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都是过往(1/1)

天已偏西,夕阳在地平线上拉出一条血红的火线,豫陕交界的原野沉入一片橘黄的暮色。

一列蒸汽火车喘着粗气,轰隆隆地驶过关中平原。

铁轨两侧是荒芜的田野,远山沉默不语,偶有秃树站立,如同孤哨。

车厢颇显陈旧,窗棂的漆皮已斑驳脱落,随着列车行进不住震颤。

车皮上布满锈迹和褪色的军用编码,它们沉重地喘息着,在陇海线的轨道上吃力地前行,

每一节都满载着紧要的军事物资,用厚重的油布遮盖,由铁丝紧紧捆扎。

唯独中间三节是经过改装的客车车厢,专用于运送随行押送军械的人员。

车厢内的设施同样简陋,木制长椅硬邦邦的。

包国维肘支在窗框上,望着窗外被夕阳染成橙红的黄土丘陵。

铁路沿线的景象在暮色中更显苍凉,偶尔掠过几处被炸毁的残垣,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痕迹。

“还有多久到洛阳?” 他望着窗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大概还有一个半钟头就到了。”,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斜对面传来。

包国维的思绪被拉回,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那声音似乎迟疑了一下,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包军长很烦我吗?听到我说话就会叹气?”

包国维转过头。

安淑珍端坐在对面靠窗的位置,一身素色旗袍外罩藏蓝毛呢短斗篷。

暮色渐浓,车厢内已经点起了煤油灯,昏黄的光线在她脸上跳动。

渐入傍晚的时候,气候已经渐渐转凉,她双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斗篷上的丝带。

“安小姐说笑了。”包国维的语气客气而疏离。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车厢。

车厢内空间不大,除了他和安淑珍,还有六名佩着驳壳枪和MP28冲锋枪的神情警惕的护卫分散坐在前后位置,

据守在车厢的两处入口处。

而本该坐在他身旁的参谋长何为,此刻却不见踪影。

安淑珍似乎看出了他的寻找,轻声解释道:"何长官去巡视前面的物资车厢了。

出发前就听说这一段线路不太平,盗贼土匪丛生,常有扒车盗窃物资的事情发生。

他带人再去检查固定锁具和守卫情况。"

包国维听到"扒车"二字,神情忽然变得古怪。

他想起前世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扒火车的情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包军长觉得,这种事情挺有趣吗?",安淑珍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表情变化。

"不不,"包国维收回思绪,"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以前的事情?"安淑珍的眼睛亮了起来,"能跟我说说吗?"

列车就在这时猛地拉响了汽笛,尖锐的声音撕裂了黄昏的宁静,车轮碾过铁轨接缝的哐当声变得更加急促。

包国维注意到安淑珍被这突如其来的鸣笛惊得微微一颤,下意识地从包国维的斜对面坐到了他的正对面,

身形也更靠近了包国维,

他甚至能够问道安淑珍身上的那一抹味道。

"呃,只是一些打仗的事情。"包国维含糊其辞。

安淑珍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包军长还是很在意以前的事情?"

"跟我一个女人,包军长还要装糊涂吗?"安淑珍突然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这一路上,坐船、坐汽车,你几乎不愿和我多说一句话。

刚才那会儿,已经算是说得最多的了。"

她的脸颊泛红,双手在膝上紧紧交握。

这几年来第一次与包国维如此近距离相处,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出这些话。

"安小姐误会了,我只是不太爱说话。"包国维说着站起身,示意两名护卫跟随,

"晚上渐凉,安小姐还是注意点吧,我去前面看看。"

车厢门开合间带进一阵冷风。

安淑珍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越来越深的夜色,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煤油灯的火苗在她眼中跳动,却照不亮那份落寞。

包国维拉开连接处的铁门,一股强劲的风裹挟着煤渣扑面而来。

他侧身穿过摇晃的通道,来到前面一节闷罐车厢。

这里气氛截然不同。昏暗的煤油灯下,十来个士兵正围坐在一起低声谈笑,

枪械随意地靠在堆放的物资箱旁。

何为坐在一个倒置的木箱上,正说得眉飞色舞。

见包国维进来,所有人瞬间起立,动作整齐划一。

“军长!”

包国维摆摆手,“放松点,继续。”

这些士兵都是他亲手挑选组建的直属独立营精锐,这次赴渝催要物资,为求速度只带了一个排。

他们虽然穿着普通士兵的军装,但装备精良,眼神锐利。

众人默契地散开,给包国维让出位置,各自退到车厢角落警戒。

包国维在何为对面坐下,踢了踢他的靴尖。

“你小子怎么跑这儿待着了?”

何为耸耸肩,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安家大小姐在你睡着那会儿,眼睛几乎盯着你就不松了,满眼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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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我呆在那儿有点多余了。”他夸张地叹了口气,“我这人最识趣了。”

包国维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啊,我结婚了已经,不搞这些!”

何为撇撇嘴,从兜里摸出烟盒又塞回去:“别不好意思啊,哪个师长军长没几个外宅……不是,没几个红颜知己啊。

我听说咱们那位议长,年轻时候也是风流……”

包国维不耐地挥了挥手:“少扯犊子,你这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怎么也这封建思想?”

何为立刻反击,压低声音:“司令,您这就太虚伪了哈,那青年军的金部长不是老上你办公室找你吗……”

包国维连忙打断,作势要踢他:“哎哎,越扯越不像话了你这,她来找我都是谈的公事,

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你可别乱传谣言。”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都笑了起来。

车厢微微晃动,煤油灯的光影在堆放的物资箱上跳动。

笑罢了,包国维正色道:“说正事,巡视过了?情况怎么样?”

何为也收敛了笑容:“检查过了,这次有大佬站台,军工署那帮王八蛋不敢掺水,这第一批物资都是一水儿的好货,

不过就是不知道后面的质量咋样了。

另外就是……”他压低声音,“刚才确实看到铁轨附近有好些个黑影,火车一靠近就闪进林子里了。

这年头,难民太多,许多匪徒盗贼都是难民里出来的,这时候怕是都饿红了眼。”

包国维点点头,目光沉静:“让弟兄们警醒点,但不要轻易开枪。都是苦命人。”

“明白。”何为应道,而后掸了掸军装上的灰尘,语气变得正经了些,

“说真的,这一路上从安排船期到协调汽车,安小姐给的路线建议确实精准。

时间掐得准,避开了好几处拥堵的关卡。

咱们绥署那几个秘书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我看她这统筹能力,调过去正好能...”

“不行。”包国维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他望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夜色,“安家老爷子最近病倒了,安家能主事儿的就是她了,

人家哥哥还在国外给我办事"

他转过头来,眉头微皱,"结果我倒好,把人家安家薅秃了?连大小姐都要弄来当秘书?这不厚道!"

何为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司令考虑得周全。不过我看安小姐对您倒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几分,"她可不是那些只会犯花痴的闺阁小姐。

这次她一个弱女子带着几个家仆就敢直接来渝城,在人家家门口等了两个钟头就为见面托关系帮你的忙。"

他叹了口气,"这样的情谊,确实不是寻常女子能及的。"

包国维的手指突然停在窗框上。车厢里只剩下车轮轧过铁轨的哐当声。

煤油灯忽明忽暗地跳动,映照出包国维紧抿的嘴角。

他忽然站起身,军靴在木板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通知前面,"他的声音比往常更低沉,"再过二十分钟要经过混池弯道,让弟兄们都打起精神。"

何为立即起身:"是!"但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安小姐那边..."

包国维已经转身走向车门,闻言停顿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枪套。

"到洛阳后,"他最终开口,"你亲自送她去国际饭店下榻。

就说是我的意思——让她好好休息。"

何为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之时,又忍不住调侃,“真不再回去陪安小姐说说话?我猜人家应该挺失落的。”

车门哐当一声关上,将何为若有所思的表情隔在门后。

包国维站在连接处,任凭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方才对话中带来的莫名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