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0章 《斗笠》(1/1)

有这么个事儿啊,高新是个护林员。那天雨“唰唰”地往下下,高新蹲在山路边,手指头拨弄着脚边的草。雨丝跟细针似的,扎得他后脖颈直疼。他那护林员的红马甲都沾上泥了,贴在背上凉飕飕的,冷得刺骨。

这时候啊,身后飘来个声音:“小伙子,要笠不?”高新一回头,就瞧见一个穿灰布衫的老人。这老人背驼得厉害,跟晒蔫的笋似的,手里举着顶斗笠。那斗笠编得可密实了,竹篾中间夹着深绿色的草,叶子窄长窄长的,就像被揉皱的纸。

高新接过斗笠,手指肚蹭了蹭草叶,感觉滑溜溜的,跟抹了层油似的,就问:“这草……”老人咳嗽了两声,那痰音跟老风箱似的,说:“冤魂草。这是河边长的,沾了死人的气。编进笠里,避雨又避邪。”

高新乐了,说:“叔,我是护林员,哪用避邪啊?”可这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盖都泛着青,说:“别戴太久。这笠,会勾魂。”

话刚说完,山风裹着雨“呼”地就扑过来了。老人缩了缩脖子,转身就往山坳走,灰布衫眨眼间就融进雨幕里了。高新望着老人的背影,把斗笠往头上一戴。竹篾贴着额头,凉丝丝的,挺舒服。那滑溜溜的感觉顺着发根往脑子里钻,就像有只小虫子在他脑袋里爬。

当天晚上,高新在护林站烤火。斗笠挂在墙上,竹篾间的冤魂草突然动了一下,就好像有人在吹它。高新揉了揉眼睛,再看的时候,草又不动了。他端起茶杯,茶水里映着斗笠的影子,影子里好像有个穿蓝布衫的女人,背对着他。

雨连着下了三天三夜。高新背着巡山包,踩着泥路往林区走。斗笠压在头上,竹篾勒得他额角生疼,可他就觉得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托着,轻得跟片羽毛似的。

“吱——”斗笠里突然传来一声怪响,就像指甲刮过竹片。高新停下脚步,伸手去摸斗笠,指尖碰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就像人的头发。他猛地掀开斗笠,雨丝扑进眼里,啥也没瞧见。

高新嘟囔着:“错觉吧。”然后把斗笠重新戴好。可刚走两步,脖子突然一凉,就像被人用冰毛巾擦了一下。他伸手一摸脖子,摸到一道细细的勒痕,红得跟血似的。

当晚,高新做了个梦。他站在河边,雨下得那叫一个大,河里飘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头发散在水面上,像团水草。女人抬起头,脸被雨水糊得看不清模样,就听见她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高新“腾”地一下就惊醒了,额角全是汗。斗笠还挂在墙上,冤魂草在风里晃,影子投在墙上,就像个女人的轮廓。

高新决定去瞅瞅那个卖笠的老人。他顺着山坳走,找到一间破草房,门没关,风卷着雨“呼呼”地往里灌。

高新喊了一声:“叔?”没人答应。他走进屋,看见桌上摆着个木盒,里面有本日记。日记的纸页都发黄了,字迹歪歪扭扭的。上面写着:民国二十三年,老人在河边捡了捆草,叶子窄长,像女人的指甲。村里的阿菊说,那是冤魂草,沾了死人的气。阿菊蹲在河边,眼泪掉在草上,说:“我男人被村霸打死,孩子饿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后来,阿菊就投河了。老人捡了她的草,编了顶斗笠。老人们说,冤魂草编的笠,能镇住冤魂。可老人戴了三天,就觉得脑袋轻飘飘的,像被什么东西拉着。夜里,他梦见阿菊站在床头,说:“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的孩子?”老人把斗笠扔了,可它总回来。后来还听说,冤魂草编的笠,要找下一个戴笠的人,才能解。日记的最后一页,画着个斗笠,竹篾间的草好像在动,旁边写着:“别戴它。”

高新合上日记,手心全是汗。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风卷着雨丝打在窗户上,就像有人在拍门。他突然想起,自己戴的斗笠,就是老人卖给他的那顶。

高新回到护林站的时候,都大半夜了。斗笠挂在墙上,竹篾间的冤魂草突然发出蓝光,跟萤火虫的光似的。他慢慢走过去,伸手摸草叶,指尖碰到一团温热的东西,就像人的皮肤。

高新大喝一声:“谁?”斗笠里传来女人细细的哭声,跟蚊子叫似的。高新掀开斗笠,就看见里面有一缕头发,黑色的,还沾着水,就像刚从河里捞出来的。

高新轻声说:“阿菊?”哭声突然变大了,就像有人在他耳边哭。高新往后退了一步,“哐当”一声,把椅子给撞翻了。哭声一下子就没了。他望着斗笠,只见里面的头发慢慢消失了,就像被风刮走了。

当晚,高新又梦见阿菊。阿菊站在河边,蓝布衫沾了泥,脸上全是血。她伸出手,指甲里全是泥,说:“帮我找孩子。”高新一下子就惊醒了,发现自己的手放在斗笠上,指尖还沾着一缕头发,黑色的,跟阿菊的一样。

高新去村里找老人打听阿菊的事儿。村里的老会计坐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说:“阿菊啊,那是三十年前的事儿了。她男人被村霸王二打死,孩子饿死,她就投河了。尸体飘了三天才被捞上来。”

高新问:“她的孩子呢?”老会计吐了口烟,说:“埋在河边的乱葬岗。村霸王二后来得了怪病,浑身发痒,抓得浑身是血,最后死在自己家里。有人说,是阿菊的冤魂索命。”

高新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日记里的话,想起斗笠里的头发,想起阿菊的哭声。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老人把斗笠给他,是想让他帮阿菊解冤。

高新的脑袋越来越轻了。他洗澡的时候,摸到脖子上的勒痕,都变成紫色的了,就像被绳子勒的。他对着镜子一瞧,那勒痕跟条蛇似的,绕着脖子一圈,越来越深。

高新对着斗笠说:“阿菊,我帮你找孩子。”斗笠里又传来女人细细的哭声,跟蚊子叫似的。高新拿起斗笠,往头上一戴,竹篾贴着额头,凉飕飕的,挺舒服。他走出护林站,往河边走去。

雨下得那叫一个大,河边的乱葬岗长满了草,就像绿色的海。高新蹲在地上,用手挖草,挖了老半天,终于挖到一个小骨头,就像孩子的头骨。他把骨头捧在手里,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骨头上,说:“阿菊,我找到孩子了。”

斗笠里传来女人的笑声,细细的,跟铃铛响似的。高新一抬头,就看见阿菊站在他面前,蓝布衫沾了泥,脸上的血已经干了,就像朵花。她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骨头,说:“谢谢。”

村里的老中医给高新把了把脉,皱着眉头说:“你的脉虚得很,像被什么东西吸了阳气。”

高新说:“是斗笠的问题。”然后把斗笠的事儿跟老中医说了。老中医叹了口气,说:“冤魂草编的笠,戴久了会勾魂。要解,得找到阿菊的尸骨,入土为安,再把斗笠烧了。”

高新点点头,转身就往河边走。老中医在后面喊:“小心,她的冤魂没散,会找你的。”高新头也没回。他知道,自己必须帮阿菊,不然,脑袋就得被勾走,就像老人说的那样。

高新在河边挖了三天,终于挖到阿菊的尸骨。她的蓝布衫还没烂,骨头都发黑了,就像被什么东西啃过。他把尸骨捧出来,放在地上,说:“阿菊,我带你去埋了。”

尸骨突然动了一下,就像有人在推它。高新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只见阿菊的尸骨慢慢站起来,蓝布衫飘起来,就像有人穿着它。她伸出手,指着村霸王二的家,说:“帮我找他。”

高新点点头。他知道,王二已经死了,但他的鬼魂还在村里,住在村头的破房子里。

到了风雨交加的夜里,高新戴着斗笠,就往王二的家走去。斗笠里的冤魂草发出蓝光,跟萤火虫的光似的。他走到门口,一推门,就看见王二坐在地上,手里拿着酒壶,脸白得跟死人似的。

王二喝了一口酒,含糊地说:“谁?”高新掀开斗笠,冤魂草突然发出红光,跟血似的。王二一抬头,就看见阿菊站在高新身后,蓝布衫沾了泥,脸上全是血。他吓得“啊”地尖叫起来,酒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阿菊的声音跟刀子似的,说:“你为什么打死我男人?为什么饿死我的孩子?”王二往后退了一步,“哗啦”一声,把桌子给撞翻了。他指着阿菊,说:“不是我,是村霸,是他们逼我的!”

阿菊扑过去,指甲插进王二的脖子里。王二尖叫着,双手去抓阿菊的手,可他的手就跟穿过空气似的。阿菊的指甲越插越深,王二的脖子流出黑血,跟墨汁似的。

高新站在旁边,看着王二慢慢倒在地上,眼睛睁得老大,跟死鱼眼睛似的。阿菊转过脸,对着高新笑,脸上的血没了,就像个普通女人。她伸出手,摸了摸高新的脖子,勒痕慢慢消失了。

阿菊轻声说:“谢谢。”然后,她的身体慢慢消失了,就像被风刮走了。

高新把阿菊的尸骨埋在河边,立了块碑,上面写着:“阿菊之墓。”他把斗笠烧了,火焰里传来女人的笑声,细细的,跟铃铛响似的。

后来啊,高新不再戴斗笠,换成普通的草帽了。风雨天的时候,他还是会去河边,看看阿菊的墓。有时候,他会听见远处有女人的哭声,好像在说:“谢谢。”

他知道,阿菊的冤魂已经散了,她找到了自己的孩子,也找到了公平。而他呢,也终于解脱了。

风裹着雨丝吹过来,高新摸了摸脖子,勒痕已经没了。他望着远处的山,笑了笑,转身就往护林站走。雨丝打在他的草帽上,“沙沙”作响,就像有人在说:“再见。”这事儿,也就这么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