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陆水法会(1/1)
山门无锁白云封,竹院有僧坐禅中。
往日里清净得只闻松涛与钟鸣的陆水寺,今日却仿佛将整座荣昌城的人间烟火都揽入了怀中。
陆水法会,官府出面,百姓捧场,由住持耀台僧人为城内上下祈福纳祥,这等盛事,寻常年景里可是难得一见。
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通往山寺的青石古道上,人流便已从三三两两的香客,汇聚成了浩浩荡荡的长河。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衣衫或许陈旧,面庞上却都带着一份虔诚与期盼。
道旁的垂柳新绿,被山间带着水汽的晨风一拂,便婀娜地摇摆起来,好似无数双纤细的手,在迎接着这满怀希望而来的芸芸众生。
寺内更是别开生面。
没有了平日的肃穆,多了一份尘世的热闹。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一座高大的法台拔地而起,金丝楠木雕琢的栏杆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明黄色的绸缎迎风招展,将法台正中那位身着月白僧袍的年轻僧人,衬托得愈发不染尘埃。耀台双目微阖,口中梵音吐露,声音不高,却奇异地能钻入场间每一个人的耳中,像是一阵清风,能拂去人心头的几分焦躁。
法台之下,人山人海,喧嚣鼎沸。
卖糖画的老汉,手腕一抖,便是一条活灵活现的金龙;捏面人的匠人,十指翻飞便便栩栩如生;耍猴戏的汉子,铜锣一敲,那穿着红布褂子的老猴便学着人样拱手作揖,逗得四周围观的百姓前仰后合。
吆喝声,欢笑声,孩童的追逐嬉闹声,与那袅袅升起的香火青烟,以及庄严的梵唱交织在一起,冲淡了佛门的清净,却也蒸腾起一股最是抚慰凡人心的烟火气息。
“快看快看!那猴儿还会翻跟斗!比二哥你翻得都好看!”
隋家老三隋信,年岁不大,此刻正扯着江旻的袖子,指着那耍猴的摊子,兴奋得满脸通红。
江旻被脸上挂着腼腆的笑。
少年人的眼睛,总是清澈的,映照着这人世间最纯粹的喜悦。
隋家老大隋诚,生得人高马大,性子沉稳得很。此刻正皱着眉头,用自己宽厚的肩膀,在拥挤的人群中为身后的弟弟们挤开一条通路。
“都跟紧了,人多,仔细脚下,别走散了。”
对于这场法会,隋诚谈不上多虔诚,只是觉得能带弟弟们出来走走,见识见识这人山人海的场面,也是好的。
隋家老二隋实,则是一副天王老子第一我第二的桀骜模样,一双眼睛四下里打量,看什么都带着几分审视与好斗。“大哥,我说这庙会有什么好逛的,人挤人,还不如在武馆里多打两趟沙袋来得痛快。”
嘴上虽是这般说着,那双眼睛却比谁都看得起劲,瞧见那卖武把式的摊子,更是脚下都挪不动道。
对他来说,神佛太远,眼前的拳脚功夫才是最实在的。
四个少年郎,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却掩不住那股子扑面而来的蓬勃朝气。
汗水顺着脸颊滑落,笑容却比头顶六月的日头还要明媚晃眼。他们就像四株刚刚破土的春笋,带着一股子野蛮生长的劲头,在这拥挤的人潮里,自在而快活。
走过一座石桥,桥下流水潺潺,桥边一株菩提树,枝繁叶茂,绿荫如盖。树下挂满了祈福的红绸,风一吹,便如千万只红蝶振翅欲飞。
也就在此时,不知是谁在人群里低声赞叹了一句。
“人间尽道花解语,此花应在画中游。”
隋诚和隋实几乎是同一时刻,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引力牵引一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顺着众人的目光望了过去。
就在那菩提树下,在那千万条飞舞的红绸之间,站着一家三口。
那姑娘一身再寻常不过的水蓝色布裙,洗得有些旧了,却干净整洁。头上簪着一朵小小的珠花,随着轻微的动作,微微颤动。没有涂脂抹粉,素面朝天,却仿佛将周遭所有的光彩都聚拢到了自己身上。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
正是余雪儿。
余木匠和妻子一左一右地护在女儿身侧,脸上带着朴实而满足的笑容。
他们不求什么大富大贵,今日来此,不过是想为家人求个平安康健。看着女儿安静地站在树下,听着远处传来的梵音,夫妻俩觉得,这便是人间最好的光景。
隋诚的呼吸,在那一刻,似乎都停滞了半拍。一颗心在胸膛里“咚咚”直跳,像是要撞破肋骨蹦出来一般。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上,竟也浮起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隋实则是眼睛骤然一亮,那份不加掩饰的欣赏与热烈,几乎要从眼眶里满溢出来。
嘴角不自觉地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
“啧啧,完了完了。”
隋信在一旁将两位兄长的神情尽收眼底,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身旁的江旻,压低了嗓门,挤眉弄眼地低声道:“小江旻,瞧见没?我这两位哥哥,怕是三魂七魄都丢了六魄在那菩提树下了。”
江旻没答话,只是看着那边的雪儿姐姐,瞧见她正双手合十,对着法台的方向,神情肃穆地祈祷。
少年心里,也为雪儿姐姐感到高兴。
这样好的姐姐,本就该被神佛庇佑,一生顺遂。
与此同时,陆水寺后院一间清净的禅房内,却与前院的喧嚣截然不同。
荣昌县令钱秉文正亲自为上首的一位华服少年斟茶。
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水是山顶取来的泉水,可那少年却只是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茶杯,看都未看一眼。
“赵公子,这法会实在是吵闹了些,委屈您在此稍候片刻。”
赵子期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知道了。一群泥腿子,挤在一起求神拜佛,也不嫌熏得慌。佛要是真管用,他们还用得着一年到头在地里刨食?”
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对他而言,这场所谓的法会,不过是他父亲赵邳用来结交权贵的一个舞台,而他,只是被派来看个场子的。
神佛也好,百姓也罢,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些无趣的玩意儿。
跟班王索立马凑趣道:“公子说的是!这帮贱民,就是求得头破血流,下辈子也还是贱民的命。哪像公子您,生来就是人上人,什么都不用求,就什么都有了。”
赵子期听了这话,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像是饮酒一般豪迈,随即皱眉道:“什么破茶,淡出个鸟来。”
夕阳的余晖,将西边的天际染成了一片绚烂的橘红色,给陆水寺的琉璃瓦殿顶,镀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