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为刀俎(1/1)

痛。

撕心裂肺的痛。

这是那时的徐宁弈从一片混沌中恢复意识的第一想法。

他努力想睁开双眼,却只觉得平日还轻如蝉翼的眼皮如今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黑暗中,他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声。

“长卿,弈儿的病可有解法?”

“陛下,七殿下所中的龙魇蚀心乃是天下蛊毒之首,此蛊虫长踞心脉,以天子龙气为自身资粮,自产寒气入心脉,浸染七魄。一旦七魄皆暗,心脉寒气爆发,中蛊者必死无疑。古往今来,凡中蛊者皆活不过弱冠。此蛊虫由于有致幻摄魂的特性,中蛊者夜夜被噩梦所袭,且日日夜夜都得承受蛊虫噬咬心脉之痛,如同万蚁噬心啊!真不知道殿下如何能……”

一道很亲切的声音传入徐宁弈的耳朵中,徐宁弈觉得这个大夫的水平一般,万蚁噬心之痛虽有,但这么多年他却从未做过一次噩梦。

夜夜好梦。

“朕问得是可有解法?”

天子声音听着有些生气。

“陛下,此蛊无药可医,无法可……可救。”

天子沉默良久。

“倘若踏入超凡呢?”

“龙魇蚀心最为喜好的便是天地元炁,每多得一分元炁,便要多吃一分天子龙气,多生一分寒气。先前殿下服用混元一气丹会有如此惨烈景象也正是如此,元炁对普通修行者来讲是大补,对殿下而言只是催命的毒药。”

“也正因如此,超凡者断不可轻易插手,一旦被龙魇蚀心嗅得元炁,殿下怕是神仙难救。”

“倘若殿下踏入超凡,心脉寒气怕是三日内就会夺其性命。除非……”

“长卿入宫这么多年,本事不见长,其它心思倒是多了很多。”

天子说话已经多了几分严厉。

“除非殿下修行足够,能七魄尽明、自斩龙蛊。”

徐宁弈听到了跪地声。

“倘若弈儿三日知命呢?”

天子听懂了那人的意思。

“知命虽延寿三百载,然龙气在命、天命在身,七魄怕是难脱龙魇蚀心。”

“倘若三日扶摇呢?”

“扶摇虽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然不过如同燕雀趁风遨游天地之间,不得自由、难有解脱,怕是七魄难明。”

“倘若三日命星?”

“命星虽已超然于天地之外,可同星辰借力,然还是力有不逮。”

“殿下唯有三日浩然,如同那当轮明月,可塞于这天地之间,元炁充盈,方可七魄自明,轻斩龙蛊。”

天子如此三问,那人如此三答,字字……诛心。

“微臣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徐宁弈听着那人声音颤抖,仿佛犯了什么重罪般拼命请罚。

不过区区浩然,何至于?

……

“不过区区浩然,她怎么敢?怎么敢!?”

柳老头的痛骂声吵醒了徐宁弈。

自从十年前知道龙魇蚀心的真相后,他已经很少睡得这么踏实了。

十年以来的每一天,他都恨不得过成两天。

他也渴望踏入超凡,像他的那些师傅一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但那是绝对的禁忌之门,打开之后他甚至活不到弱冠。

徐宁弈睁开双眼,日光顺着窗户照射进来。

清晨的鸡鸣声从巷子的那头传来,除此之外,便只剩柳老头的咒骂声。

“老六。”徐宁弈虚弱出声。

柳老头听着声音,还在煎药的身影顿了顿,却是并未转身。

“你小子真是乱来,要不是老夫我妙手回春,你这小兔崽子早就凉得透透得了知不知道。”

“放他们走吧。”徐宁弈又道。

柳老头身影又是顿了顿,不发一言。

等到药差不多煎好了,他转过身,把装满汤药的碗往床上一搁,人在房间里找了哥角落就蹲了下去。

“不可能,放不了一点。”

“老六。”徐宁弈再次出声。

“不可能,我告诉你,放不了一点。”柳老头如同急了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语气极其尖锐。

“你徐宁弈要做这个大善人,我当不了。你不想做这个恶人,我来。”

“你知道天下人之前都叫老头子我什么吗?”

“柳人魔!”

“既然是人魔,这种不当人的事当然得我来干。你放心好了,那小子不会有一点痛苦,你手上也沾不了一点血。我只想你活着。”

“你们都想我活,可又有谁问过他想不想死呢?”徐宁弈挣扎着支起身,靠着一侧的墙壁,开口道。

“所以我根本不同意他们把那本书跟那个孩子的消息告诉你!就应该把那孩子练成丹,逼你吃下去。”柳老头猥琐的脸上透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两段眉毛狠狠地纠在了一起。

“所有的肮脏、黑暗、谴责我们承担就好,你只需要活着,至于那个孩子,活不活与你何干?与我何干?与我们何干?”

“他想不想死一点都不重要,我们只要你活着。”

徐宁弈摇了摇头,语气虚弱却坚定,“我不会吃的,我宁愿就这样死在这个春天。”

柳老头显然清楚徐宁弈的性子,整个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又蹲在了角落,“那你二师傅呢,他还在长安等你……”

“接他回家。”

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