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故人归(2/1)

林棠,曾经那写着最美诗篇的惊鸿,终究成了一瞥而过的风景。

清风拂面,华尚筠微眯双眼稳住心绪,嘴里轻轻哼唱起颂歌安抚神智不清的林棠,顺势暗里不动声色地用灵力为她疗养安胎,在探查到没有其他问题后,他慢慢收回手,复而抬眼寻向这群人中权势最高的人,笑问道:

“请问,林棠她,可以离开了吧”

虽是在笑,却冷意森森。

“你留下,她可以走了。不过,你们没有族人来迎她,她又怎么回去?不若,你与她一同回帝都,我们陛下宽仁,想必收留她一个妇人也不是什么问题。”

讲话之人就是方才那位领头人。

华玉殇一挑眉。看来,他问的这人的确是这群人中职位最高的,不过也是最不讨喜的一个,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惹人生厌。

“不必,不用叨扰你们。斥候生在斥候乡,所谓落叶归根,她应该回斥候乡。”华玉殇眼神骤变,冷喝道:

“净,带她回家”

一个身影凭空出现,他一身水墨青花,极尽素雅。

在看了眼对面的人后,他熟练地抱起林棠,站在华玉殇的身侧,静默不言。

两人如画,一素一艳,竟毫不违和。

此时,华玉殇袖中画符,引入空境,刹那间天地变换,星空弥漫,清泉倒流,这是专属他的奉之海。

偌大的天地之间,只有他,净还有林棠三人。

足下星海,放眼可望处皆是水幕,华玉殇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一瞬的失神。

“主人!”

“啊,怎么了?”

“主人,您……哭了”

“是吗?”华玉殇抬手摸向眼眶,湿润的触感让他不禁轻颤。

“触景生情罢了。”

于他而言,往事……只堪回味。

净见状急忙想上前查看,却被怀中娇弱的女人死死抱住,只能作罢。

回忆充斥着整个大脑,华玉殇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在看到林棠的时候,又忍不住忧伤起来。这千年来,人族变化太大,大到他难以预料!

这一刻,他终于做出了决定,他要真正了解人族!

“净,带她去逢流那,斥候乡对她来说,已经不安全了”

净点头应到,而后认真地看着华玉殇,

“主人,那您呢?”

“你不必担心我,我自己可以。逢流他虽说爱财,但性子不坏,我先前与他说好了,在我回来之前你就先待在他身边”

“主人,珍重!”

没有反驳,没有不舍,没有悲伤,只一句珍重是净唯一能够说出口的告别。

“你也就这只会说这句话,别人啊,分别的时候都要死要活的,你这副石头样,我想煽情都煽情不起来。”

这句话,华玉殇说出的时候明显身形一顿。

净默默地盯着华玉殇的眼睛,闭口不言,这双含笑明目,很美,很美!

他知道,他的主人经历了太多的离别;他不忍,他的主人再一次承受这样的痛苦。

“算了,你本就是这个样子,不用改,挺好的。照顾好自己,顺带帮我照顾好小棠。还有,代我告诉逢流,他欠我的,早晚我得要回来。”

眨眼之间,一切恢复如常。那八位士兵被烈阳晒得汗流不止,净深深看了眼华玉殇,将他的话记在心尖,然后化作本体,载起林棠欲御风而去。

“九,九尾!”

一声惊呼,激起千帆浪潮。

“是妖兽,上古凶兽鬼车!!!”

“怎么可能??它不是神话杜撰里的物种吗?怎么可能存在!”

“九尾鸟,传说中的鬼鸟!大凶,不祥……”

净妖瞳死死地盯着那一群七嘴八舌的大汉,发出沉沉低吼,似车辆行驶的声音。

壮汉们大惊失色,争先后退,却见净展尾扫过,狂风大作,扬起黄沙漫天。

当年月莲在世,这人族何至于堕落如此!华玉殇仰望净的妖化模样,再看了眼慌不择路的汉子们,不禁有些怅然。

片刻后,风平浪静,徒留下一群瞠目结舌的士兵,还有一身红衣,淡然自若的绝代佳人。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那位领头人,他倒是平静,其余人尚还惊魂未定。

“你养的?!”

“不是,友人,来送我的。”华玉殇微微一笑,净是他最重要的伙伴,虽然常以主仆相称,但早已生死相依。

那人听完,倒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而去训斥那几个士兵。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了,士兵明显威严起来。他说了什么,华玉殇没听清,也没兴致去听。

领头人走到华玉殇面前,手里多出一支笔,一本小册子:

“那,那什么,你的名字。我们需要登记在册,以便日后之需。”

“在下华玉殇,不知这位统领如何称呼?”

“鄙人姓王,你叫我王统领就好。对了,华,华玉殇,是吧?进帝都前你要先把这个喝了,不然帝都你进不去。”

说着,他递给华玉殇一个白色的兰花瓷瓶,华玉殇接过后不作犹豫便一饮而尽,他大惊道:

“你还真是爽快!虽说你是我接的第一个斥候族人,但听说前几个喝这个药可是不容易,一个个怀疑这怀疑那,非得灌进去,为此还折损了好几个灵修。喂,你可知,这东西是做什么的?”

“不知。”

王统领又是一惊,然后用异样的眼光看起华玉殇,那眼神就像是看傻子一样。

“那你怎么敢喝得这么爽快?”

“无畏而已,而且像你说的,不喝也总会有人要灌着我喝,还不如自己喝,最起码喝得舒坦点”华玉殇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似是疑惑他为什么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哼,不过是个罪人,谈何无惧?”那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刚刚被鬼车吓得脸色惨白,见华玉殇没了靠山,小声嘀咕道,可他的声音周围几乎都听得到。

华玉殇冷哼道,眼底的寒意直直刺入那人心口。

“罪人?我向来便最不喜这两个字。你可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哼,罪人!这人还真是会踩人底线,若是其他,华玉殇还能视若无睹不与之计较,只是这罪人二字,向来太过沉重,积压在他的心里,成了深渊万丈……

黑汉子被他这个眼神吓到了,他心底一阵犯怵,再一回想起方才的巨兽鬼车,不由地吞咽了几口唾沫,黢黑的脸盘上五官扭曲。

不过他脑瓜转得飞快:刚刚的妖兽虽然厉害,但是已经走了。这人已经喝过淬骨散,就算先前有多厉害,现在又能造成什么威胁。

随即就有了底气,他单手叉腰指着华玉殇怒喝道:

“我说的有错吗?你们不就是罪人!我们先辈哪一位不是死在你们斥候人手中的?你们这些斥候人,就活该被千人骑,万人踏,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用一生来赎罪,呸,你们就是猪狗不……”

话还未说完,立马止住了。

银光突现,黑汉低头看着立于脖颈间的长剑,再抬头,就对上华玉殇那满是肃杀的双眸。

没了牙的“老虎”,哪还有杀伤力!黑汉喉结上下轻动,轻蔑地哼笑一声,一只黑手偷摸朝后摸去。

可他忘了,纵使是没了牙的老虎,也依旧是万兽之王!

还没等他耍小心思,以他为中心,霎时黑烟四起,拧成一股风卷,一股脑钻进他的眉心。不过蓦然,他的瞳孔瞪大三倍之多,堆在他的脸上,难看的要死!

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法忍受的瘙痒感。此时,黑汉才知道害怕,眼前人恐怖如斯,远比他想象的要可怕!

他彻底慌了神,狼狈地跌倒在地,睁着那双巨型鼠目拼命爬在地上爬:

“统领!统,统领…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一边哭喊,一边用力抓挠自己的眼仁。

华玉殇歪过头,勾起一抹苦笑。

“斥候族,守诺重义。是我们做的我们当然会认,可与你们人族的恩怨,本与斥候族人有何关系?”

这般理所应当?人族本性不坏,现在怎的变成如此?难道连不反抗,就算是默认罪责?就要承担本不该属于他们的责任?!一人之过,缘何殃及池鱼?——连他都明白的道理,以善为本的人族又怎会不懂?

青丝如瀑,华玉殇立于人群中央,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陈述着:

“斥候族替他偿还的够多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身为族长抛下一族同胞,你们要算账找的应该是他,不是斥候族人。况且事情已过千年,恩怨本就两清,是你们死抓不放,斥候一族是忠义,不是痴傻!”

一字一句,声声入耳,铿锵有力。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华玉殇面色些许涨红,不知是生气?还是其他?

领头人闻言,也陷入沉思。

此言确实有理,斥候一族与人族本就两不相欠。只是千年以来,人族从斥候们身上探取到太多太多未知的力量,在人性的扭曲下,斥候对人族而言早已是宿命牵连,无法割舍。他心里清楚,他们对不住忠肝义胆的斥候族人,却也无能为力。身处乱世,一个小人物连生存都是问题,又有什么能力去为他人申诉!

他打眼观望这幅快要炸裂的场面,回想起先前来时那白发道人说的话,

“他不同于常人。即便是有药,也要多加小心,绝不能惹他动怒。”

他这才明白此言何意。这次的斥候确实与之前不同,先前那些人喝了药水后直接就晕了过去,他不仅没晕,而且灵力还没有丝毫影响。看来,这次的工作不好做啊!

他轻微叹了口气,带着对斥候的愧意一步跨到华玉殇面前,从腰间取出先前就写好的合约书,说道:

“别忘了,你是来赎罪的,不是来杀人的。是非对错,是由天定,尚不由你来定夺。况且现在真动起手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灵力这种东西如今人族也有。我知道你们斥候灵力强大,但你也要知晓人族早已不是以前。今日我们几人也只是奉命带你回城,还请你不要让我们为难”

他死死盯着华玉殇,一边朝怀中探去。

他自认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于奸淫嫖赌向来厌恶至极,纵使身边这些人再怎么不是东西,身为领首,他有义务把他们活着带回去,至于回去该怎么处理那都是后话。

只是这斥候妖灵能驱使鬼车,体质又异于常人,若进帝都,恐怕激起的风浪不亚于千年前。

华玉殇侧目而视,忽的豪气一笑,抽剑,入鞘,转腕动作一气呵成,转而将剑递向还在怀中摸索的王统领:

“放心,我不会杀人。他的血,我不喜欢。王统领,我看,我们还是先进去,不要耽误了时间,正好我也想看看这千年来斥候族历代赎罪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不,不用,武器你留着。药你已经喝过了,想来也造不成什么麻烦”王统领摆摆手道。

药?药……

华玉殇转手收回剑,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

“悲观”——沐渍乐,极生悲,令人醉生梦死的上古灵泉,岂是人族可有?!没想到,人族内还会有上圣天的人!

会是谁呢?

“王统领,这药并不像你们人族的东西?”这时,王统领终于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并没有理会华玉殇的话,对周围的其他士兵点头示意到。

也不知是刻意回避?还是真没听到?

华玉殇看着王统领这副样子轻笑出声,心下暗做盘算:不论是谁,他都一定会找出来,人界是一个圣地,任何人都不能玷污它的干净!

王统领手持符纸,另一手拿着合约书正对着华玉殇,华玉殇伸出手正欲承下符咒,却见王统领像没看见一样低下头,口中喃喃念咒。

片刻,赤红色的咒纹竟直直打入士兵额间,不过瞬间,只见士兵们全部神色涣散,周身灵力成百倍暴涨,嘴巴里一直“呜唔呜”的叫喊着。

“行尸走肉?降解……之法!”华玉殇低声自语道,目光投向唯一清醒的王统领。

他惊叹道:

“帝都的人还会修炼此等邪术?”

“不敢当,不敢当,这东西哪是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千年前你们斥候人留下的!”王统领虽是一介武夫,但他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他把华玉殇的话听成了反讽之意,巧言令色地怼了回去。

你说这东西是人族修炼的,我倒要追根溯源,这一切的根源还是源自于你们。

“哦?原来是这样”

华玉殇听了他的话,也不恼,反倒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好像他只是为了找一个答案,至于这个答案到底是什么,他丝毫不在意。

王统领对上他的眼睛,青褐色的眼眸如同深渊一般,幽暗神秘,让人恐惧的同时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王统领看着看着,竟然在他的眼神中迷失自我。好半天才回过神,

“好了,走吧,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

细思极恐,王统领慌乱扭头,不再敢看华玉殇的眼睛,兀自操控士兵押解华玉殇进入帝都。

华玉殇望向天空,阳光明媚,不似方才那般火热,他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他心里暗笑,松了口气:净跟我这般久了,也该还他自由,逢流他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一跨过屏障,许是药物作用,华玉殇便顿感无力直接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