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1)

自从鼠标器被庞猫儿摔了之后,儿子回来就不再玩电脑了。看起来他的心情很不愉快。这让王丽云异常担忧。午睡时她谁在书房的地板上铺的凉席上,儿子跑过来跟她同睡。他们的心情都不怎么好,一个看着一个都闭不上眼睛。王丽云就右手拨弄她戴在左手脘上的一股彩色电线。

这是从电脑鼠标器上的那端黑色电线里剥出来的。线有蓝、绿、白、红四种,都细得跟缝衣线差不多。鼠标器是她的电脑买回来四年多时间里唯一损坏的一个附件。她心疼她的损坏,像怀念一个刚刚辞世的人。她不想忘掉陪伴她四年的东西。每当坐在电脑跟前,她都会条件反射地把手放到电脑右边的橡皮布上去摸,从前,她会如愿以偿地抓到一个鼠标器,而现在那儿空空的,她什么也抓不到。她心里妹妹难过极了,很想把它着回来。如果可以,她愿意拿出比买一个新鼠标器多出几倍的钱把它修好。她到处寻找它的遗骸。就在垃圾篓里,她找到了它。她把它拿在手里惋惜地翻看,插头都扭曲了,一点复原的可能都没有。只有那条黑色的导线好着,她用剪刀把它剪下来,发现里面是四条细细的彩线。这让她想到了儿提时代每年端午,母亲给她们姊妹用五彩线拧成的花花绳。这种绳子据说将来会变成蛇与带它的人终身为伴,在带它的人有难的时候它还会及时来解救他。这种说法是极其有趣的。孩子们喜欢戴花花绳实质上是渴望将来在坎坷的人生路途上多获得一些有意义的援助。虽则现在的王丽云对生活不寄太大的希望,但她最终还是把这些从鼠标器上拆下来的彩色导线拧成花花绳戴在了手腕上。

“睡不着你就去玩游戏吧。”

“不,我不玩。”儿子摆摆手,突然起身出去了,王丽云觉得一个人躺着没趣,也起身去了客厅。儿子在自己房间里翻找了一阵子,拿来一串银白色的手链递给王丽云,强迫她把手上的彩色导线卸掉。难得他这样爱妈妈,王丽云感动地从命了。

孩子不高兴,王丽云心里很不舒服。她跟他商量着,这个暑假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要不去西安的姑姑那儿边玩边挣些钱,要不就去参加一个补导班。他皱着眉头,很愁的样子,好像对生活已经无法忍受了。这样子让王丽云更愁。

“有心事?我们好好谈谈吧。”王丽云说,

“我综合评定是差等。”

“是吗?综合评定都包括什么内容?”

“学习、音乐、体育、舞蹈什么的?”

“我觉得你学习、音乐、体育、舞蹈都不差呀。”

“差远了!全班没有比我更差的。”

“我不信,咱村那几个学伴情况怎么样?”

“西边那家的男孩是A,南边的那个跟我一样。”

“西边的那个为什么那么高?我觉得你音乐体育舞蹈都能超过他的。”

“你错了。他学习比我略好,唱歌和跳舞都占了优势。”

“你前一段时间不是天天都在唱歌吗?怎么比不上人家?舞蹈你也可以超过他的。”

“舞蹈?我跳什么?谁教我?”

“那那个男孩跳的什么?”

“他跟电脑学的。”

“可是,我想你的问题可能是在众人面前不够大胆和大方,扭扭捏捏把事坏了。这种平底那更不要看得那么重,先努力把文化课成绩搞好,并保持下去。只要有基础和天资,很多方面的能力会在以后的学习中得到迅速的提高。”

“就现在都做不好,还对以后抱什么希望?”

“看事情可不能那么绝对。高中时,我们班文化课成绩好的学生体育基本都很差。有的发胖到五十米短跑都跑不下来。但学校都指望文化课成绩好的学生考大学,提高升学率。后来体育课成绩都被学校偷偷改高了。我就属于那种。到大学后,学校里的体育课跳舞、太极拳、游泳什么都教,我最终也都学会了。就现在,你都长这么大了,我也老了,但每天晚上,咱家门外的跳舞队伍里,我跳得都不错。”

“你跳得不错?你根本就不会跳舞。”

“你没看怎么知道?”

“我每天晚上都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你跳得怎么样我看得一清二楚。”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能说明你没本事,什么事都干不好,什么事都办不成,走到哪儿别人都看不起。”

“怎么?有人在你跟前说什么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自己的水平自己心里清楚,难道非要别人在你面前特别提出来吗?那样你脸上能好受吗?你不懂人情世故,别以为人家也不懂。”

一席话说得王丽云半张着嘴巴半天也反应不上来。怎么刚说的是没本事,一会儿又扯上不懂给人情世故了?真没想到儿子小小年纪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王丽云觉得儿子的话正好切中了要害。这些问题正是她长久以来所叹息的。她每天晚上虽然那么热衷于跳舞,一到黄昏就把裙子换上在门外等待那个孤寡老人把音箱拉过来。别人可能以为她是心里格外宽展舒畅,可实质上,她内心那种悲哀是一列长长的货车也装载不下的。

“是啊,你说的对。”王丽云感到异常压抑,她决心把心里的话跟儿子掏掏,一方面请他帮她分析一下,另一方面促进他思考问题。她说:“这么多年来,我就没有办成过任何一样事情,也没有把任何一样事情干好。过去,我一直在写作上倾注着大量的心血和代价,满以为这是我的强项,但至今依然没有满意的结果。和山琦雪峰的交往曾经带给我信心,但最终又把一切全部都毁掉了。那个山琦雪峰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怎么不记得。那年见他的时候我都九岁了。要我说你就别指望他了,那个人靠不住。你说他答应在写作上帮你的,但都十多年了,尤其在这几年你天天都写,写了那么多的东西,他依然不给你办事。这算是什么人?”

“可是他今年的确是诚心要帮我的。所以从省城赶回来。”

“你别信他的了。要我说,你们根本就是陌路人,是你臆想人家要帮你,不是人家诚心要帮你。人家回来是一边散心一边采访的。你把事情搞清楚。”

又牵上了心头的愁事,王丽云无心再跟儿子一块儿待下去。她打叉说:“你口渴吗?我们去吃些西瓜吧。”儿子又摆摆手,无声地走开了。

儿子走后,王丽云竟然回想起那年带儿子一起去找山琦雪峰的事情。

那是2008年夏天,也就是天鹅湖约会后三个月。汶川地震的余震还在不停闹。

天鹅湖之约可以说是王丽云此生所接受的第一次郑重的约会。说它郑重,首先是因为约她的人是个名流作家,二是因为所选的地点定在一个星级大酒店里。直到现在,王丽云依然很感激山琦雪峰当初带给她的这些东西。见面之后,山琦雪峰就递上开水。之后送了好几本书,几沓稿纸。还对去年冬天寄给他却的稿子做了简要地指导。因为母亲在身边,乘王丽云去洗手间打开水的时候,山琦雪峰追过来,就在洗手间的那面大镜子前面,他用一只手把她的脸撩过来,在左边的脸庞上轻轻亲了一下,接着,他来抱她的时候,她用手轻轻地推开了。山琦雪峰也没有强迫。第二次王丽云又进洗手间,山琦雪峰又追过来,这一次山琦雪峰拥抱也被王丽云推开了。这次拥抱可能是山琦雪峰在心里暗暗设计好的,但王丽云让他落空了。回来之后她竟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有点不识好歹。一个女人能被大作家亲吻和拥抱是一件幸福和荣耀的事情,况且她自己是个贫穷困苦的农村妇女。

然而遗憾就是这么留下了。回来之后,王丽云继续在养鸡场上班。因为跟大作家见过一次面,又得到了那么多赠送,这些使她倍受鼓励。利用喂鸡之余,她拼命地写稿,为阻拦她写稿,老板扣了她不少的工钱,但写作,她一天也没有放松过。到七月分孩子们放暑假的时候,一部长篇小说就写好了。虽然山琦雪峰后来说这是流水账,但王丽云却很引以为自豪,因为这是她的成绩。一次性没有写好就不等于两次三次改不好。

王丽云也记不清楚个儿子一起去找山琦雪峰是不是这一次送稿。总之去之前,她和山琦雪峰用电话约好的,说定了就在那一天。那次是养鸡场里的活儿正好轮到王丽云休假两天。因为是准备去省城,之前王丽云就早早把衣服准备好了。她特地在县城买的,水桃红,一身,有点像运动服的那种。她也没问卖衣服的那个女的这叫什么料子,总之软软的,比运动服的料子柔软多了。

临走那天,天阴得很重,而且飘着小雨。王丽云原本准备一个人去的,但当时庞猫儿正在远处打工,孩子平时由公公婆婆带着。到了王丽云放假的时候,他就来缠妈妈。这原本也是母子之间极其有限的接触了。养鸡场离庞猫儿家较远,平时场里不放假的时候,王丽云都住在养鸡场里不回家。而养鸡场一个月就放两天假。这是本月唯一跟儿子相处的机会了。王丽云心里很不忍。

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临走前告诉王丽云带上雨伞,多穿件衣服。又问她晚上回来吗?他把妈妈跟前跟后地跟她说话,说着说着,王丽云的心就动了。

“妈妈把你带到省城去一趟你愿意吗?”

“我可以去吗?”

“当然。妈妈会把你照顾得好好的。绝不会弄丢。”

“我相信妈妈。即使弄丢,我也会想办法找回来。”

“你怎么找?”

“城里的交警不是很多吗?我找他们让他们帮我。”

“那是迷路的情况,万一被坏人拐走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报警。”

“你怎么报?”

“我乘他们不堤防的时候打110。”

“我的孩子就是聪明。”王丽云摸着儿子的头,内心充满了愧疚和歉意。多么有天赋的孩子,有一个百无一能的妈妈,他到现在还没进过省城。她这样想着,决心就定了:“你知道吗?只要你愿意去,妈妈带上足够的钱,把省城里你想要的和想吃想喝的东西都买给你。”

“那得话多少钱?”

“你能要多少东西呢?放心吧,你那点要求妈妈一定会满足你的。”

“其实我什么也不想要,只想去省城逛逛,到处看看。”

“那么你换衣服,妈妈把你带上。”

就这么定了,娘儿俩很快就上路了。王丽云跟儿子商量说:“我们坐下午的火车,到省城刚好是晚上。现在是夏天,晚上我们在火车站广场呆一夜,天亮了就去找山琦雪峰。”

“一切由妈妈安排吧,我听妈妈的。”

车到省城的时候,雨停了,天还没有黑。

乡下的孩子街道逛得少,本来就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儿子只不过是喜欢吃方便面,刚进省城就给买了两包他就非常满意了。王丽云说:“光吃干的胃里不舒服,我们得吃点带汤的。广场对面有饭馆,我们去看看。”

“少费点事吧,妈妈。我看那边有人围着吃东西,好像是个卖吃食的摊位,过去看看吧。”

他们一起走过去。

“是泡面摊位!”

“妈妈,我想吃泡面。”

“泡面也是方便面,刚才不是已经给你买了两包了吗?吃多了没意思。”

“不,妈妈,我就喜欢吃这个。”

“那好,我们没人泡一碗。”

王丽云总觉得对不起孩子,把孩子打老远带到省城,给他吃这中东西不像是孩子的亲妈。吃完泡面她给卖了一贯雪碧。孩子高兴极了。

晚上,他们在霓虹灯闪烁的车站广场转到深夜,王丽云坐在一张椅子上,把孩子抱在怀里让他睡着了。孩子长大了,身子在她的怀里抱着,两条腿吊着,双脚尖着地。王丽云思忖着吊着腿睡觉孩子休息不好。可孩子一直睡得很熟。考虑到他已经很累了,王丽云暂时没有打扰他。半夜里,她把孩子叫醒。把他带到火车站候车厅前面的平台上。王丽云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铺在地上让孩子躺下去,把装着厚厚一沓稿子的口袋让儿子枕在头底下,很快他就入睡了。近旁还有几个男人和女人在此休息,他们一块儿不时地说着笑。

半夜里雨又下起来。王丽云担心地下的潮气冲上来,把儿子的身体潮出毛病,又坐起来,把儿子揽在怀里。天快亮的时候,雨又停了,儿子也醒了。

就在这天色将亮而未亮的时候,娘儿俩都待不住了,他们决定一起朝山琦雪峰的驻地前进。他们走过一条街,上了立交桥。儿子扶着桥栏东西好奇地张望。他从立交桥的台阶上一阶一阶地往下跳。不用王丽云扶他,他走在妈妈的前面。下了立交桥,他倦了,在街道旁边的石椅上坐了一会儿。

“妈妈,天怎么还不亮?天不亮,你会不会辩不来方向,把我带到你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去?”

“你不是说要是迷了路,你会找交警吗?”

“可是现在天还没亮,交警还没有上班。”

“放心吧,妈妈不会走错路的。”

天亮的时候,他们穿过城门洞,来到护城公园。像很多晨练的人们一样,儿子也在草丛间的小径上跑步。他快乐得跟天使一样。后来又到护城河的大桥上去看一群群红色的鱼在碧绿的水中自由欢快地游弋。王丽云问:“高兴吗?”

“是的,高兴极了!”

“这样,妈妈就知足了。”

可是剪刀山琦雪峰后,,他想办法把儿子支走后问她:“为什么带儿子?”

“我当时觉得觉得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他太可怜。”

“骗我,你是在堤防我。”

唉!看来跟山琦雪峰的交往确实已经无药可救了。王丽云失望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