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试探(1/1)
婉宁将沼泽地的粮食收完,称重结果显示亩产竟达到了四百五十斤,王爷和婉宁都震惊不已。最终合计共收粮三十一万两千五百石。王爷盘算着,这些粮食足够士兵吃上大半年了。此外,沼泽地旁还有一万亩由淤泥改造的旱地,也收了两万六千石粮食。如此巨量的粮食,婉宁在灵阳县找不到足够的地方存放,只得暂时借用了军营的大粮仓。
粮食入库后,已是九月下旬。婉宁随即带着王府和谢府的掌柜、管家共三十人,前往灵阳县协助县令分地。她让县令召集百姓在沼泽地边集合。灵阳县有九万六千余人,按王妃旨意,每人可分得一亩稻田。婉宁站在高台上,对各家的户主宣布道:
“本妃将这些良田分给本县百姓,人人有份,不论男女老幼,一视同仁。凡女子名下分得的良田,终身不得转卖过户。父母家族亦不得擅自更改归属。此田可作嫁妆随女子做嫁妆,但只能由其出嫁女子以后生养的女儿继承。若该女子终身无女,则田地由官府收回。”她顿了顿,提高声音继续道,“日后,你们只需缴纳三成税粮即可!”
县令在心中细细琢磨王妃这番话,明白王妃是担心有人为贪图女儿的地,导致女儿“长不大”。王妃如此规定,便能杜绝他人抢夺女子田产。
灵阳县百姓无不欢天喜地。王妃一文未取,便将良田分给大家。家里人口多的,能分到十来亩地。几乎所有家庭都有男丁参与了之前的稻子收割,如此高的产量,意味着未来的日子有了奔头。县令在沼泽地岸边燃起六挂大鞭炮,百姓们纷纷跪在岸边,叩谢王妃恩德。婉宁忙让大家起身,叮嘱他们好好准备来年春耕。交代完毕,她便留下管事在灵阳县监督田地丈量和登记事宜,自己返回了王府。
婉宁刚处理完灵阳县粮仓的入库事宜,白月湾的村民们就用骡车将今年新收的稻子舂成的新米送到了王府。每家只给自己留了二十斤大米,其余全数送来了王府。虽然婉宁早已将白月湾的稻田分给了村民,但村民们认为今年的收成是王妃种下的,理应归还。白月湾今年的收成同样不错,婉宁打算照常将这些大米卖给沂州的周家粮铺,估计能得四千两银子。
婉宁感谢了大家的厚意,并明确告知大家,以后白月湾收的粮食不必再给她,留着好好过日子便是。她特意吩咐王府厨房不必准备正餐,而是多做糕点,让远道而来的送粮村民们带回去给家里的孩子们尝尝。
晚上,王爷听完了王府派往灵阳县的管事关于王妃分地讲话的禀报,面上表情不变,只点了点头,便让管事退下了。王妃利用身份颁布政令,这是大忌,尤其她的叔祖父掌管辽东,父亲又管着七州事务。
回到卧房,两人躺下后,王爷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婉宁,温声问道:“婉宁,一项政令不能轻易颁布,也不能轻易改动。你分田地给百姓是好事,田地归了百姓,按常理本可自由买卖。为何管事回禀说,你单单规定女子名下的良田不得过户买卖,只能留给女儿,若无女儿便由官府收回?为何要终身限制女子田产的处置权?”
婉宁心下一凛,明白自己作为王妃此举有干政之嫌。她垂下睫毛,有些难过地解释:“夫君,你或许不知,我娘小时候,就因为我亲外祖父母想卖掉她,为外祖母腹中的舅舅添置一亩地,结果我娘就被卖给了牙行。我这地按人口分下去,只怕过不了几天,闺女名下的地就会被父母占去,最终留给儿子。我们辽东本就缺女子,沂州、灵州、越州又遭了地动天灾,那些地方家里也是优先保儿子,同样缺女子。几州之地,加上军中士兵年纪渐长,若缺女子婚配,男子一辈子不成家,没有子嗣,就算有土地,恐怕也不会好好耕种——反正挣得再多也无人继承。我让女儿名下有一亩地,寻常人家有了女儿,或许就愿意勉力养活了。”婉宁把头往王爷怀里靠了靠,声音带着不安,“王爷,我是不是做错了?以后有事先跟你商量,不冲动了。”
王爷温和地拍了拍她:“以后别这样便好,睡吧。”他避开了讨论此事的对错,重点在于不能让王妃参与政令发布,以免助长岳家势力。他相信婉宁并非借此试探,便轻轻揭过。
婉宁感受到王爷拍她背的手,偶尔停顿的时间有些长,便知王爷心中对她逾矩之举很是介意。
白月湾送粮的村民回到村里,纷纷显摆:“王妃特意让带回来的王府的点心!大家拿回家先上供,让祖宗们也尝尝王府点心的滋味,供完了再切开来,一家分着吃。”
桂枝在一旁道:“所以说我们白月湾的村民有福气,王妃就算做了王妃也惦记着咱们。这天下百姓,能有几人吃过王府的点心?”
里正接过话茬:“我们村的人以后也得记着王妃的好。王妃好了,自然忘不了我们。”
村民们连忙附和:“以后王爷若需要粮食,大家再捐!”
桂枝见目的达到,就没有再多言。
刚一入冬,婉宁便显得恹恹的,总是犯困。王爷注意到一向胃口极好的婉宁食欲不振,联想到叶太医曾提过女子有孕的征兆,心中猜测可能是有喜了。但他怕婉宁有压力,将这份猜测压在心底,面上还打趣道:“这是天冷了不能去地里转悠,连吃饭都不香了?”说着,还是让丫鬟给婉宁舀了半碗鸡汤,哄道:“没胃口也喝几口汤,免得晚上饿得睡不着。”婉宁摇摇头:“汤也不香。”
王爷含笑道:“许是变天受了凉,本王让叶太医给你把把脉。”
婉宁顺从地点点头。昨儿她身边的嬷嬷就面露喜色,压低声音对她道:“王妃,您的月信……已经迟了八九天了……”婉宁当时恹恹地应了一声,她自己也估摸着可能是有孕了。她身体康健,月信向来准时。她没说出怀孕的可能,怕王爷空欢喜一场,毕竟他年过三十了,只是顺从地跟着王爷去书房请叶太医诊脉。
叶太医诊了好一会儿脉,才起身拱手道:“恭喜王爷,贺喜王妃!王妃这是喜脉,只是日子尚浅,才月余。”
王爷大喜过望,随即紧张地问道:“叶太医,王妃年纪尚轻,你看该如何保养?”
婉宁面上也带着喜色。身为王妃,她必须有儿子,这不仅关乎她自身,也牵系着背后几家人的前程。
叶太医含笑道:“如今天气渐冷,注意保暖,别受冻便是。”
王爷忙问:“王妃这两日胃口不好,可有调理的方子?”
叶太医道:“暂时不必用药。过些时日再看情形。有孕之人胃口往往奇特,看看王妃可有想吃的,能开开胃便好。”
走出书房时,王爷小心翼翼地扶着婉宁。婉宁笑道:“哪就到了不能走路的地步了?”她往王爷身边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不过夫君这样扶着我,我很高兴。在家有祖母、爹娘疼我,在王府有夫君疼我。”
王爷含笑哄道:“你这快要做母亲的人了,以后走路定要格外当心,知道吗?”
婉宁调皮应道:“知道了。我也会努力做个好娘的。”
王爷把婉宁送回屋,扶她到床上躺好:“若是犯困就睡一觉,我在旁边守着你。”
婉宁规规矩矩躺下。王爷在一旁看书,轻轻翻了几页,转头想看看婉宁是否睡着,却发现她用被子蒙住了头。王爷宠溺地笑了笑:“被子蒙着头不憋气么?若是嫌亮,我把帐子放下来?”说完,见婉宁没动静,心想:这么快就睡着了?
他轻轻揭开蒙在婉宁头上的被子,却见她满脸泪水,躲在被子里无声地哭泣。王爷吓了一大跳。书上说女子怀孕情绪起伏会变大,可这也太突然了——在书房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功夫,无缘无故就哭成这样?
王爷忙将婉宁搂进怀里,柔声哄道:“这是怎么了?”
婉宁只是淌泪摇头,哭得让王爷心慌意乱。他哄了好半天,婉宁才用手背抹了把泪,抽泣道:“我不敢说。”
王爷心想,除了孩子不是他的这种会让他杀人的大事,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他拍着婉宁的背,温言道:“说来听听,什么大事不敢说?”
婉宁边哭边道:“学规矩时就知道,说是我虽是正妃,一旦有孕,就该安排别人来伺候王爷了……我才成亲两个多月,夫君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我知道不该这样,我改,明儿……明儿我就不哭了。”
这话让王爷哭笑不得——她这是还得哭一下午加一宿?什么身子经得起这样哭?他只能道:“你是王妃,掌管王府。别的人自然都得敬着你,这是规矩。”
婉宁哭泣道:“道理我懂啊……我要有法子,我也不想哭……”
王府已有正妃,他为了安谢家之心,暂时不宜纳侧妃。但王妃有孕,按例是可以安排人伺候的。唉,这小丫头,本来这两天就吃不好,再哭坏了身子可不行,还是先顾着她。他柔声哄道:“好了,别哭了,这段时间都陪着你。”
婉宁抽泣着保证:“夫君,我会改的。”
王爷没想到这种事也能惹她哭一场,只得耐心拍着她的背哄道:“快睡吧。”
婉宁这才抱着王爷的腰,闭上眼。没过多久,便传来了她浅浅的呼吸声。王爷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么点事就要哭,以后皇宫里一众嫔妃天天来请安,在她眼前晃悠,她不得把眼睛哭瞎?谢大人总嫌他老,可这小丫头不也挺依恋他的么?
确认婉宁睡沉后,王爷才轻轻拿开她的手,蹑手蹑脚地起身,去了军营。
婉宁醒来,睁开眼,望着身旁空荡荡的床榻。在她生下儿子之前,王府绝不能有旁人生下长子。
王爷下午去了军营,心中仍惦念着婉宁那场突如其来的哭泣。处理完军务后,他思虑再三,还是私下召见了叶太医。
“叶太医,”王爷屏退左右,开门见山地问道,“王妃今日情绪起伏甚大,午间还无故落泪。本王听闻女子有孕时,性情或有不稳,但如王妃这般……是否也属常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叶太医立刻便从王爷看似平常的询问中捕捉到了一丝试探——王爷这是在疑心王妃借着身孕使性子,目的是独占君宠,杜绝旁人近身伺候。万一将来有人威胁到王妃地位,这种独占欲岂非隐患?叶太医心中了然,他素来感念王妃仁心,又深知其性情纯善,此刻自然偏向王妃。
他微微躬身,脸上带着惯有的、让人放松的笑意,语气平和地解释:“回禀王爷,王妃此状,依老夫看,倒也不必过于忧虑。王妃娘娘年纪尚轻,本就心思纯稚,加之孕中妇人,气血运行与平日不同,情绪波动本就在所难免。老夫行医多年,见过不少怀有身孕的夫人,因一点小事便忧思落泪、或无故烦闷的,确有不少。”
他顿了顿,观察着王爷的神色,继续用温和的语气开解:“再者,王妃娘娘从小由她祖母带大。王爷您想想,寻常人家的祖母,哪个不是含饴弄孙、更看重男丁?可谢老夫人却不同。她对王妃这位孙女,那真是几乎是有求必应,百般娇惯。王妃想做什么,老夫人便陪着做什么,从不拘着她。就说当年王妃执意要回白月湾改造河滩荒地,那般辛苦又非女儿家惯常所为,老夫人竟也二话不说,就跟着去了,陪着孙女在田间地头风吹日晒。试问,哪家高门大户的祖母能为一个小孙女做到这般地步?”
叶太医抬眼,目光恳切:“正是这般无拘无束、被娇惯着长大的缘故,王妃娘娘的心性,比起寻常深闺贵女,更显率真,也更……依赖亲近之人。如今骤然有孕,身体变化带来诸多不适,心思便更敏感些。王爷待她好,她自然更想时时与王爷一处。这与其说是心计手段,不如说是小女儿情态未脱,加上孕中反应所致。王爷宽心,待王妃再长两岁,心境沉稳些,又有了小世子或小郡主承欢膝下,自然就不会如此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让王妃心情舒畅,安心养胎。心绪平和,于龙胎也大有益处。”
王爷听着叶太医的解释,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婉宁在田间忙碌时那生机勃勃的模样,以及谢老夫人看孙女时那毫无保留的宠溺眼神。叶太医的话不无道理。若谢家真有大野心,要培养一个能掌控后宫、心机深沉的棋子,断不会将婉宁交给一个农妇出身的祖母抚养,养成这般亲力亲为、甚至带点“野性”的性子。他们更该像裴崇安家族精心培育裴崇安那样,早早将婉宁置于谢夫人的严格管教之下,学习深宫内院的生存法则,而非放任她在田野间热衷农事。
这一想,王爷心中的疑虑才真正消散了大半。他并非不能容忍王妃有心计手段,后宫之中,适当的自保是生存之道。他真正不能容忍的,是那种刻骨的嫉妒和不容人,尤其是可能危及他其他子嗣的狠毒心肠。婉宁如今的表现,更像是初孕的不适和对他这个夫君的依恋,远未到“容不得人”的地步。
“嗯,”王爷微微颔首,神色缓和下来,“叶太医所言有理。王妃的身子,你多费心照看。务必确保龙胎安稳。”他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老夫告退。”叶太医恭敬地行礼退下,心中也松了口气。看来王爷暂时是信了,也愿意包容王妃这点小女儿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