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清算(二)(1/1)
中尉的声音在死寂的礼堂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分量。
大规模武装袭击抗日将领、造成重大伤亡——却被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不容置疑。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面无人色的王辅臣。
中尉军官冰冷的声音如同审判,在落针可闻的礼堂内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王辅臣和所有与会者的心上:
“……根据现场抓获的袭击我军的警备团士兵供述,
其攻击命令,直接来自洛阳警备司令部。
而命令签发人,正是——”
中尉的目光如同两把锥子,死死钉在面色惨白的王辅臣身上,
“警备司令王将军!”
话音刚落,不等任何人反应,
四五名身材高大、面色冷硬的十一军军士已如同猎豹般迅捷无声地移动到王辅臣座位周围,
形成一个隐形的包围圈,
虽然没有直接动手,但那压迫性的姿态已表明了一切。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王辅臣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辅臣只觉得喉咙发干,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目光中的惊疑、审视,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他强行吞咽了一下,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辩解和恐惧,努力维持着镇定。
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将官服,
脸上努力挤出一丝被冤枉的愤慨和身为长官的威严,声音提高:
“不错,命令的确是我下达的。”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豫东豫西两地的中央军高官火拼,这可是立府以来鲜有听闻的!
他随即目光扫视全场,朗声道:“我收到的报告分明是有一伙来自城外川军部队的兵痞,
在光天化日之下于城内暴起行凶,
残忍杀害了十余名执行公务的警察和保安团士兵!并把他们的尸体当街吊了起来!”
他越说越显得理直气壮,“如此暴行,形同叛乱!
身为洛阳警备司令,负有守土安民之责,接到如此紧急军情,我自然要下令果断缉拿凶犯!
谁知这伙叛军战力强悍,我先后派去执行命令的部队竟遭其顽抗,死伤惨重,全员被其击毙!”
他摊开手,做出一个无奈又愤怒的表情,
“事实俱在,这难道还不是叛军作乱吗?
在此情况下,我判断事态紧急,为迅速平息叛乱,避免更大损失,下达全面攻击的命令,
合情、合理、更符合战时条例!何错之有?!”
台下众人鸦雀无声,无人敢轻易接口,似乎从王辅臣的角度来说,的确是很合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和台上那名面无表情的中尉,以及更后方稳坐如山、手臂缠着绷带的包国维之间来回移动。
礼堂内的气氛,更加压抑了。
中尉军官对王辅臣的辩解不置可否,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继续用那种冰冷平稳的语调追问,直刺要害:
“很好,王将军。即便如你所说,是出于平息叛乱的目的。
那么,在冲突爆发之初,我军包军长曾第一时间派出两名士兵,
手持他的亲笔手令和身份证明,前往贵警备司令部说明情况,试图避免误会扩大。
请问,这两名士兵,现在何处?”
王辅臣的心脏猛地一抽搐,但他依旧强装镇定,
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遗憾,摇了摇头:“绝无此事!我司令部自上而下,从未见到有任何十一军的士兵前来报信!
若真有此事,我岂会不查明真相,又何至于闹到后来兵戎相见的地步?
或许…或许他们是遇到了叛军遭遇了不测?”
台上的中尉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如此回答,不再与他进行无谓的口舌之争。
他只是轻轻地、啪、啪、啪,拍了三下手掌。
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礼堂里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到侧门入口。
只见两名十一军士兵,押着一个身材瘦小、穿着洗得发白的警备团军服、脸色惨白如纸的年轻士兵走了上来。
那年轻士兵显然从未经历过这种阵仗,被台下无数高级军官的目光注视着,
他吓得浑身如同筛糠般颤抖,几乎站不稳,眼神躲闪,不敢看向任何地方,尤其是王辅臣的方向。
中尉走到他身边,“把你今天在司令部看到的事情,当着大家的面,再说一遍。
实话实说,军法如山,会保你无事。
若有半句虚言……”他没有说下去,但意味不言而喻。
那瘦小士兵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用带着浓重口音断断续续地说道,
“俺…俺是司令部的通信兵…今天晌午…枪响后没多久司令部就让俺们去前边集合…但是俺吃坏了肚子疼,
就在…在通信科后面那排平房宿舍的厕所里蹲坑…”
他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没多久就…就听见外面有动静…
俺…俺怕是来寻人的宪兵,所以就偷偷从门缝里往外看…
结果看…看到…”
他猛地喘了口气:“看到咱们警卫排的几个人…拖着…拖着两个穿着中央军军装的人…
那两人一动不动…头上身上都是血…肯定…肯定是没气了…”
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士兵继续道:“然后…然后他们几个…就在厕所后面那棵老槐树底下…
开始拿工兵铲挖坑…好像…好像是要把那俩人给埋了…”
“你胡说八道!”王辅臣猛地厉声呵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但台上的中尉猛地一抬手,阻止了王辅臣的话。
他根本不再看王辅臣,而是直接对着台下所有已经被这证词惊得目瞪口呆的官员们,
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宣布最终判决:
“王将军说没见到?很好!”
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王辅臣那张失去血色的脸上:
“我已经派人去指认地点开挖了。”
“需要我现在就下令,把那两名奉我军长之命、前往沟通却被你们杀害灭口、草草掩埋的士兵的尸体,”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抬到这礼堂里来,放到你王将军的面前吗?!”
王辅臣脸色由白转青,没想到包国维的动作如此迅速,他嘴唇哆嗦着:“这…这是诬陷!是构陷!
一个贪生怕死的小兵的话岂能作数?
那地点谁都可以指认…”
台上的中尉军官面色一冷,刚要开口驳斥,却被一个动作制止了。
一直稳坐后方、沉默不语的包国维缓缓站起身,踱步走到了台前。
他手臂上的绷带依旧醒目,但他的步伐沉稳,目光扫过台下。
他对着那名中尉微微颔首,中尉立刻敬礼,退到了一旁。
包国维站在话筒前,目光平静地看向台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好了,王司令。今天摆了这么一台戏,不是跟你对质用的。”
他顿了顿,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冷酷的平淡:“今天请大家来,把这件事摆在台面上,主要就是想提前把话说清楚。
免得日后有什么误会,影响了我们…共同抗战的合作。”
他的话音未落,先前那名中尉已然带着十余名如狼似虎的十一军士兵再次上前,
不由分说,直接架住了面色死灰、还想挣扎的王辅臣。
“包国维!你想干什么?!我是同盟军少将师长!
你无权抓我!蒋长官回来绝不会放过你!”,王辅臣惊恐地嘶吼起来,徒劳地挣扎着。
包国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叫喊,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
士兵们毫不客气地将王辅臣强行拖离座位,朝着侧厅走去。
与此同时,另外几队士兵也迅速行动,将这次跟着王辅臣被一同带来的诸多将校一并控制带离。
礼堂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桌椅摩擦和被带走军官们不甘的叫喊声。
处理完这些人,包国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台下,特别是省公署的李培基等人所在的方向,
语气依旧平稳,却抛出了一个更重磅的问题:
“好了,今天的第一个问题,暂时算是解决了。”
“那么现在,我们来谈谈第二个问题。”
他微微向前倾身,目光落在李培稽身上:“大概两个月前,应豫省省公署请求,我豫东十一军勒紧裤腰带,
从官兵口粮里节省出五百万斤粮食,紧急调拨给省府,用于赈济豫西灾民。
李主席,这批粮食,现在何处?下落如何?
可否当着大家的面,说明一下?”
李培基心中猛地一沉,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脸上维持着惯有的平静,语气沉稳地回答道:
“包军长深明大义,雪中送炭,我代表豫省百姓再次感谢贵部慷慨相助。
这批救命粮,省府绝不敢怠慢,已按照既定方案,分批陆续分发给了洛阳周边及豫西沿线聚集的数十万灾民,
账目清晰,均有据可查。
此事,包军长尽可派人核查。”
他这番话滴水不漏,是标准的官样文章,既表达了感谢,也强调了程序合规。
包国维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点了点头,仿佛接受了他的说法。
然而,下一刻,他再次挥了挥手。
一名士兵捧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快步走上台,将口袋放在包国维面前的讲台上。
包国维伸手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黄澄澄的小米,然后让米粒从指缝间滑落。
他举起那个空了的布袋,将其正面展示给台下所有人——
只见布袋的右下角,清晰地印着一个蓝色的、独特的标记,那是豫东十一军军粮的特有标识!
“很巧。”包国维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
“这是今天我的士兵,在城内一处遇袭的仓库里发现的。
而这座仓库,据查,是属于城内丰泰商社的产业。”
他目光扫过台下瞬间变得脸色惨白的几名官员,
“我觉得更巧了,就趁着这点时间,派人顺便查了查城内几家大商社的仓库。”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锥般刺向李培基,一字一句地说道:
“结果,就在城内整整二十五处仓库里,发现了堆得满满当当的、印着我十一军标识的粮食!”
“李主席,城外百姓每日饿死人数多达上千人,而城内的仓库粮食堆积都快爆仓了,
这就是你所说的,分发给了灾民?”
最后一句问话,如同一声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李培基和众官员头上!
“如此看来,”包国维的目光从粮袋移开,缓缓扫过台下噤若寒蝉的众人,最后定格在面沉如水的李培基脸上,
“我是不是可以认定,李主席领导下的豫省省公署,贪腐横行,政令不通,已难以正常开展政务活动,
更无法有效赈济灾民?”
他微微停顿,“既然如此,为免暴殄天物,也为前线将士计,我十一军之前借调的那五百万斤粮食,
看来有必要由我军自行收回,亲自用于赈济和军需了。
李主席,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