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体面(1/1)
王爷婉宁赶回王府时,已经巳时。宣王立刻吩咐人伺候王妃梳妆更衣,王府上下早已备好了丰厚的回门礼:
象征富足圆满的 背刻“乾坤合德”鎏金铭文、长三尺的铜铸全猪。
象征夫妇守信、阴阳有序的颈系朱红绸缎的活雁一对。
寓意吉祥的锦鸡羽毛织金团扇两柄。
象征才德兼备,温润如玉的白玉斗一尊。
装着今年白月湾婉宁稻田新米的青釉大瓮。
给岳母的是华贵庄重的正红地金翟纹妆花缎十匹。
给岳父的是低调奢华的暗云龙纹缂丝料四匹。
特意给王妃祖母:一对羊脂白玉手镯,两只赤金实心牡丹纹手镯。
给两个妻弟昊良和昊昀:各一套上等紫檀木盒装湖笔、徽墨、端砚、宣纸文房四宝,寓意前程锦绣。
宣王换上了一身深赤色四团金织盘龙纹常服,头戴乌纱翼善冠,腰束玉革带,脚踏皂色皮靴。这身王爷常服,既彰显了皇室威仪,又比冕服少了几分疏离的隆重,多了几分随王妃归宁的亲和。他身姿挺拔,气度沉凝,不怒自威。
婉宁则换上了一身庄重华美的王妃翟衣,翟衣华贵,衬得她肌肤胜雪,端庄明丽中透着新嫁娘的娇艳,沉静气度与王妃的尊贵完美融合,令人不敢直视。
二人收拾停当,仪仗早已备好。宣王亲自扶着盛装的婉宁登上亲王规制的车驾。车驾前有亲兵开道,尽显亲王出行之赫赫威仪。队伍浩浩荡荡,向着谢府府邸而去。
谢府这边,水生娘天刚放亮就起了身,特意穿了绛色锦缎衣衫,暗绿锦缎鞋,戴上金手镯,插上黄金底宝石簪子,连帕子都换了新的。她一早就在大门口翘首以盼,还是水生提醒:“娘,今儿婉宁是以王妃身份回门,和普通出嫁女不同,咱们别在门口张望了。”
小桃想到女儿这么晚还没回来,眼眶就有些发红。
水生娘走到小桃身边,认真叮嘱道:“小桃,这规矩可开不得玩笑。跪的时候你可不能犹豫,传出去说婉宁娘家人犯上,那可了不得!我昨儿都跟着清雅练了一天的规矩礼仪了。别觉得难为情,清雅说了,我今儿跪的是王妃的身份,不止是我孙女。”她拍了拍小桃的手背开解。
水生在一旁听得心酸不已,他大字不识的老娘为了不丢孙女的脸,竟硬生生学了一天规矩礼仪。
水生娘又拉过小桃身边的小儿子昊昀,哄道:“小乖孙,今儿你要乖乖行礼,做得好了,明儿祖母就领你去炤炤姐家的点心铺子,随你挑!”大孙子昊良如今懂事,已不用她多叮嘱。
小桃有些焦急,低声问水生:“水生,怎么婉宁还没到?再不回来就快午时了。”
这话引得水生娘眼泪也出来了,她赶紧掏帕子抹泪:“啥时候出门哪由得婉宁做主?要是婉宁能做主,早回来了。”
门房远远看见王爷的仪仗,飞奔回院子高兴禀报:“老夫人,老爷,夫人,王爷王妃的仪仗快到了!”
水生娘立刻精神一振:“快!快!我们赶紧去门口跪迎王妃!”
郡守府门前,水生携夫人小桃、水生娘,以及长子昊良、次子昊昀,率领阖府仆从恭敬等候。远远望见王爷的仪仗,水生便率众撩袍跪地相迎。
车驾停稳,宣王率先下车。他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众人,威仪天成。他并未立刻让众人起身,而是转身,亲自伸出手,极其郑重地扶着身着繁复翟衣的婉宁缓缓下车。
待婉宁站稳,宣王声音亲和:“岳父、岳母、祖母,诸位请起。” 这声“岳父、岳母、祖母”透着亲近之意。他同时伸手扶起水生,婉宁也眼含热泪,急忙上前搀扶起祖母。
水生等人谢恩起身。水生娘抬头,一眼便看到盛装之下光彩照人、气色极好的孙女,眼眶瞬间又红了。婉宁也看着祖母和父母弟弟,强忍着激动,维持着王妃的仪态,但眼中全是孺慕之情。
宣王将水生娘的神情看在眼里。他大步上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竟对着水生娘躬身行了一个晚辈礼:“孙婿,见过祖母大人。婉宁离家几日,想必祖母甚是挂念。” 这一礼,行的是家礼,是孙女婿对祖母的敬重!水生娘感动得手足无措,连声道:“王爷折煞老身了!折煞老身了!”
宣王直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又转向水生和小桃,同样郑重地拱手行礼:“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水生和小桃连忙躬身还礼。宣王此举,是真正将自己放在了女婿的位置上。
“外面风大,请祖母、岳父岳母入内叙话。”宣王自然地扶着水生娘的手臂,如同寻常孝顺的孙辈,引着她向府内走去。水生和小桃紧随其后。婉宁看着王爷对祖母的体贴,心中暖流涌动,也上前亲昵地挽住了母亲小桃的手臂。昊良领着弟弟,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看来王爷对大姐颇为重视。
宣王含笑对水生娘道:“祖母定是一早就盼着了吧?”
水生娘见孙女气色红润,这王爷除了年岁长些,言行举止却很有孙女婿的样子,高兴道:“天一亮就等着了。不过看到你们回来就高兴!王爷,您以后军中不忙时就领着婉宁回家吃饭。我只知道婉宁爱吃的,还不知道王爷您爱吃的,您告诉我,我吩咐厨房给您做……”
宣王含笑应道:“好,听祖母的。”
回门宴设在郡守府正厅,规格极高。
开席前,宣王示意随从将回门礼一一抬上展示。当那对象征忠贞的活雁、刻着“乾坤合德”的鎏金铜猪、华美的锦鸡羽扇、温润的白玉斗,特别是那瓮沉甸甸的白月湾新米呈上时,水生一家都感受到了这份礼物的厚重与用心。
宣王亲自拿起那对白玉手镯和赤金手镯,走到水生娘面前,双手奉上:“祖母,这对玉镯温润,愿您福寿安康;这对金镯喜庆,愿您晚年顺遂无忧。这是孙婿和婉宁的一点孝心。” 水生娘激动接过,连声道谢,爱不释手。
他又将文房四宝分别递给昊良和昊昀,拍拍他们的肩膀,语气亲切又不失期许:“昊良勤学上进,昊昀也聪慧机灵。望你们兄友弟恭,勤勉向学,日后成为国之栋梁,为父分忧,为姐增光。” 两个孩子恭敬地行礼应下。
小桃早偷偷打量过女儿,见她气色红润,眉宇间并无郁色,总算对王爷满意了一分。
水生看着女儿,又看看旁边气宇轩昂却已三十出头的王爷,心中百感交集,复杂难言。他上前一步,和小桃一起恭敬行礼:“臣谢明谦/臣妇,恭迎王爷、王妃回府。”
宣王虚扶一把,态度温和:“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老夫人不必多礼。今日是家宴,只叙亲情,不论君臣。”他的态度给足了谢家体面。
席间,水生虽为岳父,但面对王爷先是臣子。他拿起酒壶,压下心中对王爷强娶女儿的一丝旧怨,准备给宣王斟酒。
然而,他酒未倒出,宣王却已站起身,微笑着从水生手中极其自然地接过了酒壶。这个动作让席上的昊良微微一怔。
只见宣王动作从容,亲自执壶,先为水生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酒,温声道:“岳父大人请坐。今日回门,我们是翁婿。”
接着,他转向侍立在侧的昊良,招手道:“昊良,过来。”
昊良有些紧张地走上前,恭敬喊道:“王爷姐夫……”
宣王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将酒壶递给他:“今日家中只有翁婿、姐弟。来,替姐夫倒上酒可好?一会儿姐夫陪你父亲喝几杯。”他巧妙地用“姐夫”自称,拉近了距离,又给了昊良亲近他的机会。
昊良受宠若惊,连忙接过酒壶,小心翼翼地给王爷倒酒,动作沉稳,滴酒未洒,缓缓斟满一杯。
王爷心中满意,这孩子倒酒谨慎小心,是敬重他身份;倒得杯满,是谢家对这婚事满心满意。
王爷举起酒杯,姿态谦和:“小婿敬岳父一杯,感谢长辈将婉宁教养得如此心怀大义,胸襟广阔。”他语气真诚。
水生举起酒杯:“王爷,请!”
喝完一杯,王爷含笑转头对坐着有些拘谨的昊昀道:“昊昀,姐夫的下一杯酒,你来帮姐夫倒可好?”
昊昀为难地看向父亲,他还小,怕自己拿不稳酒壶倒洒了,冒犯王爷。就算王爷不怪罪,祖母也会等王爷大姐走后骂他。
王爷鼓励道:“别怕,过来姐夫教你。”
水生也不好阻拦。昊昀见爹爹没开口,只得忐忑不安地走上前。昊良笑着领他过去,含笑道:“放心倒,这是咱大姐夫呢。”说完,偷觑王爷,见王爷面上笑容依旧温和。
昊昀小心捧着酒壶,轻声唤道:“姐夫。”
王爷伸出手掌在酒壶下方托着,耐心教导:“慢一点,壶身稍稍倾斜就好,别一下倒猛了。快倒满的时候,壶口轻轻往上一抬,酒水流就缓了,不容易洒出来。”
水生看着这一幕,再看看宣王脸上那并非作伪的温和耐心,心中那点郁结之气,竟不知不觉松动了一分。至少……王爷此刻,是真心将婉宁放在心上,也愿意给谢家体面。
昊昀成功倒满一杯,高兴道:“姐夫,我会了!您下回归家来,大哥去了书院,我帮您和爹爹倒酒!”
宣王夸赞道:“好,就交给你。昊昀很聪明,一学就会。”
大厅屏风隔壁的女桌,水生娘和小桃都竖着耳朵听男桌的动静。
水生娘也一直观察着孙女,见她和在家时一样精神,忍不住拉着婉宁的手,压着声音悄声问道:“婉宁,在王府住得惯不?吃得可好?王爷待你可好?”
婉宁笑着依偎在祖母身边,用欢快的语气道:“祖母放心,都好着呢。王府很大,规矩是多些,但王爷待我极好。您看,我挂着灵阳县稻子,今儿王爷特意起早带我去了灵阳县看稻子收成呢!所以才回来晚了。”
“啥?王爷还带你去看稻子了?”水生娘果然又惊又喜,也忘了压低声音,立刻转头看向屏风隔壁的宣王方向,虽说看不见,眼中充满了感激和对孙女婿的亲切,“王爷!您可真是……真是体贴!我就说嘛,婉宁这丫头,一出门,一到地里就精神!在家里闷着,反倒蔫蔫的。您能带她出去走走,那可太好了!难怪我瞧着她今儿气色这么好!”
她这话说得质朴又爽朗。厅内众人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连一直神情略显严肃的水生,嘴角也微微上扬了些许。
宣王闻言,朗声一笑,顺着水生娘的话道:“老夫人说的是。本王也发现了,婉宁一到田间地头,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像换了个人似的。她关心农桑,心系百姓,本王也深感佩服。往后只要本王得空,政务不忙,定会多带她出去走动走动。”他这话既回应了水生娘,又再次夸赞了王妃。
水生娘一听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这孙女婿虽说比起崇仁是差了些,但这对孙女的体贴也还勉强可以。高兴道:“好!好!王爷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婉宁这孩子,王爷您多担待,也多带她去看看!”
一顿回门宴,因宣王放下身段,言谈间对水生夫妇和水生娘都极为尊重,气氛越来越温馨和谐。
宴毕,宣王和水生去了书房谈些政事。水生计划明天带一家人去灵阳江看婉宁的稻子,后天就得启程回洛州当差了。婉宁则被小桃和水生娘拉到了内室,母女、祖孙三人说体己话。
想到自己年岁尚小的孙女,水生娘不知如何文雅地问孙女夫妻间的事,怕王爷不知怜惜伤了孙女身子,毕竟王爷身份尊贵,将来侧妃侍妾不会少。她欲言又止地看着小桃,吞吞吐吐地道:“小桃,你……你问问,咱婉宁……”说了半天,没说出来,倒把自己急得脸红了。
小桃一看婆母神色就明白了,这也是她最担心的事。母女谈论这事也有些尴尬,小桃装作随意地问道:“婉宁,你们……王爷夜间……可顾惜你的身子?”
婉宁顿时羞了个大红脸,低头小声答道:“祖母,娘,你们放心。”
水生娘婆媳对视一眼,再看王爷今日对谢家的态度,心中稍安,王爷应该还是很看重婉宁的。
太阳开始偏西,水生和王爷从书房出来。路上,水生还是忍不住道:“王爷,看在臣夫妇多年忠心的份上,请您多包容婉宁。”
王爷本想说他也是看着婉宁长大的,又觉这话不妥,岳父本就介意他年岁,便郑重承诺道:“岳父,放心。”
水生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本想多留她两年在家,等她再大些懂事点……她这么小,我们总是担心……”
王爷心下轻叹,谢家人“多担待多包容”的话说了千百遍,他也一再应承,看来他们还是悬着心。
到了厅里,水生娘笑容满面地道:“王爷,明儿我们一家都要去灵阳县看婉宁的稻子去。”
王爷含笑道:“是该去看看,婉宁真是了不起。明儿让婉宁陪着你们一起去,你们一早来王府接她便是。她可以傍晚归家。岳父你们后日就得去洛州,昊良也得去书院,就让婉宁好好陪陪你们。”
水生和小桃知道王爷这样允准王妃自由外出已是极为不易,在京城,王府女眷一年到头都难得出府几回。
王爷突然想起谢大人方才的担忧,状似随意地对水生娘道:“祖母,婉宁从小跟着您下地也是有好处的。叶太医昨儿给我请脉,我见婉宁成亲那日起得早,怕她累着,便让叶太医也给婉宁把了脉。叶太医说婉宁比寻常闺阁小姐身体康健得多,底子很好。听太医这么说,本王也放心了。”
水生和小桃闻言,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他们听懂了王爷的言外之意:婉宁的身体经叶太医看过,很康健,即便将来为王爷延绵子嗣,也无碍。生产最怕母体羸弱,有了叶太医这话,他们安心不少。
临别时,水生娘见王爷对她恭敬有加,心中亲近,真把他当了孙女婿,忍不住殷殷嘱咐:“王爷,天越来越凉了,婉宁她睡觉不老实,半夜爱踢被子,您醒了多帮她盖一下。她年岁小,有时候难免孩子气,您多包涵……她要是想家了,您……您在军营也辛苦,就……就一起回来,就当您歇歇……”她想起清雅教的规矩,又觉得这话似乎不合礼数,一时语塞。
宣王含笑应承,态度温和:“老夫人放心。本王会好好待她。她想家了,本王得空就陪她回来。”
这话让水生娘感动得几乎想要下跪。王爷看了眼脸上已有笑意的岳父母,温声道:“岳母若在边境,也可带着祖母随时上王府走动。”
水生娘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笑道:“好!等我从洛州回来,就去王府看你们!”
婉宁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回王府的马车上,婉宁想到王爷今日愿意放下身段,处处给谢家体面,心中感动。她主动伸手抱住王爷的胳膊,调皮地打趣道:“夫君,今儿你笑得脸僵不僵?今儿表现真好,我给你揉揉?”
宣王低头看着娇美可爱的小妻子,顺手把她揽进自己怀里,在她耳边吹着热气,低笑道:“你不用给本王揉脸。今儿白天我在你娘家好好表现了,回了王府……晚上该看你的表现了。”
婉宁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咬着唇,娇嗔地轻捶了他一下:“哼,他们不是你的岳父母?不是你的妻弟?你不该好好表现么?”
王爷俯在她耳边,声音带着一丝暧昧的沙哑:“该,该。要不……晚上本王再好好‘表现’一番,让娘子也领略领略闺房之趣?”
婉宁羞得满脸通红,把头深深埋进王爷怀里,却伸出手与王爷十指紧扣。她抬起头,望着王爷的眼睛,认真道:“夫君,今儿我真的特别高兴。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王爷看着婉宁清澈真挚的目光,微微一怔,有些不敢和婉宁这清澈的目光对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触动了。他今日给谢家体面,是为了她,也不全然是,还有谢大人夫妇多年忠心的缘故。但是自己也是真心疼爱、珍视怀里这个小丫头。突然觉得,王府也不单单是王府,也是他和小丫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