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深巷（1/1）
屋内，光线微弱，空气沉闷而潮湿。
角落里，一张简陋的木床上，一个瘦弱的女子蜷缩着，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呼吸浅而急促，像是连喘息都带着一丝痛楚。
小男孩跪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馒头递到她唇边，声音发紧：“娘，有吃的了，你快吃，吃饱了你就好起来。”
女子听见他的声音，艰难地睁开眼，唇瓣微微动了动，目光落在那半块馒头上。
她的手轻轻颤抖着抬起，试图接过，却只是碰到了孩子的指尖，连拿稳的力气都没有。
孩子急了，把馒头往她嘴边送：“娘，你吃啊……”
女子勉强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嗓音微不可闻：“你吃……”
她的目光温和，却透着一丝难以忽视的疲惫。
阿青正要上前，孩子听到了响声，惊觉回头，看到她站在门口，像是被惊到小兽，猛然缩了缩身子，警惕地盯着她。
阿青微微一顿，缓缓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别怕，我是大夫，让我看看她，好吗？”
那孩子才逐渐犯下戒备。
阿青走到床边，看着女子消瘦的面容，她的气息极浅，嘴唇干裂，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阿青伸搭上她的脉搏，脉象浮而散乱，肺气枯竭，气血虚衰，已是入膏肓之症。
她微微一颤。垂下眼睫，沉默了片刻，缓缓收回手。
孩子看着她，手悄悄抓紧了母亲的衣袖，嗓音很轻：“你能治好我娘……是吗？”
阿青看着孩子的期待，想张口，却发现喉咙发紧，心里涌起一阵无力感。他压下心头的苦涩，缓缓道：“我先去给你娘抓些药。”
“可是我没有钱。”孩子头低低地，声音很小。
阿青轻轻吸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放心，我还有一些。”
药铺临街而开，门口挂着淡黄色的布帘，上头绣着“悬壶济世”四个字。
柜台后，一个三多岁的男子正低头拨弄着算盘。
“东家，我要抓药。”阿青随即递上了药方。
他看了一眼，随手拨动算盘道：“百合、炙甘草、杏仁……这些加一块，三十钱一副，三副，整共九十钱。”
阿青微微一怔，抬眸看向掌柜：“这些，不过是寻常药材，怎么要这么贵？”
他不耐烦地笑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嘲弄：“贵？这年头，什么东西不贵？就连米粮都翻了翻，更别说药材了。”
阿青皱眉，努力压下心头的焦急，耐着性子说道：“能不能便宜一些？”
“这是药铺，不是善堂。”阿青张了张嘴，似乎想再争取一下，但东家已经摆摆手，语气不耐：“买不起就别生病，别耽误我做生意，后头还有人等着抓药。”
她气急地抬步离开，走到门口时，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一排排整齐的药柜上，漆色深沉的木架上摆满了药罐，架上的药材井然有序，好好地存放在这里，等待着被买走，可它们不是属于病人，而是属于买得起的人。
她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但愿世上无疾苦，宁可架上药生尘。”可如今，药未生尘，疾苦未少。
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街道上那些神色各异的人。有商贩在吆喝着新染的布匹，价格是寻常百姓一个月的工钱；有富人坐在酒肆里谈笑风生，酒杯里倒着价值百钱的美酒；可就在不远处的巷弄里，有人因为买不起一副药，正在生命的尽头苦苦挣扎。
这个世道，早已不是“愿救人者，皆可救”。连生死，都被银钱衡量。
阿青低头看着袋子里所剩无几的铜板，掌心微微收紧。她伸手入怀，指尖触到一片微凉的玉面，那是一块温润的玉佩，质地细腻，形制小巧，是她及笄时，母亲亲手为她系上的。她怔怔地抚了抚，她抿了抿唇，终于深吸一口气，抬步朝街角的当铺走去。
当铺内光线微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老旧木器和纸墨的气息。柜台后，高坐着一个年过半百的朝奉，他身穿褐色旧袍，头发半秃，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算盘。阿青走到柜台前，将玉佩缓缓放上去。“朝奉，我要当这个。”听见动静，他抬眼看了一下阿青，视线落在她面前的玉佩上，眸色微动，随即慢悠悠地拿起玉佩翻看。又举到灯下细细端详，似是仔细打量，实则已然有了判断。他手指在玉佩边缘轻扣了扣，像是在试探它的成色，片刻后，嘴角微微一勾，放下玉佩，慢悠悠地道“两百钱。”
“两百？”她不可思议“你看仔细些，这可是很好的玉。”
朝奉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敷衍的笑意，语气淡淡道，“姑娘，你这玉虽然是温润的和田料子，可没款没印，雕工寻常，形制又小，能给三百钱，已是看在这点温润度上了。”
她知道朝奉在故意压价，这是当铺一贯的做法。可是她需要银钱买药。“…三百钱。”
“我这已经是给了好价钱了，你若在别家，恐怕连两百钱都没有。”
阿青没说话，仔细算了一下，过了许久才道“两百四十钱。”
“罢了，两百四十钱便两百四十钱。”朝奉懒洋洋地拨弄了一下算盘，从柜里取了钱，推到阿青面前。
她收紧银钱，快步朝药铺走去。买完药后，她抱着药包穿过长街，再次回到了旧巷。
屋内弥漫着药的苦辛味，阿青熬好药，喂女人服下。
慢慢地，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气息也稳了些许。阿青轻声叮嘱道孩子“小虎，记得按时喂你娘喝药，我明日再来看她。”
孩子点了点头，“谢谢你，阿青姐姐。”小心地扶着母亲躺下。
阿青推开门，夜色微凉。
转头一看，长风正倚在门旁，看着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有些意外。
长风目光扫过她略显疲惫的神色，淡淡道：“折腾了一天，打算就这样撑着？”
阿青才意识到自己一整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长风道：“走吧，去吃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