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不洁(1/1)

弘璋太孙踏入太极殿时,韶汝霖已经跪了半个时辰。

“孙儿参见皇祖父。”弘璋行礼时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韶汝霖,对方冲他眨了眨眼,嘴角还挂着那抹惯常的顽劣笑意。

乾兴帝从奏章中抬头,鎏金香炉里升起的青烟在他威严的面容前缭绕。“弘璋来了,过来和阿昱一起坐吧。“

皇帝指了指右侧的紫檀圈椅,那里已经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韶昱规规矩矩地起身行礼,弘璋太孙温柔地摸摸她的头顶。

“说说自己都犯了什么错?“乾兴帝的朱笔在奏章上圈出一个红圈,声音不疾不徐。

韶汝霖清了清嗓子:“孙儿不该离家出走,被人贩子盯上;不该回来后还不听皇兄的话,又从东宫跑去太极殿;更不该不顾后果,出言顶撞朝臣。“他背书似的说完,手指悄悄在膝头敲着节拍。

皇帝终于放下奏章,目光如炬:“心里清楚就好。本就是个猫嫌狗厌的性子,如今名声更是难听,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孙儿不悔、不惧。”韶汝霖抬起头,,那双与德音公主如出一辙的凤眸中燃着灼人的光,“名士追求名利才会被被虚名所困,而孙儿的志向不在于此。”

韶汝霖突然单手撑地直起身来,玄色锦袍在青砖地上划出半道圆弧,“我要做的是一柄开疆拓土的利刃。”

殿内鎏金香炉的烟雾骤然一颤,仿佛被这锋芒所慑。

韶昱不自觉地攥紧了弘璋太孙的衣袖,却看见皇兄满脸的骄傲。

“北境狼烟未灭,西南烽火又起。”韶汝霖五指收拢成拳,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直视着乾兴帝的目光,声音如铁:“他日孙儿横刀立马之时,难道还要计较那些躲在朱门后嚼舌根的蝼蚁之声么?”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连殿外值守的宿卫都不由挺直了腰背。

少年将军未着戎装,此刻却仿佛已披甲执锐,周身弥漫着铁与血的气息。

乾兴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这个外孙虽然顽劣,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清醒与担当。

“好,知道自己心中想要什么,只要你觉得值得,就任他们说去。”乾兴帝语气缓和下来,转头对弘璋道:“带他去换身衣裳,午时来陪朕用膳。“

走出太极殿,韶汝霖立刻活泛起来,扯着弘璋的袖子嚷嚷:“皇兄你看,我就说皇祖父不会真生气!“他转身要去抱韶昱,却被小姑娘灵巧地躲开。

“阿兄身上脏。“韶昱皱着小鼻子。

弘璋看着这对兄妹,想起他们刚被接进宫时的模样。

那时韶昱才猫崽儿一样大,连哭都不没有力气哭;韶汝霖也不过五岁,却日日守在妹妹身边唱摇篮曲。或许正是这份早熟的责任感,让他对这个小表弟格外怜惜。

“阿霖,”弘璋突然正色道:“过刚则易折,柔中带刚方为上策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吧?”

听到这句话,韶汝霖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他的心情突然有些沉重,只是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句:“嗯。”

弘璋看着韶汝霖的反应,知道他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于是接着说道:“既然你明白这个道理,那么等会儿就回寿华宫去,继续闭门思过吧。”

韶汝霖撅着嘴,声音委屈的回答道:“哦,我知道了。”

就在这时,韶昱的小手轻轻地拉住了韶汝霖的手,她仰起那张可爱的小脸,一双大眼睛认真地凝视着韶汝霖,说道:“阿兄,你做得真的非常好,非常非常好哦。”

韶汝霖低头看着韶昱,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韶昱继续说道:“你救了很多人呢,你就是一个英雄,是一个大英雄!”

她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充满了对韶汝霖的赞美和敬佩之情。

……

因着阿兄韶汝霖的缘故,韶昱曾暗中派人调阅了各地拐卖妇孺案的卷宗。

那些泛黄的纸页上,字字泣血,行行带泪。

被解救回来的女孩,大多伤痕累累,神志不清,终日不语。

有些女子被辗转贩卖多次,获救时已然神志恍惚,眼神空洞如枯井,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清了。她们蜷缩在角落里,听见脚步声便瑟瑟发抖,仿佛仍在惧怕下一个买主的到来。

有些则因试图逃跑,被人贩子挑断脚筋,从此只能拖着残腿,在世间艰难爬行;更有甚者,被灌下哑药,喉咙灼烧至溃烂,从此再不能言语。

而最令人痛心的,是那些被迫生育的女子。她们有的因产褥热高烧不退,在痛苦中死去;有的因多次堕胎,身体早已千疮百孔,再不能孕育生命。

卷宗里记载,某地曾有一名十五岁的少女,被拐后卖给猎户兄弟俩,五年间被迫生下三个孩子,最终因难产血崩而死,尸体仅用一张破草席裹着,就被草草掩埋了。

韶昱翻着这些卷宗,指尖微微发颤。

韶昱不忍心,便悄悄让人备了一些银钱、衣物、衣物、药材,挨家挨户送去,想着至少能让她们缓一口气,好好养伤。

可当婢女回宫复命时,却跪伏在地,声音颤抖着说:“公主……那些送回家的姑娘,有十三个已经……”

韶昱手中的九连环“哗啦”一声砸在地上,玉片四散。

她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问道:“怎么会?”

一旁的韶汝霖也猛地站起身来,由于动作过于突然,他带翻了案几上的茶盏,热茶泼了一地,浸湿了韶昱的裙角。

但此时的韶昱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婢女身上。

婢女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她们被人说是‘不洁’,有的被送去了尼姑庵,有的……自己了断了……”

原来,那些被送回家的女孩,年纪小的倒还好,可那些稍大些的,要么被家里人嫌弃“脏了名声”,连夜送去庵堂剃度;要么不出两日,便被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逼得上吊的上吊,投河的投河。

更有甚者,连家门都没进,当夜便在柴房里悬了梁。

——明明已经逃出魔窟,为何还是被逼上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