁的票拟却是江西干旱所涉不广灾情不着,蠲免一年钱粮过宽,可以先交今年的七成,余下三成明年补足。
相当于不予蠲免。
“我记得前年江西的镇守太监是王永吉,”绍桢想了想问,“如今还是他麽?”
秦金过了会儿才应是。
绍桢定了主意:“去叫冯和平过来。”
“冯提督管领东厂,”秦金有些犹豫,“恐怕奴婢叫不动他。还请娘娘给个明旨。”
绍桢也不为难他,爽快道:“各地镇守太监的密报不是都统交东厂处理麽,你跟冯和平说,我想看看王永吉今年的折子。”
秦金的神情更加微妙,欲言又止,但还是领命去了。
太监白天进宫伺候,晚上回下房,没有轮班的说法,现下还是午后,冯和平很快过来了。
这也是个潜邸出来的旧人,还是皇帝儿时的大伴之一,不过和她不太熟。她做伴读的时候,听说冯和平犯了事,被贬去南京做矿税太监,直到皇帝登基,他才被调了回来。
“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因为是第一次见面,冯和平行了大礼,跪地磕三个响头,难得,快六十岁的年纪,身子骨还这么硬朗,举动丝毫没有迟滞。
能管东厂的都是帝王腹心,何况绍桢想从他手上要折子,更不能怠慢,给他赐座,语气温和地寒暄了两句,便提起目的。
“不知江西镇守的密折可方便借本宫一览?有人上奏江西旱情严重,本宫想知道有无瞒报。”
“娘娘也知是密折,”冯和平语气低柔,“奴才直接听命于皇上,没有皇上的允许,奴才怎能轻易外泄秘闻?恕奴才不能从命,还请娘娘见谅。”
绍桢没想到他这么不客气,也皱眉道:“皇上御驾亲征,本宫代为监国,京中一切事务由本宫裁决,连个东厂的密折也看不了麽?江西千里迢迢,京师消息不畅,你这般顽固,若是贻误政事,你可担待得起?”
冯和平摇摇头:“老奴管不了亿兆生民,只知道奉皇命行事。皇上并未明言娘娘有权过目东厂密折,就是皇上回来当真问罪,老奴现在也不敢松口,至于……”顿了顿,“至于贻误政事之说,娘娘大可不必忧虑,几位阁老都是国之栋梁,天下如何,他们心中有数。娘娘该相信几位阁老。”
意思是朝政有内阁料理就够了,用不着她操这份闲心。
难怪皇帝喜欢他,连监国的皇后都敢直接呛声,要知道太监的命是最贱的,别管到了地方上如何嚣张风光,进了紫禁城就是个奴才,谁不是夹着尾巴做人。若是她脾气坏点,现在就可以让人把他拖出去打死。
这么不怕死,这么忠诚的狗,换她也喜欢。
绍桢心中愠怒:“下去!”
冯和平利索地退了出去。
绍桢起身在屋里踱步,半天才平复了怒火,沉思片刻,又让秦金去传锦衣卫副指挥使。
秦金张圆了嘴:“娘娘,这、这不好吧?张指挥是个外男……”
怎么是这个没眼力见儿的来送折子,陈斐呢!
绍桢心中不耐,沉着脸道:“乾清宫什么时候变成女人的寝宫了?本宫是皇后,不是妃嫔,何况非常时期,皇上不在宫中,我要召见个外臣,还要你同意不成?”
秦金撞在枪口上,碰了一鼻子灰,出去北镇抚司的路上将陈斐骂了个臭死。
呸,难怪姓陈的今天窝在衙门不过来,敢情是知道今天乾清宫的差不好当?
锦衣卫副指挥使和绍桢同姓张,名守英,顶头上司车之棠随驾去了陕西,留下他在北镇抚司暂代正职。跪在槅门外回话的声音暗含小心:“微臣北镇抚司张守英参见皇后娘娘。”
男女大防,他跪在外面也合乎规矩,绍桢看不见脸,只听声音像是个三十上下的男人。
她威严道:“可知本宫寻你来所为何事?”
“微臣不知。”
绍桢便将对冯和平的说辞原样又说了一遍,慢悠悠道:“本宫不通政事,因此也怕受人蒙蔽。户部是文官,自有一套说法,不宜偏听偏信。江西镇守太监的折子,我已经看过了,现在只剩下锦衣卫。江西这个月可有密折进京?”
她一边说一边剜了秦金一眼。
秦金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意思是没和张守英通过气。
外头张守英支支吾吾:“这,微臣……”
绍桢语调一冷:“别想着在我跟前糊弄。各地锦衣卫半个月上一封折子,密报都在皇上的书房摆着。我看得清清楚楚。张指挥可别告诉我,江西没有密折进京。”
“江西确有奏报进京,可,锦衣卫皆是密折,唯有皇上可阅览。娘娘要看,不合规矩啊。”虽然是和冯和平一样的理由,但是语气可软多了。
绍桢冷哼一声:“不让我看,可皇上书房里那些折子,都不知道被我看了多少遍。连东厂都不敢拒绝我,你又有几个胆子?”
外头沉默了一会儿:“衙门里折子太多,兄弟们文采也不好,恐怕娘娘看不明白。”虽然还在找借口,但是已经服软了。
绍桢目的达成,矜持地笑了笑。
锦衣卫不像东厂一样是去了势的太监只能依附皇帝,比起东厂来颇多掣肘,甚至东厂还有监视锦衣卫的特权。车之棠这个老大又不在,张守英不可能像冯和平那么硬气。
“无妨,”她淡淡道,“你回去将江西最近的情报汇总来写个节略,一起带过来。若是办得好,等皇上回来,我会如实向皇上说明。”
张守英恭恭敬敬地应是,办事奇快,隔天便奉了节略和一沓密折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