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嫁妆(1/1)

“他现在就怕我撂挑子不敢跟我硬着来,我俩也说好了,我只尽全力撑起盛家的烂摊子,尽我所能护着这一家老小,至于我的私事,谁都不许置喙。你待他也不用多亲热,客客气气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虽然没说什么偏激的话,但钟灵毓能感受到他对父亲埋藏的怨恨。而盛铭绪也很想跟她倾诉这些心事。

“我一出生娘就去世了,送到豫省老家给祖父祖母带,祖父祖母年事已高,养了我几年也都仙逝了。我又被接回家,那时候哥哥姐姐们都大了,我就跟在哥哥姐姐屁股后面玩,他整天见属下的时间都比见我多。比起他,我大姐像娘,二哥像爹。”盛铭绪嗤笑一声。

“长到十五岁又把我孤身一人送去国外,住在寄宿家庭跟寄人篱下似的。上了大学就把我一个人丢在空荡荡的宅子里,一屋子的白种人管家保姆哪怕领着我家给的薪水待我也是表面亲近,我受不了又搬去了学校宿舍,认识了丛哥,才觉得人活着也不是那么没滋没味。”

“我爹生我又不养我,只会拿钱打发,却想对我的人生处处掌控,学什么专业他来定,交什么朋友他要过问,可惜天高路远的,我凭本事换了专业!”盛铭绪说到这里有些得意。

“其实他最看重的一直都是我哥,怎么做生意,怎么结交朋友维护关系他都手把手地教,我也觉得我哥厉害,就当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其实也还行。只是没想到,现在形势已经如此严峻...”

“家里的码头成了鸦片和人肉交易的罪恶温床,我哥忍着恶心帮上面挣鸦片钱,当他们的钱篓子!每年送去的钱不知道有多少,可我哥被人当街枪杀,当局连问都不敢问一声!”盛铭绪咬牙切齿。

钟灵毓震惊不已,她只知道盛家做的生意不干净,却没想到还牵扯了上面!

“我哥的死,不仅是因为动了各家利益,背后还有小日子的影子!有人勾结小日子害死了我哥!”盛铭绪恨声道,今日盛父见了他躺在病床上老泪纵横,他哥以前也露出过停止鸦片生意的意思,嫂子出了车祸是警告,而这次,直接要了他的命!这是坏了规矩的玩法,不管是和盛家同分一杯羹的各家还是帮派,大家都有默契,都是江湖上混的,顶级的玩家就那么几个,屡教不改才能伤人性命,而且还得是众叛亲离无人帮衬的情况下才行。今天我给你开冷枪,明天你杀我全家,那是街头混混的玩法!

盛铭礼出事前被日本公使馆约见过几次,那边露出意思来想掺和到盛家的鸦片生意里来,甚至提出要将盛家的码头武装护卫起来,维护这块鸦片贸易的货物集散地,今天和你一起卖鸦片,明天我来帮你看管货物,后天就要在盛家的地盘驻军!

明明小日子在尚海拥有十几个码头,却为什么盯着盛家的不放?盛铭绪想不明白,但他总知道那个码头不能便宜小日子,他们想要的东西,一根针都不给!

盛家现有的烂摊子已经够造孽了,如今还要让他当汉奸?盛铭礼严词拒绝了,并且因为小日子的觊觎再次露出了想断掉走私生意的意思。小日子公使接连几次被拒绝后,盛铭礼被当街枪杀。这事没有小日子掺一脚,打死盛铭绪他都不信!

钟灵毓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看着他半晌不说话,盛铭绪被看的心里发慌,他扯了扯嘴角露出很勉强的笑容,“傻妞,这下知道怕了吧?你现在想脱身还来得及!”

钟灵毓捂着他的嘴,“你不许再说让我回梧县的话!我出来就没想过一个人回家,除非...”钟灵毓咽下了后面的话,她眼眶又红了,“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你不许赶我走!”

“我哪儿舍得赶你走?我是担心你!”

“用不着你担心,我就在家里不出去,小日子还能冲进法租界杀我吗?你管好你自己就行,时刻记得我娘说的,定静安虑得,咱们慢慢来,总有破局之法的!”钟灵毓紧紧抓着他的手,“你不许拿命拼知道吗?咱们不逞匹夫之勇,一根绳上面的蚂蚱那么多,凭什么分钱的时候有他们,小日子来了要我们顶上去?咱们只求安稳脱身,什么鸦片贩子狗汉奸我们一个都不要当!”

“知道了,我一定好好活着带你回家,不让你当小寡妇!”盛铭绪好笑地揉乱她的头发,心里想着,是啊,凭什么都躲在他哥的尸体后面苟且偷生呢?丧礼上一个个对他笑脸相迎,背后还不知打着什么蝇营狗苟的鬼主意!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踩着盛家人的血肉安享富贵荣华!

“对了!”钟灵毓忽然想到了什么匆匆推开他,咚咚咚奔向卧室,又咚咚咚跑了回来,捧着临走时钟父塞给她的螺钿匣子,双眼亮晶晶。“差点把这个忘了,咱们还没看过呢!”

“我就看到岳母后面还塞了个什么亮晶晶的东西进去,是什么金银财宝吗?”盛铭绪伸头去看,钟灵毓推开他,“跟你说话饭菜都冷了,你还没吃好呢!”

“差不多了,我喝口汤就行!”盛铭绪实在塞不下城墙一样的米,拿着勺子直接在汤盆里舀着喝,钟灵毓都懒得说了。

打开匣子,最上面是钟母用丝帕裹着的首饰,钟灵毓一层层揭开帕子,露出那条鸢尾花形状的项链,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璀璨夺目。

盛铭绪啧啧惊叹:“真漂亮!这么贵重的项链岳母都给你买!想想我的求婚戒指都拿不出手了!”

钟灵毓捂着无名指上的红宝石戒指横他一眼,“这是嫁妆,求婚戒指是你的聘礼,我又不嫌弃!”

盛铭绪傻笑,“我就说去你家当上门女婿挺好的嘛!岳母肯定也会给我买好东西的!”

“你就这点追求?”钟灵毓捧着项链不理他,盛铭绪接过项链走到她身后,“戴上给我看看!”

钟灵毓睡觉前换了身欧式宫廷风的蕾丝泡泡袖睡裙,领口开到了锁骨下,露出一片洁白的肌肤,白皙纤长的脖颈缀着华丽闪光的钻石项链,钻石的光芒折射到她的脸上,仿佛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盛铭绪痴痴地看着她,眸光热切而直白,钟灵毓不自在地捂着胸口,“怎么了?不好看?”

“是太好看了!像公主一样!我第一次看见你穿西洋风的裙子,和项链很配,要是有晚礼服和冠冕,一定更漂亮!”盛铭绪柔声夸她。

“这项链我也是第一次戴!西洋样式的首饰还是得配洋装才好看!”钟灵毓也低头看项链,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岳母对你真好,真有钱!”盛铭绪故意酸溜溜,“这样我压力就大了,得对你更好才能不被岳父岳母比下去!”

“你真小心眼!”钟灵毓嗔他,又和他看手绢里裹着的一对正阳绿的翡翠镯子,“这是家里代代传下来的,没想到爹娘居然给我了!”

鲜艳欲滴的绿色,带着亮丽蓬勃的生命感,又因为代代传承的历史,而浸润了岁月的厚重与华美。

盛铭绪很捧场地夸好看,暗暗决定等忙完这阵,他要把尚海最贵最好看的首饰全都买回来送给她!

“婚礼上你就戴这条项链吧?就像岳父岳母在你身边一样!”盛铭绪也感叹钟父钟母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真要在这里办呀?我爹娘都不能来参加。”钟灵毓有些委屈。

盛铭绪叹了口气,“未婚妻的名头还斩不掉外头对盛家未来女主人的觊觎,今天就有几个老头子带了家里的什么孙女、外孙女的来吊唁,我气得都想骂人,来灵堂还穿得花枝招展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得占着盛四太太的位置,别人才能对你有所顾忌!”

“咱们的婚礼其实更多是给那些人看的,我也觉得委屈了你,可是在你的安危面前,我什么都顾不得!等尚海的事了,我们回梧县重新办一次,只有我们俩的亲朋好友,好不好?”

钟灵毓不再说什么,只是继续翻看那个匣子,最上面是一张叠起来的红色洒金纸。展开一看,姑娘的眼泪就哗哗淌了下来。盛铭绪又着急哄她又想知道那纸上写着什么,“别哭别哭!”

“是爹给我们写的婚书...呜呜...”钟灵毓忽然就释怀了,她其实不喜欢那些盛家邀请来的宾客参加她的婚礼,她既不认识也不想与之相交,更委屈父母不能来她的婚礼,这和无媒苟合有什么区别?可看到父亲写下的婚书,她卸下了所有的委屈,她是带着母亲给的嫁妆,父亲写的婚书出嫁的!

盛铭绪接过婚书细细地看,新人的姓名、籍贯、年龄生辰,主婚父母龙飞凤舞写着“钟鸣张馥敏”,下面还印着印鉴,盛铭绪深觉岳父促狭,介绍人写了丛束轩和李黛馨!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此证!”盛铭绪一字一句郑重诵读完,眼眶也觉酸胀,喉头哽住。

“你看,岳父连咱们要在尚海结婚都想到了!你不哭了好不好?他老人家同意了的。”

“我真是不孝!”钟灵毓呜呜地哭着,这话盛铭绪不敢接,因为他是罪魁祸首。

“婚礼的时候我请人来家里拍照,你穿着婚纱,我们拍结婚照寄给爹娘看,让他们放心,好不好?”盛铭绪柔声哄她,

钟灵毓抽泣着点头,忽然悲从中来,“我的嫁衣,用金丝银线绣的牡丹蝴蝶!蝴蝶的翅膀还缀了绿松石、红玛瑙,这下穿不上了!”

盛铭绪知道不应该,可还是忍不住被她逗笑了,在钟灵毓要吃人的眼神里,他举双手保证,“我去给你弄一模一样的过来,绿松石、红玛瑙的蝴蝶翅膀,绿翡翠的花蕊全都有!好不好?”

钟灵毓吸了吸鼻子埋汰他:“谁家的花蕊是绿色的啊?”她抽走帕子擦眼泪,“咱们还要回去办一次婚礼呢,就留在那儿吧!”留个念头,才能惦记着一定要回去!

“都听你的!”盛铭绪无不应是,见她不哭了,赶忙催她继续翻匣子,转移注意力。

下面的东西就两样,一卷一卷的钱和一张存单。

盛铭绪拿出那张存单看了下金额,瞪大了眼睛,他故作神秘的左右探看,说话时还要凑近了拿手挡着,“你家这么有钱的吗?”

他举着存单给她看,金额赫然是两万大洋,这年头一根小黄鱼能换五十多块银元,这两万大洋就是四百根金条了!岳父还说钱不够跟他要...盛铭绪叹了口气,真的非得在这尚海讨饭吃吗?他觉得吃软饭挺好的!

钟灵毓已经熟悉了他的脑回路,看他叹气就知道打什么主意,她抢走存单放进匣子里,“这是我爹给我花的,你想要去自己挣!家里这么大的产业还来惦记我的?”

“岳父岳母这么有钱的吗?不是说你祖父抽大烟把家业抽败了吗?都卖园子了!”盛铭绪十分好奇,都败落了还这么有钱,那鼎盛的时候得多富啊!

“我祖父身体不好,才抽两年人就没了,败了几间铺子和一些田产,还没到大伤元气的地步。”钟灵毓说起自己这位早逝的祖父也是一脸唏嘘,“鸦片可真的是害人的东西!沾了难戒,还会影响后代,我爹是他沾上烟瘾之前生的,听我爹说祖父去世时,祖母伤心过度早产,生了个青紫的死胎,可吓人了!”

“我祖母青年守寡,钟家几代都是单传,孤儿寡母守着家业容易引来觊觎,就说祖父把家败尽了,园子卖了一半,带着我爹谨小慎微地过日子,这些钱应该都是家里的祖产,祖母和我娘的嫁妆也很厚的,一代一代不就攒起来了吗?”钟灵毓把桌子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收回匣子里。

“要不是你不让我吃软饭,我就心安理得地帮你花了!”盛铭绪又逗她,“这钱你留着,不管是防身还是留作咱俩跑路的路费都行,早晚会有用处的!”

“我当然知道了!我爹给的钱我是不打算花了,就等着盛四公子养了!”钟灵毓白他,盛铭绪又戏瘾上身,“啧,谁家金主还要受气的呀?”

“我家的!”钟灵毓瞪他一眼,回过神来两人都笑了,钟灵毓看了眼墙角的落地钟,九点半,这家伙在这儿腻歪了一个小时了!推了推身边的人,“你该去灵堂了!明天早上我再去陪你吃早饭!”

说到正事,盛铭绪也不敢再耍赖拖延,他起身扯了扯西装,钟灵毓帮他扶正了有些歪的领带,盛铭绪忽然觉得,他们似乎已经进入了婚后生活的模样,笑眯眯地低头靠近她,在她乌油油、散发着馨香的发顶落下一个吻,立即转身大步离开。

“我叫人进来把东西都收走!要是睡不着就看看书,听听音乐!”

钟灵毓摸着脑袋,先是恼,后又甜甜蜜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