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叙世》(1/1)
“你好……我叫铭安。”铭安朝着玄烛微微颔首,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
耳朵尖微微耷拉着,一双毛茸茸的小爪子在身侧蜷了又蜷。脸颊早已红透,从耳根蔓延到下颌,恰似天边被晚霞染透的火烧云,连脖颈处的绒毛都透着层薄红。
虽说平日里总爱嘴硬说着自己见识过风月,是只“好色”之鹿,可真站在这醉花楼的雅间里,浑身的拘谨劲儿却怎么也藏不住。
那双四处乱瞟的眼睛,碰上周遭雕梁画栋的精致便慌忙垂下,活脱脱一个被人一眼看穿的雏儿,连尾巴尖都绷得笔直。
玄烛身形很是高大挺拔,立在雅致的房间里,竟让周遭的陈设都显得小巧了些。望着铭安这副模样,脸上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眼眸里淌着温润的光。
身上那件半透明的流苏衣随着腹肌轻轻摇曳,银线绣成的云纹在烛光下流转,衣料下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既有力量感又不失清雅,反倒衬得他愈发卓然。
“铭安公子,初次见面,请多指教。”玄烛的声音清润,向前迈了半步,随后在铭安对面的软垫上缓缓坐下。动作行云流水,从起身到落座没有半分滞涩,不见丝毫粗俗之态。
他抬眼看向铭安,目光温和却带着洞察:“看公子面生,想必是初次来坠玉城?更遑论这醉花楼了。”
说罢,玄烛伸爪拿起一旁的七弦琴。那琴身是上好的桐木所制,泛着温润的光泽,他修长的爪尖轻轻拂过琴弦,“铮——铮——”几声清越的音符便在空气中荡开,像是山涧的泉水滴落青石,瞬间驱散了几分尴尬的凝滞。
“吾擅长的是抚琴,若公子不嫌弃,可为公子弹奏一曲,驱散旅途疲惫。”他的目光落在铭安微微发紧的肩上,带着几分善解人意的笑意,尾音轻轻上扬。
屋内的烛火被窗外溜进来的微风拂得轻轻摇曳,橙黄的光晕在两兽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时而掠过玄烛流苏衣上的银线,时而爬上铭安泛红的脸颊。
玄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便不急不缓地提起茶壶,为铭安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青瓷茶杯被他轻轻推到铭安面前,杯沿氤氲着淡淡的水汽。
“公子不必紧张,”玄烛的声音放得更柔了,“醉花楼虽是风月之地,但也讲究宾主尽欢。吾等卖艺不卖身,公子只需放松心情,享受这良辰美景便是。”
话音刚落,他的爪尖已落在琴弦上。
琴声缓缓流淌开来,初时如清泉入溪,细水潺潺;忽而又转作鸟鸣婉转,清脆悦耳;间或掺着几分江南水乡的婉约,几分月夜春江的柔情,正是一曲《春江花月夜》。
玄烛的爪子在琴弦上灵活地跳跃着,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经年累月的娴熟。
他的目光时不时掠过铭安,观察着这位初来乍到的客人,看他是否因琴音舒展了眉头,是否悄悄放松了紧绷的脊背,暗自思索着如何让这只明显局促的鹿兽人更自在些。
“不知公子平日可有什么喜好?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玄烛一边弹奏,一边温声询问,试图找些共同话题。
身后的尾巴轻轻左右摆动着,带动流苏衣随之微微晃动,在烛光下映出流光溢彩的弧线,为这雅间又添了几分梦幻的意味。
铭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紧张。定了定神,声音比刚才稳了些:“我……我倒是擅长一些乐理,偶尔也会吹笛子。”
玄烛闻言,眼眸顿时亮了几分,连琴音都随之轻快了起来,多了几分雀跃的调子。
“原来公子也通音律,真是意外之喜。”玄烛爪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一声清脆的泛音久久不散,“不知公子擅长何种曲调?是江南小调的婉转,还是塞外长歌的豪迈?”
听着玄烛愈发灵动的琴声,铭安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他这才敢抬起头,细细打量对面的玄烛。
那一身纱织流苏衣在烛光下泛着柔光,将他健硕却不粗犷的肌肉线条勾勒得恰到好处,举手投足间皆是风雅。
“我擅长……”铭安被问得一愣,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自己擅长什么。
原来曲子还分这许多派别?他平日里吹奏,不过是随心而为,兴之所至便拿起笛子,全凭当下的心境……或许,算是有感而发?
玄烛见他迟疑,眼中立刻流露出一丝理解的神色,琴音也随之放缓,变得舒缓悠长。“音乐本就是有感而发,不必拘泥于派别之分。”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真正的音律之道,在于心境。吾见过许多所谓名家,技艺精湛却如无魂之偶,无法打动人心;也见过初学的稚子,虽技法生疏,爪尖流出的调子却能让人落泪。”
说罢,他放下爪中的琴,从一旁的雕花木架上取下一支玉笛。那笛子通体莹白,上面雕刻着细密的云纹,尾端还缀着一颗小小的明珠,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玄烛将玉笛轻轻放在两兽之间的矮桌上,缓缓向铭安推去。
“这支玉笛是吾珍藏多年之物,音色清冽如冰泉,若公子不嫌弃,可试一试。”玄烛温和地笑着,眼角微微弯起,流露出几分真诚的期待,“能在醉花楼遇到懂音律之人实属不易,若公子愿意,吾等可以合奏一曲,也算一段缘分。”
雅间内的烛光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将两兽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窗外隐约传来远处的笑语声、丝竹声,却奇异地衬得这一方天地更加宁静。
玄烛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浅抿一口,目光温柔地望着对面的铭安,见他眉宇间的紧张似乎消散了些,心中不禁暗自欣慰。
随后,玄烛重新拿起琴,爪子在琴弦上轻轻拨动,一段悠扬的前奏便漫了开来。
那是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旋律简单却意蕴深远,初时如山间清风拂过林叶,沙沙作响;继而又似溪水潺潺,绕石而过,带着几分淡淡的忧愁,却又在尾音处藏着丝缕希望。
琴声在雅间内回荡,直抵心灵深处,抚平所有的不安与紧张。
“这是吾自创的一首小曲,名为《山涧清风》。”玄烛一边弹奏,一边轻声解释,目光偶尔飘向窗外,像是透过天色看到了往昔。
“灵感来自于吾小时候在山中听到的风声与水声。每当弹奏此曲,心中便如同回到了那片山林,无忧无虑,只有草木为伴。”他的眼神悠远了些,“音乐的美妙之处,正在于它能够超越时空,连接过去与现在,连接心与心。”
“音律之道,讲究的是心境与技艺的融合。”玄烛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爪下的琴声也随之染上些许怅惘,“若公子不介意,可否说说你是如何入门音律的?每个兽人的音乐之路都各有不同,吾甚是好奇公子的经历。”
铭安的目光落在玄烛推过来的玉笛上,那笛子一看便价值连城,他连忙摆了摆爪子婉拒,随后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笛。
玉笛看得出是常被摩挲的模样,笛身上还刻着几个简单的小字,似是铭安的名字。
“这是师傅送我的。”铭安轻轻摩挲着笛身,声音也低柔了些,“其实……一开始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只是小时候总听到大师兄和师傅吹笛子,那声音缠在耳边,听着听着就入了迷。后来到了挑选武器的时候,武器架上摆满了刀枪剑戟,偏没有笛子,便选了箫。现在想来,或许是和这些管乐真有些缘分在吧……”
他顿了顿,继续说着:“大师兄吹得极好,只是笛声里总泛着一丝化不开的落寞,像是藏着许多心事。师傅吹起来就潇洒多了,调子明快得很,不过偶尔也能听出几声感慨。后来遇到了很多好朋友,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某天突然发现,我的笛声里,也开始有故事了。”
“原来公子是在师门中习得音律之道。”玄烛的声音里满是温和的笑意,“音乐本就是情感的载体,笛声中有故事,有喜悦,有忧伤,这才是真正活的音乐。”
他的目光落在铭安爪中的玉笛上,没有丝毫轻视,反而充满了尊重与欣赏,毕竟再好的乐器,也需得遇上懂它的人。
玄烛放下爪中的琴,起身走到铭安身边,为他添了些热茶。
“吾也是在幼时开始学习音律,那时家道尚未中落,父亲请了先生来教。”
他重新坐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怀念,又迅速被笑意掩盖,“每当弹琴时,仿佛能回到从前,回到那个有无忧无虑的时光。”
“公子方才提到朋友,想必公子交友甚广,身边多是知己。”玄烛微微一笑,琥珀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尾尖轻轻扫过地面的软垫,“能结交知音,实乃兽生一大幸事。吾在醉花楼多年,见过无数客人,三教九流,达官显贵,却少有能与之谈心的知己,大多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他的声音轻了些,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孤独,像深潭里的月影,看着明亮,却摸不着温度。
玄烛的目光重新落在铭安身上,那眼神中充满了真诚与期待,尾巴摆动的幅度也大了些,那是虎兽人彻底放松的表现。
“若公子不介意,可否让吾一听公子的笛声?”他轻声请求,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吾很好奇,公子的笛声中会讲述怎样的故事。”
“当然没问题。”铭安立刻点头应允,脸上露出几分雀跃,“毕竟刚才是阁下替我解了围,更何况阁下也这般照顾我,那我就献丑了。”
铭安将竹笛横在唇边,深吸一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
以往那些熟悉的曲目在脑海里一一闪过,像是一幅幅流动的画,有喧闹的街市,有温暖的丹房,有幽暗的秘境,还有宁静的田野……
他的爪尖轻轻按在笛孔上,第一缕笛声缓缓淌出,是《夕时见》。
那调子欢快明亮,带着节日里的喧闹与雀跃,仿佛能看到灯火璀璨的街市上,两兽偶然相遇时的惊喜,衣角相撞时的慌乱,还有那句没头没尾的问候。
紧接着,曲调轻轻一转,染上了几分春日的暖意,《春意》续上了尾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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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声里满是烟火气,有丹炉里噼啪作响的火星,有两兽被熏得黢黑的小脸,还有互相抹着炭灰时的笑声,带着点傻气,却暖得人心头发烫。
忽而,笛声骤变,变得诡异起来。
《聻浠时》的调子像是从幽暗的酆都中钻出来的,带着点阴恻恻的凉意,却又透着股奇异的张力。
那是在初级秘境里的日子,有惊险,有狼狈,却也有并肩作战的默契,怨音蝠的翅膀掠过耳边的声音,仿佛还在笛声里打着旋儿。
最后,曲调渐渐平缓下来,像是湍急的河流汇入了湖泊。
笛声变得舒展而宁静,《往生莲华》的调子响起,像是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太阳不烈,微风正好,远处有田夫吆喝着耕耘,麦田里的稻穗沉甸甸地晃着,全是希望的模样。
一曲终了,铭安缓缓睁开眼睛,眸子里亮闪闪的,像是盛着星光。
“献丑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耳朵尖又微微发红,“刚才是我近几年和朋友们一起经历的故事,我想把这首新凑成的曲子叫作《叙世》。”
笛声落下的瞬间,玄烛一直保持着专注聆听的姿态,连呼吸都放轻了些。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先是闪过惊讶,随即被浓浓的惊叹填满。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玄烛久久未能回神。雅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片刻后,他才深吸一口气,缓缓眨了眨眼,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震撼与感动,连尾巴都忘了摆动。
“叙世……”玄烛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赞叹,“公子这一曲,确实当得起‘叙世’二字。”
他的爪子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像是在跟着记忆中的旋律打拍子,“笛声中有喜悦,有忧伤,有诡异,有平和,如同兽生百态,起起落落,尽在其中。尤其是那段《聻浠时》,诡异中带着几分奇特的美感,像是在看一场光怪陆离的皮影戏,令人印象深刻。”
玄烛起身,重新为两兽斟满茶水,水汽模糊了他眼底的光。“那些故事通过笛声娓娓道来,一景一物都清晰得很,仿佛让吾亲临其境。”
他将茶杯轻轻推到铭安面前,眼中的真诚几乎要溢出来,“尤其是最后那段《往生莲华》,平缓中带着几分豁达与希望,像是雨后见了晴天,让人心生向往。”
说罢,玄烛重新拿起琴,爪尖在琴弦上轻轻拨动,一段与《叙世》最后部分相呼应的旋律便流淌出来。琴声悠扬舒缓,如同清风拂过麦田,带着几分田园的宁静与祥和,像是在回应那片充满希望的田野。
“吾试着与公子的曲调相和,不知可否得其神韵?”他边弹边问,眼中满是期待的神色。
琴声渐渐变化,从平缓转为激昂,像是在为收获而欢呼,又从激昂归于平静,仿佛劳作后的休憩,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对铭安笛中故事的回应与延续。
弹了片刻,玄烛停下爪中的琴,看向铭安的目光里满是好奇:“公子方才提到朋友,想必都是懂音律的知己?”
“能与知音相遇,实乃兽生一大幸事。”他感慨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欣喜,“吾在醉花楼多年,虽见过无数达官显贵,他们或附庸风雅,或只为寻欢,却少有能真正懂得音律之人。今日得见公子,实在是三生有幸。”
玄烛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一扇窗。风带着些微的凉意拂了进来,吹动了他衣上的流苏。坠玉城的夜景尽收眼底,远处的灯火如繁星落地,街道上车马穿梭,一派繁华似锦。
“公子可知,这坠玉城虽繁华,却少有兽人能真正静下心来,感受音律之美。”他回头望向铭安,眼中带着几分怅然,又迅速被笑意取代,“公子能将自己的故事融入笛声中,这份才情与真诚,在这风月场所中,显得格外珍贵,像是污泥里长出的清荷。”
玄烛重新回到座位上,拿起茶杯浅抿一口,目光灼灼地望着铭安:“不知公子可愿意再为吾详细讲讲那些故事?尤其是那《聻浠时》,单听名字便知非同寻常,里面定藏着段奇遇吧?”他的眼中闪烁着好奇与期待的光芒,像个等着听故事的孩子。
铭安:(?_?)?
“这……怎么讲?”铭安呼吸一滞,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心里暗自叫苦:“总不能说当时只是脑子一抽,觉得把《夕时见》倒过来吹很有意思,那诡异的调子听着带劲,就胡乱起了个酷炫吊炸天的名字吧……”他的爪子无意识地攥紧了玉笛,耳朵尖又开始发烫,眼神有些飘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