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待定的命运(1/1)

“小迈,明日是不是又到了交换的日子?”

“玉殇,你这愁眉苦脸的,是不是又在想小棠姐姐。别憋着,你要是想她了,来,靠这,兄弟肩膀借你。嗷,提前说好,哭可以,别弄脏了小爷我光滑的羽毛。”

暖阳下,两个青年模样的男子端坐在一棵巨大的榕树枝上,身材健壮的小伙一把搂住另一个身形较为瘦弱的男子,却被他一把推开。

“别拿我討趣了。族中上下,谁不知道你对小棠的心思,明明就是你想她了,不要拉上我。还有,你别往我身上靠,你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别把我的衣服弄脏了,要是想让我临走的时候再揍你一顿,早说,不必这样,我一定给你个痛快。”

“华玉殇,你个没良心的小王八犊子!你爷爷我还不是因为舍不得你,趁你还没走给你好好哭一场,你他娘的还不领情。哎,孩子大了,为父管不……哎呀!”

还未说完,就被华玉殇一把揪住耳朵提了起来。

“喂喂,放手,痛,痛啊!耳朵快掉了!哥,哥!快,快点放手!我错啦……”

“告诉你了,我比你大几百岁呢,别在我面前乱讲你对那些小辈的玩笑话,再让我听到这般不合礼数的话语,我定不饶你。”

听到这话,鲁迈脸色霎时间僵住了。

然而,华玉殇并没有察觉到,他轻轻勾起唇角,一手拎起鲁迈朝树下扔去,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步伐轻盈落在鲁迈身边,而后自顾自将魂不守舍的人扶起。

一回神,手背上落下滚烫的泪珠。

这是弄疼,他了?

华玉殇心道: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怕痛?”

鲁迈眼眶通红,抽噎着回握住华玉殇的手:

“去你丫的,小爷我,我只是担心你……”

华玉殇微怔,他收回手,提起衣袖小心地擦掉手上的泪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多少年了,这孩子现在还没长大……

他轻轻为鲁迈擦去脸上的泪水,故作轻松地笑道:

“莫哭了,你还不知道我的本事,放心,我会没事的。只是,你若真为我担心,不妨在我走后照顾好自己,你无事我便再无后顾之忧。”

鲁迈受惊似地仰起头,用一种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正在用衣袖为自己擦拭眼泪的华玉殇,心里千帆涌动,这家伙平时哪会这么温柔?如果有人敢把他的衣服弄脏,那么这个人一定要小心夜路!这是怎么了?是因为要走了吗?还是觉得他以后……

鲁迈觉得自己的神经快要炸裂了,他猛地抓住华玉殇的肩头,不顾一切地嘶吼道:

“你是不是就是怕自己回不来了!是吧?!华玉殇,你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他简直就要跳起来,就连华玉殇也是用了六成的力才勉强按住他的肩膀。

看着这个还未长大的挚友,华玉殇青褐色瞳孔渐渐失去了焦距,第一次,他第一次在鲁迈面前露出怅然的神色。

“明日,你不用去送我。小棠回来之后,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步入以前族人的老路。”

这次,被推开的是华玉殇的手,鲁迈用力挣脱华玉殇的手掌,抱着头慢慢蹲下身,像个孩子一样低声抽噎。

“你知道的,你是知道的,那些去往帝都的族人都没有机会回来了。华玉殇,我真的,我不愿再见到青玉案上再多一个你的名字……阿爹阿娘他们都不在了,玉殇,我只有你了,我真的只有你了。”

华玉殇半蹲起身子,跪在一侧,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鲁迈颤抖的肩膀,轻声安抚,

“我会回来的。”

“你不会回来,不会的!”

鲁迈像是突然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样,一下子将华玉殇揽入怀中,他紧紧抱着华玉殇,死都不肯撒手一般。

他绝望地陈述着,

“你还记得几十年前吗?那天,我们偷偷溜到帝都去找小棠姐姐,结果呢?我们连帝都的结界都进不去,最后是你费尽力气,好不容易用血脉之力联系到了小棠姐姐,可她却像失了智一样让我们赶紧回去,你还记得小棠姐姐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她当时的样子吗?!她说,帝都是座牢狱,是斥候族的牢狱,是一座一旦进入就无法出来的炼狱”

“……”

“难道还不够吗?一千多年了,整整一千多年,我们偿还的难道还不够多吗?差不多也还清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不肯放过我们?人族,不是向来心善?”

鲁迈一边哭一边用力的扼住自己的喉咙,无助的看向远处。

浮光流云,不知何时染上一抹血色。

华玉殇眼见无力劝解,直接一掌劈在鲁迈的脖颈,鲁迈痛呼一声便没了动静。

四周沉寂,华玉殇眼底难掩的悲怆,他将晕倒的鲁迈抱在怀里,用灵力温柔地将他满是泪痕的脸清洗干净,然后也看向鲁迈方才望着的方向,他知道,那方向——

是帝都的方向。

其实,那天去找小棠的时候,有一件事情华玉殇到现在都没有告诉鲁迈,那天和他们讲话的那人分明就不是小棠,只是一个和小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

他不是什么好人,这也是他曾经犯下的错,身为神曾犯下的错误。

小棠原名林棠,比他大二十岁,她本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那日见到的林棠不过是一个只会说“逃跑”的木头人。

华玉殇知道,由于斥候族人已经所剩无多,而他,下一个要去赎罪的人,他这一次要做的不止是蛰伏于人族脚下,更重要的是解除斥候族人与帝都千年来的愁怨,这是上一任被奴役者林棠在去帝都前一夜交给他的期盼。

也是他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也只能由他去做。

他不知道在帝都的斥候族人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帝都回来的女子皆会痴傻?更不知道这些年帝都发生了何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是,确如鲁迈所说,百年、千年……便已足够了吧。

华尚筠温柔地将鲁迈放在地上,召来一剑顺势一划,地上凭空出现一条水河,闪着银光将鲁迈包裹其中。

他手握玄剑,绕着水河走了一圈,水河仿佛有生命一般随着他的方向流动,最后他提剑立于鲁迈胸前,掐着灵诀在水中留下一道密音,

“阿迈,照顾好自己还有剩下的族人,如果到了那天还有时间的话,我会回来的。”

随后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余光瞥见袖子上湿漉的痕迹,眉头一皱,低声唤了句:

“净。”

从地下冒出一个绿色的精灵,它福了福身,发出吱呀一声,化作人形站在华玉殇的腿边,眼神虔诚的仰视着华玉殇。

“在,主人。”

“给我找一件干净的衣服。”

“好的,主人。”

净双掌并拢,凭空拿出一件素白色的长袍递给华玉殇,此时,他的身形也逐渐增大,逐渐高出华玉殇半头。

华玉殇盯着白衣愣了许久,反应半天才将自己的意识抽离出来,他犹豫了会,看向一直捧着衣服的净。

“不了,换一套。那件红色婚服吧,明日我去接小棠,那件衣服好看些。”

“主人,可那件衣服……”净冰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语气明显激动起来。

华玉殇淡笑着制止他:

“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必在意。况且,红色,多么有活力的色彩,小棠最喜欢。”

净见华玉殇一副淡然处之的样子,心中苦涩,却也知晓多说无益。莫了恢复原来的面无表情,白衣换红装,继而平静地说道:

“主人,您变了。”

“哦?怎么说?”华玉殇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他。您遇到他,可以很轻松。”

净说着还指了指一旁的鲁迈,看上去不太高兴,

“但您并不喜欢他,为什么愿意代他去做这些事情?逆转年岁,极损灵力!”

“呵呵,无妨,无妨。况且他天真无邪念,你又怎知我不喜欢他?若我告诉你我是喜欢他的,你该当如何?”华玉殇笑着将鲁迈往自己怀里揽了揽,净则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华玉殇眉目一挑,颇感无趣地放开鲁迈:

“你这脑袋瓜,一天天情情爱爱的都填满了,难道这世间所有都与情爱有关?”

净腰杆挺直如松柏一般,阖目说道:

“主人,你我共心。那衣服……为他人穿嫁衣,你现在做的这件事若是被那个人知道,你会受伤的。”

平淡的不带有一丝情感的语气,却精准地刺激到了华玉殇的神经,他轻揉自己的太阳穴,不满地呵斥道:

“够了!衣服给我。净,以后别再跟我提他,如果再让我听到的话,往后,你就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净低头看着华玉殇,眼睛里说不出的焦虑。跟随主人这长长久久的岁月里,他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今日的确是他失态了,那个人一向是主人最忌讳的存在。只是在他的心里,主人的安危是重中之重,所以才如此慌不择言,不过既然主人已经做好了决定,他心底暗下誓言:前路漫漫,纵荆棘遍地,他仍坚定不移选择他的主人,眼前人是心之所向,眼前人永远是他的唯一神话,他愿意为他的神话去闯出一个世界。无论……会有什么后果!

“遵命。既然主人执意要去,我定会护主人周全。只是这帝都情况你我目前一无所知,望主人千万小心,切莫以身涉险。”

华玉殇没理睬他,只是看着帝都的方向默默喃语:

“我,会死吗?”

声音极低,仍是传入净的耳中,他心犹如万刃袭过,难以呼吸的疼痛。

身后一阵凉风,脖颈触寒,华玉殇微微回身,入目是一副满含悲怜的神色,他眉眼一抽,若无其事背过身,抬手一挥,身后残影消散。树荫下,只余他一人呆呆地望着怀里的红嫁衣,痴痴发笑。

翌日清晨,日光正好,帝都武士立于四野之外。

八位士兵,凶悍勇猛,宛若出山猛虎,皆身穿黑色战甲,立于阳光之下,八面威风。

——如果忽略掉他们中间押解的那位小腹高隆,极尽窘态的女子。

她佝偻着身子,头低低埋着仿佛要钻进土里,满头华发乱糟糟搭在她的头上,狼狈的样子连路边的乞丐见了也自愧不如。

曾经那位温润如月的少女,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华玉殇看着她,眼底无法言喻的心疼。

最终还是别过头,不忍去看。

“呦,今个这位长得倒不错,只是可惜了,是个男的……”一位皮肤黝黑的士兵痞笑着,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华玉殇身上游走,色咪咪的模样令人深感不适。

另一位微微强壮的男人也是一脸猥琐的笑道:“男的又如何,都是要上战场的,你也在营里生活这么多年了,那吃人的地方,哪还有男女之分?”

“也是,你看这贱货腰细腿长,皮肤他妈的像女人一样细腻,在床上一定更带劲!”

皮肤黝黑的男人好似被勾起某些“美好”的回忆,咧着大嘴偷笑。

“先别急,等他淬炼完以后,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们眼睛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红衣,脸上赘肉横飞,恶心至极。

一黑一壮两个士兵还沉浸在自己的旖旎幻想之中,并未发现对面红衣人的神色与领头人的神色均是一变。

他们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入所有人耳中。

领头人大喝一声:“闭嘴!”

“回家,我要回家……阿玉,我,我…想回家……”微弱的女声夹杂在这声怒吼中,却在华玉殇的心中激起万千波澜。

他冷着脸。

“鄙国礼仪当真是周到,竟派这么多人来迎我。只可惜,我斥候族人丁稀少竟找不得第二人来迎我族人归乡!”

华玉殇走到人群中央,不动声色的将林棠拉到自己身边,将她揽在怀里轻声安慰道:

“没事了,小棠,我在,我来接你回家了,你可以回家了。”

华玉殇轻拍她的肩膀,本是无意之举,却让他霎时大惊,怎么可能!他不可置信地朝深处探查,好似为了证实他的猜想一般,林棠突然伸出手,重重一掌扇在了他的脸上,见他没有反抗,然后奋力掐住他的脖子,再次看清她的眼神时,是无穷的愤然。

她指尖用力,青筋迭起,明显用了十足的力,只堪堪划破一层薄皮,这样的事情她好像习以为常,末了才恍然若失般松开手,无措地望着地面。

斥候一族,向来擅长近身搏杀,尤其是一手利爪,一爪下去,就算是修行千年的妖也难逃一死,怎么可能连道伤都没有??

猜想得到证实,华玉殇心中惊诧万分,怎么会没有一丝灵力?往年来,并没有这种现象,这百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