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沈家女人(1/1)
霍泉转过头,只见沈展瑜挽着一个妇人走将出来——妇人面容祥和中带有刚毅,发上只一支木簪挽髻,身着青花白裙,衬托出仪态端庄。两人之后只跟着一个穿着朴素的仆妇。
他略一惊愕,即拱手作揖道:“夫人有礼。在下非懂画之人,只是观此画心有所感,望夫人莫要见怪。”
“哦?拙作能入霍小神捕法眼,我自大感荣幸,何怪之有?可否请霍神捕说说想法?”
霍泉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又望向那幅花蝶图才答道:“那在下就献上拙见了。画中共有三朵菊花,一大两小,应是指代夫人与一对子女,自有家人团结和睦之意味。菊花之上是翩飞蝴蝶,花蝶远相望,却不得靠近,依在下愚见,定是指代令先夫,予人一种即便先行离开,亦因牵挂家人而不肯离去。”
云氏与女儿相视莞尔,相邀霍泉落座,
后者见她们情态,不由疑惑问道:“莫非在下说错了?”
云氏着仆妇给他添茶,笑道:“霍神捕至少说中一半。此画正是先夫去后不久,我为排解心中忧伤所画。花蝶所指确如少侠所言半分不差,但这蝶儿却并非是舍不得花香不愿离去,乃是慢慢望西边而飞走。”
霍泉闻言又向画作看去,得作者一提,确有几分这样的味儿。
“我与先夫皆为学佛之人,因而尽管他因病而逝,即便痛心我也不愿他因凡尘俗世有所牵绊,心中只盼他可离苦得乐,远离娑婆世界,驾鹤西去那极乐净土。许是技艺不佳,才让霍神捕猜错用意了。”
霍泉正襟庄严道:“在下是出于凡心所想,夫人却是出自佛心所作,因而才生出偏差,夫人请切莫介怀。”
沈展瑜笑着打趣道:“娘亲在与少侠说笑哩!字画都只是娘亲自父亲去后的消遣,得人欣赏自是愉快,没有也足以自得其乐。”
霍泉看着母女两人表现轻松,一时有些释然。他还担心自己特意前来拜访会勾起两人伤心事,如今看来只是自己庸人自扰。
云氏叹了一声,道:“先夫在世时广结善缘,因而离去后也得许多人吊唁哀悼,但所谓人走茶凉,在这十多年间虽偶有人来问候,也都是一些极为亲密的朋友,像霍神捕这样年青又未曾与先夫有过一面之缘的,倒是从来没有过。”
看着眼前云氏哀婉面容,让霍泉生平第一次想起自己那不知去向的母亲,若自己长大过程中有她陪伴该有多好。
也不知她是不要自己,还是没法养育……
不动声色叹了一声,他也不愿再为之纠结,转念又想,这沈夫人绝非如传言般会行那污秽不堪之事的人,反过来,传出此等谣言的人才是心思龌龊肮脏至极。
甚或是知悉她脾性之人,设计让她母女搬离,自己好将灵玉山庄占为己有……
霍泉往下细想,不由感觉到一丝寒意。
就像从两任庄主离奇病逝以来,这沈家似乎就被一大片乌云笼罩。
他又挺了挺身,像是要撑住压下的乌云,心想:如今有他在此,定要还出一个真相。
几个念头电光火石间,待他要向云氏答话之时,却听一声悠悠叹息自通往第二进院落那边的门传来。
循声望去,声音的主人乃一个老态龙钟的华贵老妇人——身着绛紫绣金狐皮锦缎褂,下着宝蓝点翠锦罗裙,发上插着八宝玲珑金钗,一看便知是景州联盟盟主的丈母沈家邓太夫人。
在她一旁搀扶着的是一身沈展玦和一个银发仆妇,随后又跟着三四个婢仆,最后才是一袭紫衣的铃儿。
霍泉跟着云氏和沈展瑜起身恭迎。
待众人落座,他忽然感觉心里沉重了许多。
方才那听云夫人从花蝶说到佛理那种春暖花开之感顿时消散。
“你小兄弟看着年纪不大,是如何认识我那过世的儿子?”
霍泉回道:“回太夫人的话,在下被师父领往京城前都在景州,对沈庄主的事迹耳濡目染下,心中便视他为英雄,想不到世事无常……”说着便叹了一声。
“嗯……”只听邓太夫人一哼,像是古老寺庙中幽咽的钟鸣,眼睛一眯盯着霍泉,“原来是京城来客,小兄弟师从何人?”
沈展玦接话道:“霍小神捕可是堂堂六扇门的七小神捕之一哩!”
邓太夫人讶然道:“原来是杨指挥高足,难怪仪表堂堂、气度非凡。”
霍泉听她竟识得自己师父,即六扇门最高领导杨树和的名号,也不禁感到惊讶,道:“想不到太夫人竟也知道敝师……”
邓太夫人呵呵笑道:“你可别瞧着我是老太婆便什么都不知道,早年你恩师也常到我们灵玉山庄来哩,与我那儿子,关系好着呢!”说着竟自叹了口气,“这也是凭我儿的福气,才有机缘识得这江湖中那么多大人物啊……”
邓太夫人的一声叹息使全场气氛如堕冰点。
云氏说道:“人已走了十多年,玦儿、瑜儿也都长大成人,他也早在西方净土无忧无虑地修行,母亲何苦在客人面前提起来哭哭啼啼,不仅叫人看了笑话,更令他心生牵绊……”
“你不是我又如何感受得?再过一百年我这老太婆的心里也放不下!”
邓太夫人没有大动干戈,只嘀咕着埋怨,这更给众人心中上了千斤重量,不知应如何应对。
云氏显是被气到,脸色刷的便沉了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时,厅内气氛凝重,只听沈太夫人幽幽抽泣之声。
霍泉正感坐立不安之际,但听沈展瑜吩咐邓太夫人身边的丁妈妈搀扶她回房歇息。
“哎,我老太婆一大把年纪没用咯。”临去,邓太夫人又嘀咕了这么一句。
直到听不见一行人的脚步声,云氏才神情尴尬对霍泉道:“哎,老人家多愁善感,让霍神捕见笑了。”
霍泉忙道:“是霍泉的不对。”
云氏说道:“咱不聊这些不开心的了。你是办大事的,又是玦儿的好朋友,大可不必讲究这些个繁文缛节。”
阴霾登时在云氏爽朗的声音中一扫而空。
霍泉还没回答,沈展玦便道:“娘亲说笑了。孩儿不过是为霍神捕行个方便,何况还未能帮助霍神捕破案,哪敢称作神捕的好朋友?”
受他们影响,霍泉也暂且将方才之事抛之脑后,哈哈一笑道:“沈兄弟可千万别这般说,我既仰慕灵玉山庄,又觉与你甚是投缘,初时来拜访,还怕沈府诸位忌讳我公门中人的身份……却不曾想,夫人和姑娘均如此豪气。”
云氏确是豪爽之人,听人夸赞登时喜上眉梢:“这有什么?你可曾听过金云镖局‘金云刀’云商之名?那正是家父,未出嫁前,我便随他练武。所谓虎父无犬子,我如此,展瑜展玦自当如此!你如不嫌弃,便常到府上来多与这俩孩子走动走动,近朱者赤,霍神捕这一身正气凛然,自能将他们引上正路!”
云氏曾是习武之人,知道霍泉是六扇门的翘楚时心中就有说不尽的钦佩,更别提他那从六扇门培养而来的一身正气,说话办事有礼有节,让她青眼有加。
云氏是笑着说话,但霍泉却郑重拱手道:“承蒙夫人不嫌弃,这实乃弥补霍泉心中遗憾之举。霍泉能有今日,全靠沈庄主事迹所激励,因总为与沈庄主缘悭一面而耿耿于怀,如今得以结识府上千金和公子,当算得上是抚慰。”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沈家姊弟,神情甚是真诚。
沈展玦沉默半天没有说话,在听霍泉说完后,脸色似更苍白了些。
而云氏和沈展瑜都颇有感触。
后者说道:“霍神捕有此心,我与娘亲都十分感动,自然愿意交你这位朋友,若在景州如有什么需要帮手的,只管上门来!只是……咱们就大可不必那么生分了。”
霍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严肃,不由得笑了笑:“这是自然。但我也想请诸位,莫要以‘神捕’唤我了,称我一声‘小霍’又或是——我应比你们虚长几岁——称我一声‘霍兄’就好了!”
三人之间和乐融融,只沈展玦在一旁陷入沉思,不知道的,倒以为他们三人才是一家子呢!
又再闲聊一会儿,天色更亮,沈展瑜才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展瑜也该去雅嫣斋了。”
霍泉这才恍然沈展瑜穿一袭男装是为到铺子里去坐镇,便也起身道:“既如此在下也……”
却被沈展玦给打断道:“霍神捕登门不是说有事与小弟相谈么?不如到我院子里去如何?”
他方才一直默默无闻,如今说话仍是以“神捕”称呼,叫霍泉心头咯噔一下,想他还不肯原谅自己,那便坦白承认自己过错就是了。
却听云氏也站起了身,笑着道:“是啊,你们年轻人有话儿慢慢聊,我也还有画作需努力,待完成了要再让霍小哥儿品鉴呢!”待走近了,她才又低声对霍泉说道,“霍小哥儿也替劝劝这孩子!怎么说也是正经人家,天天往那烟花之地去和那些人厮混像什么样儿……”
虽是压低了声儿,但还是刻意叫沈展玦听见,只见他耸了耸肩以示无奈。
云氏后面连着沈展瑜一同训话:“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妇道人家,只想自家儿女平平安安,因而想盼霍小哥儿你替我照看照看这对不成器的儿女。”
霍泉郑重地拱手道:“夫人言重。朋友一场,霍泉自当义不容辞。”
如此正直的答案,更是让云氏越看越欢喜,心里眼里都是欣赏,沈展瑜姊弟则皆无言以对,又拿娘亲没有半点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