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一念之执(1/1)

“公子…不要!”韫珠看着空中飞舞的白色腾蛇,内心不安起来。她心里非常清楚,父君对于敢冒犯自己的人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此次,公子想必是凶多吉少了。

“哼,难道你们就只会这些雕虫小技?”半空之中,昭临斜斜睨视着泽卿,“简直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话音刚落,他身上骤起一团强烈的白色法光,那法光乃由仙法催动,此刻他法力虽封,但仍有如此连绵雄厚之力,不禁令众人心中骇然。只见转眼间那团白光已愈来愈亮,牢牢地将白蛇困在其中。不消片刻,白蛇已经坚持不住,发出“嘶嘶”的声响,身躯痛苦地扭曲着,片片蛇鳞逐渐开裂,鲜血从中间涌了出来。

“父君,求你放过公子!”韫珠扑通一声跪地不起,脸上已满是泪痕。稚棠也从廊下赶来,叫道:“泽卿,你个笨蛋,还不放手?”紧接着,又转而对昭临怒道:“你若敢伤害泽卿,我必不和你善罢甘休!”

昭临闻言神色一怔,也不知是谁的话起了作用,手上仙力顿时减弱了几分。他将手指对准蛇身七寸之处轻轻一点,白蛇立即化回人形,泽卿一口鲜血喷出,重重地摔倒在地。

几乎同时,韫珠已经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公子…公子…”她扶起泽卿,见他头上白玉发冠已不知何时被击得粉碎,此时黑发披散开来,整个脸上青筋凸起,血丝满布,十分可怖,显然是刚刚受仙法所伤,引发了旧疾。

“哼,一个病怏子还想来逞英雄!”昭临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屑哼道。

泽卿闻言不觉自惭形秽,头垂得更低。他转身甩开韫珠的手,蜷缩在地上背对着她,坚忍的背脊微微颤抖着。他从未在他人面前露过如此窘态,此时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丑态百出,这让他情何以堪?他趴在地上,忍着剧痛一步步挪着身子,只想赶快找个地方藏匿起来,可偏偏身上疼痛难忍,一步都无法动弹,无奈之下只得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泽卿!你没事吧?”稚棠见状赶来。泽卿却别过脸去,痛苦道:“不要看我!求你不要看我!”

“泽卿……”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求你了,稚棠,快走!”

“走?你们以为你们能逃得开吗?”昭临怒目道,“一个都别想走!”

“你这人实在欺人太甚!”稚棠起身恼道:“我们几人从未得罪过你,你为何缠着我们不放?”

“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我都说了你是认错人了,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他陡得一惊,仿佛有一瞬间的错觉,将眼前的稚棠与记忆中的青洛重合到了一处。那时的青洛也曾对他说过:“大师兄!我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如此不可理喻!”

“不!”昭临吼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我不会认错!”一回神,他已伸手想要将那稚棠擒住,却猛然眼前青光一晃,原是一群青色小鸟扑着翅膀嗡嗡向他飞来。他用手一挡,才发现原来那只是一群青鸟幻灵,并非实物,待再回神稚棠已被晏晏拉了过去,和缙云逍翎一处。

“幻术?”昭临嗤笑了一声,“你们还有什么伎俩,不如一起使出来吧。”

晏晏闻言便想冲身上前,却听得后头传来一声:“住手!”回头一看,却是在树边休息的缙云,只听他对昭临说道:“她,并非你要找的那人,你若不信的话,大可使用追溯之法去查个究竟。”

“你以为我会再相信你吗?”昭临眯起双眼反问道。

“你放过他们,我跟你走。”

未等昭临回答,稚棠气鼓鼓地抢道:“缙云,你怕他做什么?他先伤逍翎后伤泽卿,我还没有同他算帐呢?”逍翎在一旁笑道:“想不到你这人还挺讲义气,算我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昭临见他们如此,心中更是有气,他看着缙云重重说道:“你放心,你,我一定不会放过。她,我也定要带走。”

话音刚落,昭临已快步向树下走去,晏晏见状立刻挺身迎前,右臂轻轻一挥,青色的窄袖之中两串闪着银光的铃铛便脱袖而出。她体态轻盈,此时左脚磨地,腰身一扭,右脚也随之一转,人已翩跹转身,两串铃铛正不偏不倚地套于她纤纤玉指之间。晏晏目视昭临心道:如若硬拼,我定不是他对手。唯今之计也只能靠些幻术来拖延时间,希望能抵挡一阵子。一边想着她手指已跟着舞动起来,指尖的铃铛随之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响声,无数只青鸟幻灵从铃中飞出,叽叽喳喳围在昭临身侧,令他一时间也进退不得。

“晏晏!”逍翎急喊,正想起身冲上前去,却被稚棠一手拦住,她道:“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去送死…”话未说完,突然身子一软人已向后仰去,昏厥在缙云身上。

原是缙云指尖一凌,点中她的昏暗穴。他将稚棠置于树下坐好,转身嘱咐逍翎道:“此人法力高强,你万万不能硬拼。”接着又在逍翎耳边低语一阵,也不知说了什么,只听逍翎恩了一声,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凌空披掌便向昭临击去。

昭临只眼角微微一瞥,瞬间已摆好了招架之式。偏在此时,空中逍翎身形忽地一闪,昭临只觉眼前陡然一晃,逍翎已转眼不见了踪影,正思忖之际,凌厉的掌风忽地从身前右侧直直袭来,昭临心中一惊,急忙回掌相抵,其势却已不及,右肩不免硬生生吃了逍翎一掌。

他看着前方显出形来的逍翎,心中疑道:这家伙的身形怎会如此之快?

不待他细想,逍翎又挥掌从正前方袭来,昭临刚想施法压制,逍翎又转瞬不见了踪迹,正当昭临疑惑之际,掌风又从左前方呼啸袭来,重重打在他的左肩。

“大人,小心幻术!”不远处观战的媚姝忍不住插话道。

昭临心中一怔,身形紧跟着一转,向一边的晏晏看去,见她五指间的银色铃铛微微闪动,白色光芒将逍翎裹住,随着他的快速闪动,若隐若现,一时间倒令人察觉不得。

原来是有人在一旁协助,两人打得好配合,竟连我也一时蒙蔽了过去。昭临心中暗念,嘴上说道,“哼,雕虫小技,以为仅凭一点幻术就能困住我吗?”说完,身形已向逍翎闪了过去,只见人还未到,周身顿时又出现无数个逍翎,各个样貌体态均是一个模样,只闻那上百个逍翎异口同声道,“废话少说,再接我一掌!”说罢,逍翎已至半空,掌风突起,有了晏晏的幻术配合,逍翎的掌印顿时被放大数倍,只见半空之中,掌影飞舞,霎时之间将昭临四面八方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同一种招术还想对我用第二次?”昭临轻蔑一笑,闭上了双眼。他听音辨向,忽然间耳尖一竖,已狠狠将右掌对准右侧方向击了过去,掌风一至,头顶四向披靡而来的掌影顿时全都消散无踪。只听一声闷哼,显出形来的逍翎被狠狠推出了数丈,跌落在缙云脚旁,一口鲜血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逍翎!坚持住!”晏晏惊呼,她双足轻轻一点,身子便翩然飞落于身侧大树之上,指尖也跟着快速舞动起来。一时间,无数只巨大的五彩鸾鸟从银白色的铃铛内飞了出来,群群舞动在昭临四周,将他牢牢困于此幻灵鸟阵之中。

“晏晏……”逍翎强撑起身子想再冲上前去,却被缙云一把按住了肩膀:“让晏晏拖一阵子,你听我说……”

“可是公子,晏晏她……”

“你放心,晏晏幻术了得,那人一时半会儿也伤不了她。”缙云眼神黯了黯道,“何况,他从不伤害女子……”

未等逍翎开口,缙云又道:“逍翎,找机会带稚棠走。”

“那公子你怎么办?”

“不用管我,他法力被封,我自有办法拖住他。”缙云看了一眼仍被困在幻灵鸟阵中的昭临道,“等会儿听我指示,见机行事。”

“不,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要留下来保护公子!”

“逍翎!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缙云加重了语气,“你只管带她走,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好她,我自有办法找到你们。”

“公子……”

“相信我。”

逍翎看了一眼缙云,重重点了点头,坚定道:“好!”

就在此时,只见那五彩的幻灵鸟阵中蓦地白光盛起,紧接着从鸟阵中央猛地传出一声“哐”的巨响,整个鸟阵顿时被震了个粉碎,无数彩色幻灵碎片四散而下。树上的晏晏心中一惊,暗道:“这人果真好本事,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破了我们女床山的幻术。”

破阵而出的昭临冷眼看了眼晏晏,淡淡道:“我从不伤害女子,更不屑与你动手,还不快退下!”

晏晏心念一转:“这人伤了公子和逍翎,实在可恶!但他既不愿伤我,不如我再借机与他周旋一阵……”

她还未念完,又听昭临冷冷道:“如若你再痴缠,我也自有法子制你!”

“哼!少来,看招!”晏晏杏眼一瞪,转瞬又举起手间的铃铛。

“我说过,相同的招术别再对我使用第二次。”昭临目光一凛,晏晏只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正蜿蜒地攀上她的小腿,她低头定睛一瞧,原来是树上的枝条不知被施了何种法术,此时正歪歪扭扭地聚到她脚旁,沿着她的小腿攀上了腰枝,她下意识地用双手去扯,可那树枝附得甚是紧密,她的双手被树枝划开了好几道口子,身子却仍是不能动弹分毫。

片刻之后,蜿蜒而上的枝条已经将晏晏的双手牢牢捆住,晏晏不由叫道,“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你个大男人难道就这样欺负一个弱女子吗?”

昭临嫌她闹腾,道:“你若再吵个不休,我就捆住你的嘴。”

“你敢!”

昭临嘴角一扬,左袖轻轻一挥,那些原本已静止不动的枝条又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立刻沿着晏晏的身子蜿蜒而上,晏晏倒吸了口气,紧紧抿上了双唇。

就在这时,只见天边一团紫光呼地闪过,紫光精准地击打在树枝之上,那些枝条顿时犹如见了鬼魅一般,纷纷从晏晏身上缩了回去。晏晏身子一松,脚下跟着一软,人已从树上摔了下来,紫光又快速盘旋而下,于她身后稳稳地接住了她。晏晏睁眼一看,原来是朵泛着淡淡紫光的木槿幻花。

***

韫珠心中暗念,“起!”五色凌素便从她腰际脱身飞出,发出淡淡的粉色光芒,将受伤的泽卿层层围绕其中。

“珠儿,你这是干什么?”媚姝忍不住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你疯了吗?你法力只剩三成,怎能无故耗损去救这个快死的人?”

“可是……母亲,他是珠儿的救命恩人!”韫珠哭着跪在媚姝面前。

“别忘了,他可是忤逆你父君的人!”

“珠儿管不了那么多。”韫珠揉了揉哭红的双眼,又拉住媚姝的裙摆恳求道,“母亲,求您救救泽卿公子。”

媚姝皱了皱眉,嫌恶地看了看地上披头散发的泽卿道,“那是旧疾,母亲也无能为力。”

韫珠倔强道:“既然如此,那女儿只能靠自己了。”说罢,她松开了媚姝的裙摆,转身来到泽卿身前,口中念念有词,只见那凌素粉色光芒骤得大盛,泽卿身上的伤口竟然奇迹般的开始慢慢愈合起来。

只是那韫珠年纪尚轻,法力本也有限,此时泽卿身上的重伤加上复发的旧疾,情形已是十分危险。她不禁用了十二分的力气,人已有些晕眩,摇摇晃晃站不稳当,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珠儿!”媚姝见状,心中不禁暗暗着急。绝不能让珠儿靠近那群人,如若他们起了歹念借机挟持了珠儿,那就不妙了!她心中想法一定,便对韫珠柔声道:“罢了罢了,你那点法力也是无用,起来吧,将这药丸给他服下,可暂缓他的痛楚。不过你得答应娘,乖乖待在娘的身边,不许再随意走动。”

“是,母亲。”

“听话,过来。”说罢,媚姝将韫珠一把拉到自己身后,又从袖口之中取出一粒黑褐色的药丸,一手扔在了地上,便抬起头不再看他。

接着她将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昭临,眼底泛起一丝愁绪:不知帝君这是着了什么魔,怎得定要带走稚棠那丫头?她细细打量着昭临投向稚棠的眼神,凭借着女人特有的直觉,心中陡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行,绝不能让稚棠那丫头入了善见城。

媚姝一边自忖一边将目光移向腰际中藏匿的捆仙索,此仙索遇仙捆仙,遇魔伏魔,乃是她生辰之日,天界一真人馈赠之物。此时,她目光一凛,已牢牢锁定于树下躺着的稚棠……

***

木槿幻花放下晏晏之后,即刻变回凤钗样子飞入了舜英手中。

“舜英姐!”晏晏不禁叫道。

“你们没事吧?”舜英见众人只是受伤却并无性命之忧,心下不由一松。

“噢?又来一个,呵呵,你们倒也有趣,还想做这些无谓的抵抗到什么时候?”昭临道。

舜英未答,只妥贴行了一礼:“拜见大人,小女乃须罗东门舜英。”

“噢,东门?”昭临眼睛一亮,仔细地瞧了瞧她:“雅茹的女儿?”

“是。”

“怪不得有些眼熟。”他神色一缓,又道,“你母亲与我也算是旧识,今日我念在与她的情分上,不与你计较,你且退下吧。”

昭临见她身形未动,抬眸又道,“怎么?你也想阻碍我?”

舜英道:“大人,舜英斗胆问一句,今日您是否一定要带走稚棠妹妹?”

“是。”昭临目光移向树下的稚棠,又指着一旁的缙云,截铁道,“还有他!”

“不留余地?”

“不留。”

“好,舜英记得出云麓山的时候,曾答应过叔母,定要照看好稚棠妹妹,今日若让她不明不白地跟大人走了,那无论是对自在观还是南门府,舜英都无法交待。”

“噢?”昭临倨傲地看着她,“那你的意思,是想拦我?”

“舜英只能请这大不敬之罪了。”说完,她又行了一礼。

“你以为你阻得了我?”

“当然不行。但为了妹妹,舜英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人倒是颇讲情义。可惜……愚不可及!”昭临话音刚落,那些埋于泥下的树根纷纷破土而出,粗壮的老树根如有生命一般沿着泥土表面蜿蜒而行,朝舜英“爬来”。

舜英默默念诀,手中的凤钗绽出七重木槿幻花,青芒流转间竟将涌来的老根截成寸寸断枝。

“倒是小瞧了须罗东门的本事。”昭临暗哼一声,老榕虬根破土如墨痕游走,昭临广袖卷起的劲风始终距舜英衣袂三寸。舜英掷出的凤钗化作木槿霜刃,却在触及昭临眉心的刹那被气根绞成星屑——那些暴起的根须分明能断金裂石,缠上她手腕时却只如春藤绕枝。——昭临帝君到底是守着不伤女子的诺言。

那厢墨骁罗刹剑刚挑开两枚梨落刃,余光瞥见媚姝翡翠耳坠闪过一线幽光。那暗绿色光斑沿着树影游走,悄然凝成捆仙索的蛇形轮廓。墨骁太熟悉这种阴毒法器,当年师父命他们下鹿吴山寻找灵兽,天族的师兄们就是用这种泛着孔雀绿暗芒的锁链贯穿灵兽们的琵琶骨。

“皎皎小心!”

舜英听到墨骁的话,广袖翻卷间已旋身挡在妹妹身前,“皎皎当心暗……”话音未落捆仙索已缠上她腰肢,三匝两绕竟将她悬空吊在月老殿檐角。

墨骁目眦欲裂欲冲上前,灵均的梨落刃却如雪瀑封住去路:“你的对手是我。”

缙云瞳孔骤缩,悬铃笛碧色纹路突然渗出血丝。他踉跄扶住廊柱,指尖拂过笛孔时带起凄厉颤音:“逍翎!就是现在!”金翅鸟闻声展翼掠过,却见昭临袖中飞出七枚冰棱直取缙云咽喉。霎时间悬铃笛《凤唳九霄》曲调破空而起,笛声裹挟着血色流光撞在冰棱上,碎冰混着血珠在空中凝成了凤凰虚影。

昭临突然捂住额角踉跄后退,白玉冠缨散作漫天银丝:“你……你竟敢用这招,不要命了吗?”记忆如毒蛇啃噬神经,几百年前长留山巅的景象与眼前血色凤凰重叠。他暴喝着挥袖震碎殿前石狮,头疼欲裂让他险些无法自持。

“快!带她走!”缙云呕出一口鲜血将稚棠推进逍翎怀中,笛声骤然转调化作千重刃。

逍翎忍痛抱起昏迷的稚棠,金翅羽翼在夜风中簌簌作响:“公子小心!”

媚姝惊见昭临双眉间渗出紫气,慌忙甩出鲛绡帕罩住他面门:“灵均!看顾好帝君!”转身将捆仙索另一端系在舜英颈间:“谁敢妄动,本宫立刻绞碎这丫头的元神!”

韫珠正要伸手拽那索链,袖口却被供案角勾住。云篆命轮突然嗡嗡转动,签筒“啪”地炸开,写着“忆君心似西江水”的玉签径直没入她掌心。几乎同时,缙云袖中暗格迸出青光,“日夜东流无歇时”的签文如游鱼跃出广袖,悄悄和另一只签文合并在一起,只是此时此刻已无人关注这些。

昭临在灵均搀扶下仍死死盯着缙云:“你以为毁掉溯魂术……就能藏住青洛的残魄?”

“带帝君回善见城!”媚姝拽着舜英人质腾云而起,灵均挥袖卷起漫天梨花瓣遮蔽天光。泽卿挣扎着爬向逐渐消散的逍翎身影,指尖触到缙云袖口滴落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