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赶路(1/1)

北方的气温真是很应节气,腊八刚过,整个城市就陷入了极冷的天气。

外面的人都裹紧羽绒服,行色匆匆,稍微多耽搁一点时间都要小幅度的跺着脚,真是太冷了。

大街上的树枝都被冻的脆了皮,有那么细一点的用手轻轻一折,咔擦就断了。那些张牙舞爪的枯枝在寒风里虽然坚挺,却仍然给人一种脆弱的美感。

都说松柏常青,在北方的冬天里,也被笼罩上一层冰冷的灰色,像是为了融入这寒冬,特意披上的外套。

好在没有下雪,要不然这冰天雪地的,不知道高速还能不能通车。

本来卢乔兴是打算开车的,但是爸爸总是不放心,硬要他来开。

突然接到爷爷去世的消息,一家人都没有缓过神,卢乔兴也是担心爸爸情绪波动,在副驾驶频频查看他的动态。

可能是卢乔兴的动作太频繁,引起了正在开车的卢父的注意力:“我没事,你抓紧时间眯一会儿,到了地方该没法睡了。”

父亲虽然悲伤,还是时刻关心女儿。

“我没事。”卢乔兴回了父亲的话又回身看向后排的妈妈,倒是一脸镇定,正在望着车外一闪而过的绿化隔带,一言不发。

“其实也还行。”卢乔兴把脸埋在围巾里面嘟囔,好像这样就没人能看见自己的悲伤。

虽然车里空调十足,却还是暖不起来,又将双手插进羽绒服的兜里,兜内的温暖显得自己的双手格外的凉。

出门前妈妈叮嘱要多穿,卢乔兴穿上黑色长款羽绒服。想来也是巧合,自己从来没有颜色太素气的衣服,元旦商场搞活动的时候,竟然鬼使神差的买了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没想到居然派上用场。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卢乔兴宁愿自己不要买这件衣服。出门前又把羊毛围巾绕在脖子上,都要下楼了,妈妈说殡仪馆那边肯定冷,又逼着她换上雪地棉。

卢乔兴就这一身,在又紧贴着空调口,手脚还是冰冰凉。忍不住又看向故作镇定的爸爸,终于忍不住哭了。

“乔乔,别影响爸爸开车。”妈妈声音从后座传来,沙哑又无力。

卢母从后面看卢乔兴肩膀一抖一抖的,一看就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卢乔兴从中控台抽出两张纸巾,擦擦眼泪和鼻涕,扭头看向窗外。黑漆漆的一片,自家的车偶尔会超过在一旁赶路的大货车,身边会出现短暂的轰隆声。

“单位那边请好假了?”妈妈过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

卢乔兴知道妈妈在转移话题,不想让悲伤沉闷的气氛一直影响着爸爸。晚饭过后姑姑打电话来,告诉爷爷去世,即使难过,也不停的叮嘱,既然人已经没了,回来的时候不要着急,活着的人更要注意安全。

卢乔兴也纳闷,今天爸爸从秦市回来的时候,还说爷爷状态特别好,多吃了半碗饭,这个年肯定能过去,怎么大晚上的就走了。

照顾了小半年,连最后一眼都没见到,爸爸心里该是什么滋味,卢乔兴不敢想象。

之前都听老人讲过回光返照,只是听说,没有见过,妈妈也说卢父回来之前,老爷子的状态就算上了回光返照。姑姑电话里也是哭到不行,还是一再强调,路上注意安全。

尽管岛城与秦市之间的距离不远,高速上行驶个一小时左右,下了高速再有十几分钟就能到爷爷家,卢乔兴还是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以前假期回爷爷家,都是自己坐火车,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让卢乔兴都会感觉到不同的心境。随着铁路运输的发展,高铁动车的广泛普及,现在只需要四十分钟多一点,就能从岛城到了秦市。

可是因为工作原因,卢乔兴已经没有那么频繁的往返于两个城市之间。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自己与李振半途而废的感情。

好在李振留在湘市的部队,暂时都不会回到秦市。

一刻不到爷爷所在的干休所,悬着的心一刻不能落地。

“嗯,时间有点晚了,给护士长和院长都发了微信,看到之后肯定能回我。”卢乔兴一开口,嗓子也干哑干哑的。

卢乔兴大学学的护理,本可以去三甲医院,结果大小姐一句不想倒班,否决了所有递出橄榄枝的亲朋好友。

索性在岛城一家规模最大的连锁口腔投了简历,没想到人事在问过区域院长之后,当场就录取了。

让卢乔兴一度以为自己入了传销团伙,竟然不敢立刻答应。人事也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小姐姐,大概反应过来自己态度过于热情,会吓跑了这个本科的应届毕业生。于是拿出端正的工作态度,再次解释了录取卢乔兴的原因,希望她的加入,可以提高护理团队的学历,让医院以后的招聘工作可以提高门槛。

卢乔兴也不是做作的人,依旧说明自己需要与家人商议之后再答复。

应聘当天出门,院长还抽空带着卢乔兴走了一圈所在的岛城总部,以最大的诚意邀请卢乔兴加入。

尽管卢父一心希望卢乔兴去当地的部队医院,不愿意女儿去一个私立口腔医院,但耐不住女儿心意已决,在家折腾了几天,终于缴械投降。

卢乔兴赶在周一办了入职,做了一名不用倒班的小护士。

“你初来乍到,如果领导扣了你的休息,也别表露出来不高兴。”卢母怕女儿刚入社会,不太会为人处事,总是见缝插针的提点。

自己的女儿自己最了解,在家里被惯坏了,总是有点大小姐脾气,不懂得迁就别人。

“嗯,护士长和院长对我挺好的,毕竟我是单位唯一一个本科护士嘛。”卢乔兴说的不错,护士长不让她给专门的医生配台,只是做一些技术较强的工作,类似于医助这类,主要负责口腔种植的辅助。

卢母剜了女儿一眼,无奈她坐在后座,前座的卢乔兴根本看不见。

于是又开口说道:“不要恃宠而骄。”

“知道了。”卢乔兴意兴阑珊的回答了,扭头看了看旁边的夜景。

老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果然高速上的车比平时要多一些,和那些欢欢喜喜准备回家过年的赶路人不同的是,卢乔兴一家都沉浸在悲伤之中。

继续平静的过了十几分钟,卢父将车开到了高速收费口,离爷爷家越近,卢乔兴的心就越沉重。

毕竟上个月还回来看望过爷爷,本想着年前比较忙,趁着过年多休几天,好好陪陪老人家。

怎么就不给自己这个机会呢?

夜晚的道路车没有那么多,平时要开上将近半小时车程的路,过了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干休所。

爷爷家的小楼眼看着就到了,卢乔兴反而希望时间再过得慢一点,好像这样能晚一点直面悲伤。

也就几个小时之前,才将车开了出去,没想到仅仅是几个小时,再回来,自己竟然与父亲阴阳相隔。

年近五十的男人,终于在车辆熄火的同时,握住方向盘,痛哭起来。

卢乔兴理解父亲的难过,却做不到感同身受,毕竟隔了一辈人,再悲伤也是隔着辈分的。默默地拍着父亲的后背,说不出来任何安慰的话语。

这种事情,只能通过自己来调节,慢慢愈合。

乔母拉开副驾驶的门,示意卢乔兴出来。

卢乔兴指指爸爸,又用口型说道:“怎么办?”

卢母招手,让卢乔兴下车。

“你爸心里有不甘,让他发泄一下,毕竟照顾这么久,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这事放谁身上都得消化一阵子”

卢母带着卢乔兴走进院子里,才缓缓开口说道。

卢乔兴点点头,也不管妈妈能不能看得见。果然是二十多年的夫妻,彼此了解的够透彻。

大概是听见车声了,姑姑从大门里迎了出来,一把抱住卢母,也像是压抑许久,大哭道:“嫂子,爸就这么走了,明明白天还好好的。”

卢母抚着小姑子的后背,安慰道:“别难过,生死有命,你哥还在车里哭呢,你俩都坚强一点,赶紧缓一缓,还有咱妈,别让她看见,要不太难过了。”

听了妈妈的话,卢乔兴索性直接进了屋子,想必自己没到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曾经光亮干净的地板上,印着乱七八糟的鞋印。自己也就没有换鞋,直奔奶奶待的屋子。

爷爷穿着一身干净的旧军装,直挺挺的躺在床的一侧,双目紧闭,面容安详,像是睡着了。

奶奶眼里没了亮光,紧紧握住爷爷的手,像是在和他说话,也像在自言自语,反反复复:“老卢啊,你怎么就什么都不管了,丢下我一个人怎么料理这一大家子。”

卢乔兴走过去,抱住了奶奶,奶奶没有抬眼,却对着老伴儿轻声说道:“老卢啊,你睁开眼看看,是乔乔回来了。”

爷爷依旧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应,脸颊有湿热的感觉,卢乔兴背着奶奶慌乱的抹了一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