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浣熊人的故事(5)(2/1)
地穴的晨雾总是带着松针的清香。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绿洲的树冠时,编号94的老浣熊人正蹲在洞穴前的空地上打磨石器。
它前爪握着一块磨得发亮的黑曜石,在木头上划出整齐的刻痕——这是用来储存浆果的容器,边缘要凿出倒刺才能防止松鼠偷食。
三年前它还只会用石块砸开坚果,现在却能在骨头上雕刻出狩猎的场景,那些交错的纹路里藏着族群迁徙的路线。
洞穴深处传来幼崽们的嬉闹声。五只毛茸茸的小家伙正踩着晒干的苔藓追逐,它们的爪子在岩壁上留下浅淡的划痕,却被母亲用尾巴轻轻扫掉。
"别在墙上乱抓。"母浣熊人用族语低声呵斥,转而将刚剥好的树皮纤维编成绳子。这些纤维要浸泡在河水里七天才能变得柔韧,足够编织成装猎物的网袋。
尼尔斯卡站在山坡最高处的了望台上,看着族群新一天的开始。
它的皮毛已经从棕色变成了深灰色,那是常年在洞穴里生活留下的印记,只有胸口还保留着一块心形的浅色毛发——那是当年从培养罐里爬出来时,被玻璃碎片划伤后重新长出的新毛。
了望台是用掏空的树干搭建的,四周插着削尖的树枝,既能监视森林边缘的动静,又能在暴雨时遮风挡雨。
"首领,南边的玉米该收了。"编号28的浣熊人爬上了望台,它的前爪还沾着泥土,耳朵上缺了一角的地方结着厚厚的茧。
三年前它在超市废墟里被巨鼠咬伤,如今那道伤疤成了勇敢的象征。它怀里抱着一个用藤蔓编织的篮子,里面装着刚采摘的变异果,绿色的汁液顺着缝隙滴落在台阶上。
尼尔斯卡接过变异果,指尖触到浆果冰凉的表皮。这些变异果是族群在绿洲培育的第四代作物,比从废墟带回来的种子结出的果实大了近一倍。
"让年轻的去收玉米,"它咬了一口变异果,酸甜的汁液在舌尖炸开,"你带三个猎手去西边的河谷,昨天的陷阱好像有动静。"
编号28点点头,转身时尾巴不经意地扫过了望台的栏杆。那栏杆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刻痕,每一道都代表着族群度过的一天。
从2101年冬末来到绿洲算起,已经过去了整整七个春秋。
最初的日子里,浣熊人们总是在深夜被噩梦惊醒。有的梦到培养罐里深绿色的病毒原液,有的梦到核爆时冲天的火光,还有的梦到变异体73撕裂同伴胸膛的利爪。
尼尔斯卡让大家把噩梦画在洞穴的岩壁上,那些扭曲的线条渐渐变成了狩猎的场景、播种的仪式、幼崽的成长——恐惧在创作中被稀释,变成了族群共同的记忆。
变化是从第五个春天开始的。
那年雨水格外充沛,森林里长出了从未见过的巨型蕨类植物,树干粗得需要两只浣熊人才能合抱。
年轻的猎手们发现,攀爬这些蕨类时,爪子会不自觉地弹出半寸长的骨刺,这让它们能在垂直的树干上如履平地。
更奇怪的是,当月光洒满河谷时,有些浣熊人会突然对着月亮发出低沉的嘶吼,那声音里带着原始的兴奋,完全不像平时温和的语调。
"这是我们的一部分。"尼尔斯卡站在篝火旁,看着族人们在月光下奔跑。它们的速度比以前快了许多,跃过三米宽的溪流时,身体会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线,尾巴像舵一样调整着平衡。
"我们不必像人类那样行走,"它举起前爪,展示着那些在狩猎中磨得发亮的爪尖,"泥土里的根须,树皮上的纹路,风里的气味——这些才是我们该记住的。"
族群开始在森林里开辟狩猎路径,用石块和树枝标记出最适合伏击的地点。
它们发现浣熊的本能与FEV病毒带来的智慧结合在一起,能创造出惊人的狩猎技巧:年轻的浣熊人会爬上最高的树冠,用尾巴拍打树叶发出声响,把猎物赶到预设的陷阱;
年长的则在地面挖掘伪装的深坑,坑底铺满削尖的木刺;最聪明的几只学会了用藤蔓制作套索,能精准地套住奔跑中的鹿腿。
编号56的浣熊人是最出色的猎手。它的前爪能感知到地下十厘米处的震动,这让它总能提前发现藏在洞穴里的野兔。
有一次它在追踪一头黑熊时,故意把血迹引向布满变异毒藤的峡谷,当黑熊被藤蔓缠住时,它跳上岩石,用削尖的石矛精准地刺入黑熊的眼睛。那柄石矛现在挂在洞穴的主厅里,矛尖上还残留着深褐色的血迹。
也是在这一年,浣熊人们在整理从闪光之地带出来的物资时,发现了一个密封的金属箱。
箱子里装着12张全息磁盘和一台还能勉强启动的便携式终端。全息磁盘上记载着西特克基地的研究日志和大部分的生产技术,其中一张磁盘里详细记录了FEV病毒对生物大脑的影响——"病毒在摧毁部分神经系统的同时,会强化动物对环境的感知能力,尤其是对危险的预判"。
终端里储存着更多的知识。当尼尔斯卡用沾着唾液的手指按下开机键时,屏幕上缓缓浮现出人类的建筑图纸、种植指南和地图。
它们花了整整一周时间才学会操作这个方块状的机器,发现只要对着麦克风说出特定的词语,就能调出对应的内容。
年轻的浣熊人开始模仿人类的发音,把"建筑"叫做"石巢",把"种植"叫做"埋种",渐渐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语言。
"我们是斯兰特!"
在第七个丰收节上,尼尔斯卡站在篝火旁,对着所有族人宣布。它的声音透过广场中央的空心树干传向四周,那是它们制作的第一个扩音器。
"斯兰特就是同族,是血脉,是我们共同的名字。"
族人们用爪子拍打地面,发出整齐的声响。篝火映照着它们兴奋的脸庞,没有人再想起自己曾经的编号。
编号11这个名字,连同培养罐里的日子,都被封存在了记忆最深的地方,只有在给幼崽讲故事时,才会偶尔提起那个叫西特克的地方。
建设地穴的争论,是在斯兰特部落形成后的第三个满月爆发的。
当时编号89的浣熊人从终端里调出了人类城市的图片,那些高耸的建筑让年轻的族人惊叹不已。
"我们也能建起这样的房子,"它指着图片里的摩天大楼,爪子在屏幕上划出一道道痕迹,"用石头和泥土,比洞穴更宽敞。"
族群立刻分成了两派。年轻的浣熊人渴望像人类那样建造整齐的房屋,它们觉得洞穴里的潮湿会让皮毛打结;
而年长的则坚持留在天然洞穴里,它们忘不了实验室里那些冰冷的金属墙壁。争论最激烈的时候,编号49甚至砸碎了一个储存种子的陶罐,褐色的谷物撒了一地,像极了核爆时飘落的辐射尘。
尼尔斯卡让大家安静下来,它带着所有人来到森林边缘的一处悬崖。悬崖下是人类遗留的小镇废墟,那些倾颓的房屋上还能看到弹孔和焦黑的痕迹。
"人类的房子挡不住炸弹,也挡不住仇恨。"它指着废墟里扭曲的钢筋,"我们的家要既能藏在地下,又能拥抱天空。"
最终建成的地穴,成了两种理念的融合。
地表上看,是十二座模仿人类房屋的建筑,用晒干的泥砖垒成,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
但走进屋内才发现,墙壁上留着特意开凿的树洞,地板上铺着新鲜的苔藓,房梁上挂着藤蔓编织的吊床——那是为了让大家在睡觉时还能像在树上一样荡来荡去。
每座房屋都有通往地下的通道,阶梯是用打磨过的圆木制成,表面刻着防滑的纹路。
地下部分比地表更庞大。斯兰特们挖掘了四通八达的地洞,主通道宽得能让两只浣熊人并排行走,支洞则通向储藏室、育儿室和避难所。
最深处的洞穴里藏着从闪光之地带出来的珍贵物资:五台还能使用的辐射检测仪,三箱未开封的防护服,还有那台承载着知识的终端。
"记住我们的两面性。"尼尔斯卡站在地下主通道的入口,看着族人用树枝装饰新挖的洞穴。
入口处挂着一张巨大的熊皮——那是它们捕获的第一只变异巨熊,皮毛坚硬得像铁甲。"我们既是大地的孩子,也是智慧的化身。"
斯兰特部落的第一次外部勘探,发生在2106年的春天。
那时绿洲的人口已经增长到187只,年轻的浣熊人对森林外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尼尔斯卡最终同意让十只最勇敢的年轻斯兰特组成勘探队,带着辐射检测仪和防身的石矛,去探索东边的沙漠。
"沿着河流走,"出发前,尼尔斯卡用斯兰特语叮嘱队长编号36,"遇到绿色的沙子就返回,那是辐射区的标志。"它把一块打磨成心形的黑曜石交给队长,"这是我们的信物,看到它就像看到我。"
勘探队走了整整二十天。他们在沙漠边缘发现了人类遗留的公路,路面裂开的缝隙里长出了恐怖的变异植物;在废弃的加油站里找到三桶还能燃烧的汽油,用藤蔓捆在木架上拖回来;最令人兴奋的是,他们在一座倒塌的图书馆里找到了五十多本书,书页虽然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
第五天傍晚,当勘探队准备在一个废弃的哨所宿营时,远处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声。
编号36立刻让大家躲进哨所的地下室,透过狭小的气窗向外观察。三辆改装过的越野车正沿着公路驶来,车身上焊着锋利的金属片,车轮碾过地面时扬起褐色的尘土。
"是人类。"编号72低声说,它的爪子紧紧攥着石矛。这些人类穿着破烂的护甲,脸上涂着红色的颜料,腰间挂着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枪械——那是斯兰特们只在终端图片里见过的武器。
人类似乎在寻找水源,他们举着枪四处张望,其中一个络腮胡男人踢翻了哨所门口的水桶,发出刺耳的声响。
编号29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声音在寂静的黄昏里格外清晰。络腮胡男人立刻转过身,枪口对准了哨所的方向。
"什么东西?"他喊道,浓重的口音让斯兰特们很难听懂。
编号36示意大家不要出声,但已经晚了。一个穿皮夹克的女人发现了气窗里闪烁的眼睛,她突然大笑起来,用手指着地下室的方向:"看啊,是会躲起来的畜生!"
枪声在瞬间响起,子弹穿透木门,在墙壁上打出一个个小洞。编号72的耳朵被流弹擦伤,绿色的血液滴落在地上。
"快跑!"编号36推开通往地下管道的暗门,率先钻了进去。其他斯兰特紧随其后,在狭窄的管道里匍匐前进,身后的枪声和人类的嘲笑声越来越远。
当幸存的五只斯兰特带着满身伤痕回到地穴时,已经是三天后的清晨。
编号29没能逃出来,它为了掩护大家,用身体堵住了管道的入口;编号51和编号88在沙漠里迷路,从此再也没有音讯;
编号72的耳朵永远少了一块,那道伤口后来长出了黑色的硬皮,像一块丑陋的勋章。
"他们开枪杀了29。"编号36跪在尼尔斯卡面前,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他们看到我们就开枪,就像在猎杀动物。"
族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那些曾经被人类伤害的记忆,像被搅动的泥水一样重新变得浑浊。
年轻的斯兰特们举着石矛聚集在广场上,要求向人类复仇;年长的则蜷缩在洞穴里,害怕再次经历核爆时的逃亡。
"我们必须保护自己。"在紧急会议上,尼尔斯卡敲击着地面,让大家安静下来。它的爪子因为用力而泛白,胸口的浅色毛发微微颤抖。"但我们不能变成和他们一样的野兽。"
地穴的扩建在第二天清晨开始。
由年长的斯兰特组成的"地底居民",开始挖掘更深的地洞。他们在绿洲的地下编织出一张庞大的网络,通道的墙壁上镶嵌着荧光蘑菇,即使在完全黑暗的环境里也能看清路。
在关键节点,他们设置了用藤蔓控制的暗门,只要拉动绳子,就能让通道瞬间封闭。最隐秘的避难所藏在瀑布后面,只有熟悉水流声的斯兰特才能找到入口。
"陷阱要像蛛网一样。"编号94蹲在森林边缘,它正在布置一个伪装成鸟巢的触发器。只要有重物踩在上面,头顶的巨石就会滚落下来。它的爪子在泥土里灵活地穿梭,将藤蔓的末端系在隐蔽的木桩上,"要让敌人进来容易,出去难。"
地表上,由年轻斯兰特组成的"高层居民"则开始武装自己。他们从终端里学会了制作枪械的原理,用废墟里找到的金属残骸融化后铸成枪管,用弹簧和木头制作枪栓。
编号89带领大家编织护甲,将藤蔓浸泡在树胶里,晒干后变得坚硬如铁,能挡住普通的子弹。他们还在绿洲四周搭建了了望塔,用望远镜监视远处的动静。
"瞄准心脏的位置。"编号36在训练场上教大家射击,它的前爪握着一把自制的步枪,枪身上刻着编号29的名字。子弹是用铅块熔铸的,虽然射程不远,但威力足以穿透人类的皮肉。
"记住,胸口两枪,脑袋一枪,绝不能给敌人留有活命的机会!"
那年秋天,当枫叶染红绿洲的溪流时,人类再次出现了。
这次来的是三十多个掠夺者,他们驾驶着五辆越野车,车头上挂着风干的怪物头骨。他们显然是跟着勘探队留下的痕迹找来的,在绿洲边缘停下车后,立刻举着枪向里推进,嘴里喊着污言秽语。
"把这些怪物的皮毛剥下来!"络腮胡男人的声音穿透树林,惊飞了枝头的鸟儿。
斯兰特们按照计划行动。地底居民拉动暗绳,让最外围的通道塌陷,切断了掠夺者的退路;高层居民则躲在树上和岩石后面,用自制的步枪瞄准他们的腿。
枪声在森林里回荡。一只掠夺者的膝盖被击中,惨叫着倒在地上;另一个试图逃跑的男人触发了陷阱,被藤蔓吊在了半空中。络腮胡男人疯狂地向四周开枪,子弹打在树干上,溅起细碎的木屑。
"撤退!"当第七个掠夺者倒下时,络腮胡男人终于意识到自己掉进了陷阱。他组织人手拖着受伤的同伴拼命地向越野车跑去,那些挂在树上的同伴只能绝望地呼喊,最终被围过来的浣熊人用铁矛直接刺死。
斯兰特们没有追击。编号36看着人类狼狈逃窜的背影,放下了手中的步枪。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它的脸上,耳朵上的伤疤在光线下格外清晰。"他们还会回来的。"它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尼尔斯卡站在了望台上,看着掠夺者们狼狈的消失在沙漠的尽头。它知道,和平的日子已经结束了。这些被称为"豺族"的人类,就像沙漠里的鬣狗,一旦盯上猎物就不会轻易放弃。
"加固防线。"它对身边的族人说,尾巴轻轻扫过栏杆上的刻痕。今天又要多刻一道了,它想。
风从沙漠的方向吹来,带着一丝尘土的气息,那是危险的味道。
洞穴里,地底居民正在扩大储藏室,将更多的粮食和水搬进去;广场上,高层居民在检修枪械,金属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幼崽们被集中到最深的避难所,由年长的斯兰特教他们辨认陷阱的触发装置。
尼尔斯卡低头看向自己的爪子,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天挖掘地洞时沾上的泥土。
它想起刚到绿洲的那个夜晚,大家围坐在篝火旁,用爪子捧着浆果,听着河流的声音入睡。那时的星空很亮,没有枪声,没有仇恨,只有对明天的期待。
"族长大人,"编号28爬上了望台,它的手里拿着一块新刻的石板,上面用斯兰特语写着"警惕","该换岗了。"
尼尔斯卡接过石板,将它立在了望台的最显眼处。
夕阳正缓缓沉入沙漠,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色,像极了当年西特克基地上空的蘑菇云。
它知道,从今天起,斯兰特部落必须在警惕中生存,但无论如何,它们都要守住这片绿洲,守住这个用自由和鲜血换来的家园。
夜色渐深时,地穴的灯光次第亮起。地表的房屋里,高层居民在擦拭枪械;地下的通道里,地底居民在检查陷阱;只有最深处的育儿室里,还能听到幼崽们熟睡的呼吸声。
尼尔斯卡站在连接地上地下的通道口,听着两边传来的动静,突然想起以前麦克考长老曾经说过的话:"真正的强大,是既能守住内心的和平,又能抵御外界的风雨。"
它轻轻抚摸着胸口的浅色毛发,那里藏着斯兰特部落最初的记忆。无论未来有多少战斗,多少艰难,这个记忆都将指引着它们前行——因为它们是从灰烬中重生的族群,是既懂智慧又守本能的斯兰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