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家逢变故(2/1)
在宝山武馆的后门处,季俊双手不住地揉搓着高高肿起的屁股,脚步踉跄,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嘴里还低声咒骂着。孙宝山并未刻意刁难季俊,本意是让他在执法堂领十棍惩戒棍后便可自行离开。
然而,孙默轩仗着自己是少馆主,趁着其父去处理其他事务,跑到执法堂监督对季俊的惩戒,硬是让季俊实打实挨了三十棍。
此刻,季俊每迈出一步,钻心的疼痛便如潮水般席卷全身。若不是心底对孙宝山还存着一丝敬重,他恐怕早就将孙默轩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季俊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手紧紧地把怀里的东西往里塞了又塞,好像怕它突然长出翅膀飞走。向前走了一小段路,季俊回过头,目光不愤地扫过宝山武馆,在心里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定要让孙默轩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
从城南到城东,距离并不算远,往常个把时辰便能轻松走个来回。可此时的季俊却走得异常艰难,基本是走五步歇两步,一路上“哎呦”声不断。同时,他也在反复琢磨孙宝山今日对他说的那番话。
上午在执法堂,孙宝山详细描述了季俊丹田的种种异象。起初,季俊震惊得难以自已,无法相信。但冷静下来后,他心想孙宝山这样的豪杰大侠,怎会无故诓骗自己?况且父母也一直要求他不能修炼内功心法,想必是知晓其中隐情。
尽管依旧满心狐疑、难以接受,季俊还是渴望从孙宝山那里了解更多关于自身的问题。然而,正如孙宝山所言,他也是首次遇到季俊这种情况,之前从未见过。最后,孙宝山还讲述了一个听闻的古老传说。
季俊听后,只觉莫名其妙、一头雾水,那传说内容与说书先生口中仙魔妖物的故事如出一辙,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的状况会和这般荒诞传说扯上关系。
孙宝山说出这些,本就没指望季俊能相信,他不可能跟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去探讨这些事情的真伪。从一开始,他只是对季俊的特殊体质感到好奇罢了。至于为何把季俊留下来问话,也是因为季俊和他的一位故人极为相似,而那位故人对他有大恩。之前季俊三番五次跑来偷学,他未加制止,就是在观察季俊是否为那位恩人的后人。
从孙宝山那里一无所获,季俊深知父母肯定了解详情。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找母亲问个明白。倘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简直是要将他的梦想彻底击得粉碎。想到这儿,季俊心中一片迷茫,仿佛置身于浓雾弥漫的荒野,完全辨不清方向。
走到城东坊市,季俊用了将近两个时辰,主要是屁股疼得厉害,想快走也不行。此时天色已经黯淡,天空中几颗明亮的繁星闪烁着。眼看家就在前方,季俊内心既激动又委屈。短短几天,自己历经了太多生死磨难,此刻他甚至有一种想投入母亲怀抱大哭一场的冲动。
季俊被自己这个想法弄得尴尬一笑,虽说自己才十二三岁,但上一次哭泣还是很小的时候。这一笑,一路上那些纷繁的想法也随之淡化忘却。此时,父母以及弟弟妹妹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季俊的脑海里。离家已经五天多了,他能想象到母亲找不到自己时那焦急万分的神情,不禁对自己的莽撞行为有了一丝自责。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牌匾,季俊一眼便看到自家绸缎庄隔壁的饰品铺。此时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那家店铺尚未打烊,从内透出的灯火照亮了街道上的青石板。与饰品铺隔着一条小巷的地方便是季俊的家。季俊把目光从饰品铺往前移,当看到自家店铺的大门时,不禁猛地一愣。只见大门紧闭,里面没有一丝亮光。
季俊心头一紧,家里没人吗?难道母亲还在外面四处寻找自己?季俊立刻加快脚步,心急火燎地往家里赶去。
刚迈出几步,一个黑影突然从旁边的小巷子里窜了出来,一把扯住季俊的手臂,使劲往巷子深处拽。虽然天色昏暗,但季俊还是一眼就看清了拉他的人是谁。
“马小云!”季俊激动地轻声惊呼。刚回来,还没见到父母,就遇见了让自己心动的人,他的心情瞬间荡漾起来。听到季俊呼唤自己的名字,马小云吓了一跳,赶忙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季俊不明所以,但也不再出声,任由马小云拉着自己在漆黑的巷子里七拐八拐。接连穿过三四条巷子后,马小云停下了脚步。季俊抬眼一看,发现已经到了马小云父亲开的酒楼后墙。
还没等季俊弄清楚马小云这是要做什么,只见她松开季俊的手臂,双手撑在膝盖上,小脸涨得通红,大口喘着粗气。额头渗出的晶莹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至尖尖的下巴上,而后又滴落在裙摆之上。
季俊第一次见马小云这般模样,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仪态,倒像是带着如意郎君私奔的样子。他忍不住嘿嘿一笑,心猿意马起来。刚想戏弄一下马小云,只见马小云猛地挺直小蛮腰,胸脯还在剧烈起伏着。她微微收了口气,双手拉住季俊的衣衫,焦急地说道:“季哥哥,这几天你去哪儿了,你家出事了!”
上一刻还在傻笑的季俊,下一刻立马瞪大了双眼,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难以置信地追问道:“你说什么?”
马小云迅速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见季俊焦急万分,正等着自己往下说,也不再耽搁。她先安慰了季俊一句,然后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原来,在季俊失踪的第二天,他的母亲四处寻找他,最后找到马小云,询问是否见过季俊。马小云自然是没看到,还当着他母亲的面,把季俊数落了一番,说他出门不该不跟父母讲。之后,马小云也去了他们俩之前常去游玩的地方寻找季俊,可都不见人影。
就在当天夜里,季俊家里来了一伙贼人,似乎还发生了激烈打斗。街坊邻居听到响动,都不敢上前查看,只能急忙跑去报官。然而,等官差赶到季俊家时,地上除了躺着几具疑似贼人的尸体外,屋内一个人影也没有,就连季俊的母亲和他的弟弟妹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到了第二日,又来了一批官差,在季俊家到处翻腾,至于在找什么,没有人知道。最后临走时,还把绸缎庄给查封了。
马小云快速地将自己知道和听到的事情,一股脑儿全都讲给了季俊听。季俊越听越心惊,情绪剧烈起伏,两眼好似在喷火,双手紧握成拳,两行清泪不知不觉从眼角滑落,口中喃喃自语着:“娘,小弟,小妹……”
看到季俊如此愤怒和伤心的样子,马小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一个劲地对季俊说,没听到李姨和他弟妹遇害的消息,他们只是失踪了。
听到母亲和弟妹可能并未遇害的消息,季俊心中那块压抑的大石头稍微松动了些,让他得以喘息。同时心里也猜测,家人很可能是被贼人掳走了。
季俊转身就要走,却被马小云拦住。马小云告诫他不要冲动。季俊不管不顾,呆呆地看着马小云,眼神中满是对她的感激之情。但母亲和弟妹不知所踪,他无论如何都要去寻找他们。说着,季俊又要离开。马小云一步跨到巷口,挡住季俊的去路。季俊有些气,却也不敢发作,只得转身准备从另一个方向走。
马小云见季俊铁了心要走,立刻在他身后说道:“现在都这么晚了,你能去哪里找?而且只有我知道,你当时不在家,说不定那些贼人会去而复返,正等着你也说不定。”
季俊被马小云这话一提醒,停下了离去的脚步。他转身,仔细地打量着马小云,忽然觉得马小云和平时认识的不太一样。在季俊的印象中,马小云是那种小家碧玉般的女子,偶尔俏皮可爱,但像今天这般聪慧机智的模样,还从未见到过。
和季俊四目相对,马小云不好意思起来,脸色瞬间羞红。季俊思索了一番马小云说的话,觉得很有道理。自己被担心母亲安危的情绪冲昏了头脑,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又该去哪里寻找母亲和弟妹呢?当务之急,应该先搞清楚目前的状况,打探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才对。
见季俊冷静下来,马小云也舒了一口气,她生怕季俊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此时马小云才想到,这几天一直都在寻找季俊,今天见到季俊后,也顾不得很多,慌乱中与季俊有了许多肢体上的触碰,拉他的手臂、拽他的衣衫,这些举动在平日里对她来说,是断断做不出来的。可当时,一心只想把季俊带到安全的地方,将家里发生的事告诉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马小云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她赶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季俊的眼睛,生怕自己心底的秘密被他一眼看穿。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裙摆,脑海里乱糟糟的。她暗自懊恼,为刚才的举动和大胆感到难为情。
回想起平日与季俊相处的种种细节,马小云心里就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季俊以往那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还有他说话时真诚又带着几分俏皮的模样,都让马小云心生欢喜。随着相处渐多,这份欢喜不知不觉在心底生根发芽,长成了别样的情愫。
想到这些,马小云的面色更加羞涩红晕。季俊也察觉到马小云情绪上的变化,他能感受到马小云对自己的别样关心,但此刻不是自己表露心迹的时候,他实在担忧母亲和弟妹的安全。
“季哥哥,你先到我家后院柴房躲一躲,等明日再想办法,我去给你找些吃的。”马小云收起自己的心思,此时天也彻底暗了下来,总是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她又不能把季俊带到自己的闺房,只能这般暂时安顿季俊。
季俊没有客气,家现在不能回,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能听从马小云的安排。悄悄潜入马小云家后院的柴房后,马小云嘱咐了几句,便去给季俊寻找吃的暂时离开了。
漆黑不见五指的柴房,季俊摸索着找了个草堆,一屁股坐下,一股钻心的刺痛从他的屁股上袭来,季俊这才记起,自己到现在还浑身是伤。黑漆漆冷清清的柴房,让季俊感到一丝无助和孤独,他又不知不觉地想起了亲人。
一会儿的功夫,马小云去而复返,手里提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裹,里面全是各种糕点。柴房里不能点灯,季俊艰难地挪到一扇窗户前,借着微弱的月光,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他也的确是饿了。一天没怎么进食,伤痛加上接连两次打击,一次是自身修炼问题,一次是母亲弟妹安全问题,季俊早就有些虚脱了。马小云虽然不知道季俊在武馆的遭遇,但察觉到季俊身上的伤势,心疼得眼圈泛红,微微哽咽。
听到马小云哽咽之声,季俊心情复杂,他怎能不知马小云对自己的心意呢。季俊想起身安慰马小云,奈何一动,身上的伤势就疼得厉害,马小云连忙制止季俊的动作,并关切的说道:“季哥哥,你别动,小心伤口。”二人就这样坐在柴房里互诉着各自的心事。
一直到很晚,马小云不得不离开,毕竟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的还不归家,父母肯定不放心,传出去对她名声也不好。季俊也催促着马小云赶快回去,马小云有些不情愿,她想多陪一会季俊,奈何季俊态度强硬,马小云不得不起身离去。临走之前她还不忘叮嘱季俊一切小心,季俊点头示意,把马小云送出柴房。回去的路上,马小云细眉舒展,嘴角羞笑,心中好像藏着极开心的事情。
马小云的背影在一处拐角消失,柴房里又只剩下季俊一人,他站在窗户下,借着月光,从怀里掏出之前珍藏之物,这是宝山武馆的大馆主孙宝山在季俊离去前送给他的,一本名为《》的内功心法秘籍。
按照孙宝山所说,季俊极有可能是他那位恩人的后人,虽然不能百分百肯定,但也有个七八成把握。这本内功心法并不是孙宝山自己所创,而是那位恩人所赠,想当年那位恩人不但救了自己的性命,更是传授他此内功心法。孙宝山也是凭借此法,才有了如今的家业和江湖地位。
起初孙宝山并不想将这本内功心法送还给季俊,原因是季俊的丹田构造与常人迥异,送还给他不知是福是祸。但孙宝山隐隐察觉到这几年江湖中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或将有大事发生,在这个乱象将起年代,谁又能保证自己独善其身。
送出心法也算是间接还了一部分恩情,了却一段因果,至于能不能帮到恩人的后人,孙宝山也无法确定。当然这些猜测和想法,孙宝山并未完全告知季俊知晓。
借着朦胧月色,季俊随意翻开手中这本《》,心中百感交集。寻觅已久,求而不得的内功心法,竟以这般意外的方式落入自己手中。心法秘籍被重新装裱过,前面是内功心法的总集精要,后面还附录着宝山武馆最为高深的外功武学。季俊心里明白,这必定是孙宝山所谓的还恩情。只是此刻,他哪有心思去研读和修炼呢。
季俊将心法秘籍重新贴身藏好后,他决定潜回家中一趟。母亲或许留下了什么线索,他不能坐以待毙。怀揣着复杂而急切的心情,季俊趁着月色,悄然出了柴房。辨明方向后,他避开所有可能暴露行踪的路径,快步朝自家走去。
当熟悉的家门映入眼帘,季俊的心猛地一紧。原本精致的大门,如今贴着封条,仿佛在诉说前几日那场惊天变故。季俊轻手轻脚绕到后院,左右查看,确认无人后,轻车熟路地翻墙而入。
屋内寂静得如同深潭,除了自己轻微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响。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户洒在地上,映照出一片狼藉。家具东倒西歪,物件散落一地,一片破败之象。
季俊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开始仔细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在书房翻倒的桌案旁,他发现了父亲最常用的那支毛笔。笔杆已经断裂,笔尖也沾满灰尘,刹那间,父亲教他读书识字的温馨场景涌上心头。
走进母亲的房间,衣柜被翻得乱七八糟,衣物散落一地。季俊蹲下身子,一件一件仔细翻看,满心期待能从中找到母亲留下的只言片语或信物。
突然,季俊的手指触碰到衣柜底部一个隐蔽暗格,暗格盖子已被撬开,里面空空如也。他心中一沉,这里面之前藏着什么?难道就是官差想要翻找的东西?
回想起马小云的话,官差似乎在他家翻找着什么,但季俊无法确定丢失之物是否就是暗格里的东西。他又在屋内转了一圈,终究一无所获。
来到客厅,地面上干涸的血渍触目惊心,贼人的尸首早已被抬走。季俊顿感后背发凉,汗毛直立。平日里他自诩胆大,可此处不久前才发生过惨烈死伤,即便再大胆,面对这般场景,心底还是本能地泛起对鬼魅之说的恐惧。
季俊赶忙退了出来,家中已无可寻之物,他满心不甘,可也别无他法。趁着无人察觉,他又悄悄潜回马小云家的柴房。
恐惧渐渐消退,季俊开始冷静思考,心中涌起诸多疑问。那些贼人究竟是什么来路,贼人才刚离开,官府便查封了他家店铺。这两拨人之间,必定存在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
还有究竟是谁与贼人发生打斗,并当场格杀数名贼人。母亲一介柔弱妇人,绝无这般能耐。想到此处,季俊心头猛地一震,激动起来,一定是有高人出手,杀退贼人,救走了母亲和弟妹,肯定是这样!
根据马小云先前的讲述,父亲在家中出事那天并未提前归来。难道是父亲的敌人前来寻仇,而父亲外出之前就请好了高人在暗中保护?可父亲不过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能与什么人结下如此深仇大恨?
虽说这些只是季俊的猜测,但他心中的阴霾顿时消散了大半。他坚信事情定是如此,否则诸多疑点根本无法解释。尽管心底也闪过一些不好的念头,但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推断,因为他实在不愿母亲和弟妹身处险境。
如今看来,贼人与官府很可能是一伙的,官府已不可信。当下之计,唯有前往父亲所在的汝宁府,找到父亲,才能弄清楚家中究竟遭遇了何种变故,母亲和弟妹是否安然无恙。
主意既定,季俊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经过一夜折腾,此时天色已近黎明。自家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充满危险,他不愿马小云被牵扯进来,自己越早离开,对马小云便越安全。
季俊找来一块木板,又寻到一节未燃尽的碳棍,简单写下自己的猜想,以及前往汝宁府寻找父亲的计划。最后,他郑重写道:待与父母弟妹团聚安定后,定会回来找她。写完,他小心翼翼地用稻草将木板盖好,确保旁人难以察觉,他相信马小云定能发现。
走出柴房,季俊望向马小云闺房所在方向,眼中满是不舍。他肩上挎着装糕点的包裹,里面还剩不少,正好留作路上盘缠。
随后,季俊毅然转身,消失在尚未完全破晓的黎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