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星雨(一)(1/1)

如墨的夜色笼罩整个扬州城,天边悬挂的明月恰若皎洁的玉盘,肆无忌惮地宣扬银白的光辉。漆黑夜空中闪耀着点点繁星,尽管是不起眼的莹莹之光却也给单调的夜色带来了别样的美丽,就像,就像是……

“就像是包子皮上的芝麻!”

李四在意识混沌之中,听到了某个熟悉的声音。他本能地想睁开双眼,却怎么也睁不开。他太累了,他短短的人生中绝大多数时光都是在躲藏中度过的。

在遇见朱珠之前,他一个人躲;在遇见朱珠之后,他们两个人藏。

上一次这样睡着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清了,或者说,这么多年他从未真正熟睡过。在黑暗朦胧的意识当中,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或许,就这样睡过去也不错,不再忍饥挨饿,不再担惊受怕,不再恐惧着那群……听风榭的疯子。

一点点,一点点,他就这样一点点地下沉,意识一点点陷入模糊,就在他即将又一次陷入沉睡的时候,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灰扑扑的笑脸。不对,他绝不能这样睡去,起码不能是现在!

李四猛然睁开双眼,锐利的目光迅速在屋中扫视。这间屋子的范围本就不大,他几乎瞬间就找到了那个他想要看见的小小身影。

只见女孩背对着李四,正坐在门槛上,身上穿着的缝缝补补的灰棉袄紧紧倚着一边的门框,伸着一只小手指着屋外的夜空。在她的身旁,有一道高高瘦瘦的佝偻身影,身影衣着青衣,满头白发当中依稀可以看见几根黑发。不知道是不是刚醒的缘故,李四看不真切面前老人的身影,只看到老人也用他枯槁的的右手指着女孩指着的方向,传来爽朗的笑声。

“你这笨丫头,天空是黑的,怎么能是包子皮呢?星星是亮的,怎么能是芝麻呢”

“哦。”女孩不情不愿的点头,一下子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那柳爷爷你说,星星跟芝麻哪个好吃?”

“嗯?要我说啊,都不如酒好。”

“酒是什么,很好吃吗?”李四似乎感觉有哪里不对。

“酒可是个好东西,它比你的肉包子金贵多了。看到屋子里躺在你家少爷旁边的那家伙没,他那个葫芦里装着的就是酒,只要这么一点,就能买数不清的肉包子。”说着,老人又用枯槁的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放一起,比出一个很小很小的距离。

李四这才发现自己身边还躺着那个很虚的黑衣少年。

他低头打量着那个昏迷中的徐宁弈,陷入沉思。

这人现在应该是还不了手的,要不要……趁火打劫?不对,应该是趁他病要他命。心头思索着,他又看到了门口坐着的老者,回味着脖颈处传来的痛感,还是放弃了那个打算。

先前已是必杀的局面都被那个老头打乱了,能不知不觉摸到他的身后,起码也是寸阴修士。哪怕他现在暴起能杀掉躺着的徐宁弈,他也没有一点信心能从老者的手中带着朱珠全身而退。更何况——他姓徐。

李四眯起双眼,事情现在的复杂程度远超他的想象,先是没能杀掉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姓徐的家伙,又是突然来一个无法处理的高境界修士。

“啊?数不清?那朱珠岂不是可以一直吃,都不用担心没得吃?”朱珠的声音此刻有些含糊不清,听上去有点哽咽。

李四听着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轻轻出声,“朱珠。”

门口的女孩赶忙回过头来,李四只见朱珠一手抓着一个肉包子,嘴上还叼着一个吃了一半的,灰扑扑的棉袄口袋里塞得满满当当,两只水旺旺的大眼睛盯着李四,闪烁着惊喜的光,张嘴就想笑,但似乎是怕嘴里的肉包子掉下来,朱珠立马就把小嘴闭住,严严实实地咬住了嘴里的包子,活像一只仓鼠。

李四看着眼前这个嘴角满是油渍的可爱姑娘,刚刚的情绪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愣了半晌,才吐出一句,“别噎着。”

朱珠显然是感受不到自家少爷的情绪变化的,她狼吞虎咽地解决掉嘴里的包子,两只手往兜里揣,似乎想把手里的包子塞进去,但兜里的包子实在太多了,忙活半天,也弄不进去。

似乎意识到包子真的塞不进去了,朱珠只好抓着包子三步并两步往自家少爷这里走。等走到李四前面,她把手里的包子往床上一扔,两只手在棉袄上来回蹭了蹭,这才从两侧口袋里,掏出了整整齐齐、四四方方油纸包好的肉包子,这只护食的仓鼠伸着自己刚擦干净的小手,棉袄的衣袖上还可以依稀可见内里的棉絮和纷飞的线条,就这样眨着自己大大的、比刚才更光亮的倒映着李四身影的眼睛,龇着嘴,露出两边的虎牙,说道。

“少爷,包子。”

李四看着油纸上的“王”字,笑着摇了摇头,右手摸上朱珠的脑袋,“你吃,少爷还不饿。”

语气轻松自在,神色温暖和煦。就像从前一样。

朱珠坚定地摇了摇头,“朱珠不饿,刚刚柳爷爷给朱珠买了好多好多包子,朱珠吃得可饱了。”

这倒是实话。

李四目光从朱珠脸上移向老者,看到一张,极其……猥琐的脸。

李四从来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多年市井生活早就用鲜血告诉过他铁一般的事实——容貌是这世上最具欺骗性的谎言。

看似憨厚老实的嘴脸下可以包藏着不为人知的野心,凶神恶煞的外表下也可能蕴藏着炙热诚挚的内心。但是看着面前这张甚至难以用言语去描述的脸,他的脑海里只能有猥琐两个字。

这是很不合理的一种想法,哪怕他见过各种各样的脸,忘香楼里逢场作戏、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千金坊倾家荡产、一无所有的疯狂赌徒;豪门大户看似兄友弟恭却恨不得全家英年早逝的丑恶嘴脸。

李四收敛心神,仔细斟酌用词,毕竟他跟床上的少年显然是一伙的,还可能是个难以估量的超凡修士。

“多谢前辈。”李四谨慎开口,语气跟刚才相比明显生硬了不少,“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老夫姓柳,你小子若是愿意,跟朱珠丫头一样叫我一声柳爷爷就行。”面容猥琐的青衫老头声音却意外的清亮,语调起承转合之间格外铿锵有力,听起来就像是夏日叮咚的冷泉,有着直击人心的冷冽。尽管是没有言笑的面容却是给人一种熟悉的和蔼感。

猥琐和和蔼,很难想象这样的形容能如此和谐地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那便……多谢柳前辈了。”李四又道了一声谢。

“嗯——不谢不谢。”显然李四这几句前辈叫的柳老头极为受用。

“叫什么前辈,叫他老六就行了。”熟悉的充满调侃意味的声音从床的一侧传出。

柳老头听到这话两段眉梢高高翘起,布满皱褶的皮肤直接叠起一大层,“你这小子,就这么见不得你六师父好?”

说着,柳老头自然地向前抓过徐宁弈的左手,食指和无名指分别放在寸脉和尺脉上,不消多时,柳老头就收回了手,语气慨叹。

“半个月内,性命无虞。但你小子要是再这样乱来,老头我怕是下次只能去阎王爷面前捞你了。”

徐宁弈适时收回左手,眨了眨眼,“真就只能活半个月?”

“臭小子,我是这意思吗?你就放心好了,老头子我还有的是手段,能保住你小子的命。”

徐宁弈简单哦了一声,转过头看了看一边面露不善的一大一小,只觉得有些好笑。

“你们两个私闯民宅,胡作非为。你家少爷还把我打成这样,怎么还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徐宁弈看着朱珠一脸凶狠的模样,不禁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听说上元节会有恶鬼出没,专吃爱吃肉包子的小孩。”

朱珠听着,脸上表情依旧不善,“我家少爷根本就没打中你,你是自己倒下的。而且,你当我真是个啥都不懂的小孩吗,哪有这种鬼?”

说完,还做了一个鬼脸,“包子是柳爷爷带我吃的,作为弄晕少爷的赔礼。你可不准要回去哦。”

徐宁弈挠了挠头,没想到这小孩这么难骗。

“先前多有得罪,是小人的不对,还请大人您多多谅解。此前造成的一切损失,我们都可以赔偿,还请海涵。”李四捉摸不清眼前少年的秉性,先前那般咄咄逼人,与自己更是有一番争斗,被自己打——姑且算是打吧,成这样,照理醒来不应该如此和善。

那个明显关系匪浅的柳老头毫无责问之意,对待朱珠的态度更是好的过分,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显然眼下人家势大,服软才是正道。

徐宁弈只是摇了摇头,简单回道,“我要的,你们给不起。”

屋内一时变得沉寂起来,摇曳的烛火照着四个人的影子摇曳生姿,李四的右手悄然摸向了后腰——那是他放银针的位置。

手中并没有传来预期中熟悉的冰冷感,李四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缘由。银针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武器,甚至连趁手都谈不上,他喜欢用剑。当然,对于尚未成年的热血少年而言,谁还没有一个仗剑天涯、行侠仗义的梦?

既然失去了唯一在手的武器,李四目前的出路显然只有一条——抢先制住徐宁弈,以此或能换得一线生机,尽管是在那位看不清深浅的修士眼皮底下。但这是谈崩之后唯一的出路,他绝不能坐以待毙,哪怕面前是九境修士,他也得拼上一拼。

“轰隆——”

屋外传来烟花的爆鸣声,喧闹的声响由远到近缓缓渗入屋中,像是大戏前即将拉开的序幕,由此为始,喧闹的锣鼓声、说话声逐渐清晰起来,如同初日即将喷薄的日光,揭示着下一幕将迎来何等壮观的景象。然后,一颗硕大的纸龙头从窗外飘过,紧随其后,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肩扛板凳,凳上带着形状各异的红灯笼起起伏伏。

“嘿吼,嘿吼……”各种男子用力的喘气声不绝于耳。

这是南方上元节方有的龙板灯。依照旧例,龙板灯会从戌时起舞,走过扬州城的家家户户,直至第二天平旦。

板灯每三人为一节,龙头则由五人负责,一条龙足长百节,共计三百人。抬举板灯大都由男丁负责,由每家每户轮年抽签决定,若家中无男丁或是抽中签不想出人的,也可雇人,但绝大多数中签者都不会作如此选择——抬龙灯者可得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基本上是扬州城农户一年的纯利了,没人舍得放过这等美差。

至于扬州城的氏族大户向来是不能也不屑于参加抽签——他们负责出赏钱。

龙头五人当中会有一位守灯人,守灯人会引领龙灯的方向,龙灯先经过哪家都由他把控。

这个工作就有讲究了,对于扬州城内的农户而言,自然是无所谓也没能力操心龙灯经过的先后。

但对于扬州城内叫得上名字的家族而言,这可太重要了。

虽说这等排名先后并不能完全代表扬州城的家族格局,但能抢在对家的前面先出这个风头,到底还是有面的。

门阀争斗,世家博弈,说来说去不就是图利图面。

年年千金坊还会特意为此大开盘口,押注今年哪家能博得第二的桂冠。

是的,榜首的位置早已了无疑问,唯有第二可供这群余下的家族争得头破血流。

眼下这般动静,很明显是今年的龙灯开始了。

徐宁弈望着窗外绚烂的烟花,瞳孔里倒映着乌泱泱的抬着板灯的人群,刚刚还苍白的面庞似乎恢复了些血色,“外面看起来特别热闹,要不出去逛逛?”

李四当然不打算同意这样的提议,可他看了看朱珠从听到爆竹声开始就趴在窗台使劲向外张望的模样,又看了看身侧直冲着他笑的柳老头,硬生生把拒绝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丫头,柳爷爷带你去买元宵吃好不好?”柳老头明显已经拿捏住了朱珠的七寸。

朱珠听到元宵二字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蹦蹦跳跳地往柳老头身边窜,“真的?真的?”

“柳爷爷我怎么会骗你?”柳老头抱着朱珠就直奔门外而去。

“诶,老六你等等我!”徐宁弈迅速起身,轻轻落地,动作熟练,哪里像一个刚刚还躺在床上的病号。

李四无奈叹息一声,也只得跟出门去。

岂料刚走出屋门,入眼便只能看到紧闭的院子大门和那颗枯树,哪里有半分人影。

李四心中一紧,抬脚就想破门而出。

“在这呢。”头顶正上方传来戏谑的声音,李四抬眼望去,就见徐宁弈坐在院墙上,右手拿着酒葫芦就往嘴里灌。

“外面这么多人,你还敢从正门走,生怕姜家找不到你?”

李四犹豫片刻,向前奔跑两步,借着院中枯树便翻身而上,稳稳落在徐宁弈的身边。

“朱珠呢?”李四环顾四周,只余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完全见不到朱珠的影子。

“慌什么?老六带她去买元宵了。”

李四显然放心不下,目光还在四处搜寻。

“放心吧,她跟着老六比跟着你安全多了。”徐宁弈明白老六的能力,嘴上还不依不饶道,“还能吃饱。”

李四回头盯着他,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徐宁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朝着东边努了努嘴,“那是干什么?”

李四抬眼望去,只见龙灯队伍早已停下,在龙头的队伍中,走出一名背影佝偻的老者,向着姜府门口走去。

老人在姜府门口站立,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一般,努力地把自己佝偻的身躯挺直,这才伸出右手叩响了门钹。

“这是守灯人,要去向姜府讨赏钱,讨了赏钱他们会在左边的院子的舞龙打旋。”李四指了指姜府门口左侧一个明显比旁边的稍大些许的院子。

“还有人敢向姜家讨赏钱?”

“你把姜家当成什么了?地痞流氓?还是三流话本子里才有的土豪财主?他们是真正的名门望族,代表世家的脸面,怎么可能这么蠢?”

“这扬州城内哪家哪户不对姜家乐善好施啧啧称赞,体恤民情、惺惺作态才是这群伪君子的常态。”

“也对。”徐宁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过你好像对姜家特别了解,而且对姜家怨念颇深啊。”

李四别过头,“没什么,只是看不上这群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伪君子。”

徐宁弈刚想继续说什么,便看到姜府的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个风神俊朗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身姿如鹤,一袭素白道袍裹身,衣袂随风轻扬,恰似云中仙客踏尘而下。他发髻高束,青丝如墨垂落肩头,眉眼间透出疏朗清冷之气,瞳仁如秋水映星,流转间似有山河隐现。腰间别着一柄长剑,衣摆绣着云纹暗纹,一眼看去便知绝非凡品。

“嘶,天底下还有比本公子还帅的男子?”

李四直接略去了徐宁弈的自吹自捧,回头过来看到那个白衣男子的瞬间,脸色大变。

徐宁弈显然看到了李四的表情,不屑地撇撇嘴,“虽然他很帅,但你也不至于这样吧。”

李四猛吸一口长气,压下心中的震惊,“他是姜无矩的长子,姜太初。”

“姜太……嗯?他是姜太初?!”

“是的,姜太初。”李四一字一顿,语气异常认真,“他在十年前,便已渡过苦海。”

…………

此方天地存在的时间已经太久太久,久远到哪怕是那些走到道途极境的云端修士也无法追溯。

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天地诞生以来人族一直是妖族的口粮。妖族先天自得神通,虽灵智难开,但寿命悠长,光是初境妖兽便可活千年。与之相比,人族实在是过于渺小了。

时代车轮滚滚向前,但无论何时,弱小都是原罪。

因此,人族陷入了无比黑暗的年代,被圈养、被屠戮、被贩卖,在无尽充满战与火、血与泪的岁月中,无数人族先贤被埋葬。

直到万年前,那个伟大时代的来临!

儒家的至圣和道教的道祖发现了天地间第一缕“元”,人族有了修行的资本,自此,天地格局大变,元历新启。

人族被遗忘在光阴长河中的天赋终于被人族记起,不过寥寥百年,人族便有了与妖族分庭抗礼的能力。从此万年,人族天下王朝更迭、历史交替,但妖族却永被放逐在北境长城之外!

作为修行道路上的先驱者,至圣和道祖联手制定了如今的修炼体系。

苦海、不惑、寸阴为修炼最开始的三境,至圣将常人刚踏入修行路看作苦海泛舟,亦如人族在修行体系开辟前那些挣扎的岁月一般。能入苦海求生者,不过刚入修行的门槛,体内能够引入少量的“元”,聊作锻体之用,只能堪堪比肩妖族的初境。

苦海永沦者,不见辉月,不得长生。

唯有乘舟过海,方得见彼岸!

彼岸、知命、扶摇、命星、浩然,这才是真正谈得上登堂入室的修行者。彼岸者可得见神通,知命可延寿三百载,扶摇、命星、浩然已有通天彻地之能。

至于天下修行者均趋之若鹜的九境,才是如今人族真正的定海神针,可斩北境大妖的存在。

三教谓之圣,武夫谓之仙。

对于芸芸众生而言,超凡都是故事里的传说,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踏上修行路的。绝大多数人都只能抬头仰望那群仙人的背影,低头为自己的温饱而奔波。百寿正寝,就是他们最大的梦想。

天分与资源,是超凡道路上不可逾越的高山,它像学堂老师手中的戒尺定义行与不行的边界一样,划分着人和人的……边界。

当然,姜太初断然不可能在此列。

道祖为指引后人踏上修行路苦心孤诣,一身感悟著于《道语》中。

《道语》有云,“太初有无,无有无名。”

太初,道之本源也。

这是当今道门掌教的李玄一亲自赐予的名字!

姜太初今年二十六,十年前,便是十六岁已是彼岸修士。这还只是道门昭告世人的时间!

弱冠之前可过苦海可称人中龙凤,更别提十六岁的彼岸。哪怕是放眼元历新启以来的万载光阴,也是排得上名号的!

同代之中,怕是只有长安的那位东宫太子才能稳压一头。

姜太初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白净净的钱袋,递给面前的老人。守灯人老头接过姜太初的钱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转身就去招呼剩下的抬灯人。

看着龙灯慢慢走入一侧的院子,姜太初这才转身踏入府中,身后两侧大门应声而关,恍若凡世谪仙人,只见凡人一眼,便又脚登云梯,重回天上宫阙。

李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姜太初转身的一瞬间,似乎朝这边看了一眼。

是看自己,还是看……他?抑或是只是错觉?

“少爷!”

李四还没深思,便被一道脆生生的声音打断,转过身去,就看到头上扎着两个球的朱珠,身上灰扑扑的棉袄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喜庆的大红棉袄,本来还残留着灰尘和油渍的脸早已经被擦的干干净净,就像雨后蔚蓝的天空,澄澈干净。

“少爷快吃元宵,我还买了好多好多好吃的!”朱珠一手给自家少爷递着元宵,一手又往自己的身后伸了伸,似乎在示意某人。

站在身后、大包小包揣着的柳老头赶忙埋头翻找,这才找了一个包着煎饼的油纸包放在朱珠手上。

李四心头一暖,接过朱珠给的元宵,直接吃了一个最大的,“真好吃,谢谢朱珠。”

女孩听着自己少爷的夸奖,两边眉眼弯弯,笑得很是开心,另一手就想把自己刚发现巨好吃的饼分享给自家少爷。

“朱珠,我的呢,我的元宵呢?”身后传来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朱珠面色一僵,小声嘟囔道,“那是最后一份了。”

徐宁弈眉毛一挑,显然很不满意女孩的回答,“你知道你花的都是谁的钱吗?老六全身家当都是我给的。”

朱珠回头看着柳老头,眼中闪烁着询问的神色,待看到柳老头点了点头,这才又转过来,把手里的煎饼递给徐宁弈。

“囔,这个给你好了。”

徐宁弈摆出一副得逞的表情,接过煎饼就啃了起来。

“轰隆——”

不远处的院子里传来了爆竹的轰鸣声,缤纷的烟花绽放在漆黑的夜空中。

墙上的一大一小一老……一病就这样向龙灯望去。

只见,在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和鞭炮声中,龙头的五人分持撑杆,龙头高举如冲霄之剑,随着龙头的舞动,身后的龙身起伏翻腾。足有百节的龙灯在三百人的齐心合作下,旋转出一个又一个完美的圆形。当龙尾扫过院中的百年金桂时,整棵树突然无风自燃。火舌顺着龙鳞上的朱砂纹路蜿蜒攀升,却在触及龙睛那道缺口时轰然爆裂,飞溅的火星在半空中凝成北斗七星。

只道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