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时代洪流已至(1/1)
河内郡之西,有一大县坐落于此。
若是提及此地,只怕人们脑海中出现的第一道身影,只会是当今天下骁名最响、且食邑此地的温侯吕布。
温县,河内郡少有的富庶之地,且几乎未受战火侵袭。
这一切大都要归功于立足河内、扎根温县百余年之久的河内司马氏。
河内司马氏起源于秦末殷王司马卬八世孙。
自汉安帝时期任征西将军的司马钧始,司马钧生司马量,官至豫章太守。
司马量生司马儁,官至颍川太守。
司马儁生司马防,历任洛阳令、京兆尹,年老后转拜骑都尉,养志闾巷,阖门自守。
河内司马氏的前几代家主都殚精竭虑的经略门第,逐渐将司马氏打造成了世家门阀,在河内名望极盛,甚至常有贤名远扬。
可以说天底下,但凡是个读书人或官宦子弟,皆对河内司马氏大致有所了解。
虽如今,司马氏最望之长者——司马防公已经年老体衰,但他的几个儿子却个个不同凡响,年纪轻轻就展现出极为不凡的才气,皆有神童之称。
但最贤最长者,还属号称君子润如玉的司马氏长子——司马朗。
司马朗年方十九,身长八尺,身材瘦削,面容白净俊朗,任谁见了都得感慨一句好一位俊哥儿!
只是那留着的两抹颜色尚浅的八字胡,与其本来的帅气容貌稍显得格格不入。
“二弟!这会儿先生正在教书,你又要逃往哪里去!”
司马家宅邸,刚外出交友回来的司马朗,一进家门,就看到有一鬼祟身影正弓着身子悄悄朝着墙角飞速跑去,眼看着就是想翻墙离开家门。
如今老父司马防年迈,许多事情有心无力,作为长子,司马朗也是极其懂得为其父分忧,很早就担起了一家之主的责任。
他对自己几个弟弟的性子,那更是了解的不行。
仅仅是个一闪而过的背影,他就知道这想翻墙逃跑,不想读书的少年,正是他最贪玩的二弟司马懿。
“啊?!”那鬼祟身影听闻有人在后方呼喊,脚下一个趔趄险些绊倒。
少年惊呼一声,转过身子,就看到黑着脸走来的大哥司马朗,顿时挠了挠头,眼神四处乱飘道:“咳……长兄……你不是出门访友了吗?”
“是啊!访友!再访一会儿,你小子八成就钻到城西王寡妇家门口了!和上次一样,为了偷看别人洗澡,把别人窗户捅了好几个窟窿!”
“那路过的邻里,都被你小子带着趴在窗户上看,王寡妇险些就羞得要悬梁自尽了!”司马朗没好气的瞪了眼被斥的面红耳赤的司马懿,道:
“仲达,如今父亲年迈,为兄不在家时,你便要担起责任来,给弟弟们做个好的榜样!整日这般贪玩怎么能行呢?”
司马朗正欲再训斥几句这顽劣却天赋惊人的二弟。
忽然,一阵隐隐的、不同于寻常商旅的喧嚣声从温县城外方向传来。
那声音低沉、绵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肃杀与沉重,仿佛大地在轻微震颤。
“咦?”司马朗和司马懿同时被这异响吸引,停下了兄弟间的“交锋”。
司马朗眉头微蹙,快步登上家中靠近街道一侧的矮墙眺望。
只见温县城门方向,虽未见兵戈,却有一支庞大得令人心惊的队伍正缓缓行过。
队伍中的人衣衫混杂,有粗布麻衣的农夫,也有穿着破烂皮甲的汉子,队伍中夹杂着大量骡马车辆,装载着看似粮秣辎重的东西,但那股子剽悍之气,以及队伍行进间隐隐透出的纪律性,绝非普通流民可比。
“规模如此浩大的匪军,莫非是黑山军!”司马朗心中一凛。
盘踞太行、纵横河内冀州的黑山贼寇,其名头他自然知晓。
这支兵马数量怕不下数万,竟如此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温县附近?河内郡的守军呢?他立刻意识到事态严重,这绝非寻常流寇过境。
“仲达,立刻回家,紧闭门户,约束弟弟们不得外出!我去看看情况!”司马朗面色凝重地吩咐完,也顾不上司马懿的反应,匆匆整理了一下衣冠,便向城门方向赶去。
作为司马家的长子,他必须了解这支军队的动向,以判断对温县、对家族可能带来的影响。
温县城外,气氛压抑。黑山军的队伍并未入城,而是在城外一处开阔地暂时歇脚。
许多温县的百姓和士绅都远远观望,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惊惧与好奇。
司马朗挤在人群中,目光锐利地搜索着这支队伍的核心人物。
很快,他注意到了几个与众不同的人。
队伍中央,有一辆稍显简朴但被严密保护的马车,车帘紧闭,看不清内里人物。
车旁,一位身着素色劲装、眉宇间带着英气与一丝悲悯的年轻女子骑在马上,她气质独特,额缠黄色丝带,虽在贼寇之中,却隐隐有超然之感,周围一些看似头领的剽悍汉子对她态度颇为恭敬。
“莫非是传闻中的黄巾圣女张宁?”司马朗心中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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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女子不远处,则是一位身着半旧官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青年。
他身形挺拔,即使身处贼窝,也竭力维持着一种属于朝廷官员的威仪,正在与几个黑山军头领模样的人低声交谈,似乎在协调着什么。
此人气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立刻引起了司马朗的注意。
“此人…倒像个官身,怎会与黑山贼同行?”司马朗心中疑惑更深。他略一沉吟,整了整衣冠,分开人群,径直向那身着官袍的青年人走去。
他身为河内望族司马氏的长公子,这份身份在此刻便是最好的通行证。
“在下河内司马朗,敢问仁兄尊姓大名?观兄形貌气度,非是池中之物,缘何与黑山豪杰同行至此?”司马朗拱手施礼,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那冷峻青年闻声转过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司马朗,带着审视的意味。
当听到“河内司马朗”几个字时,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重视。
“原来是司马公之子,幸会。”青年回了一礼,声音低沉而有力,“在下满宠,字伯宁,山阳昌邑人,前为高平代理县令。”
“满伯宁?”司马朗心中一惊。
他听说过满宠,以执法严峻、不畏权贵着称,是个有名的酷吏能臣,曾经在昌邑只身斥退近万作乱贼寇,让贼首竟主动认错,表示不敢再犯。
可以说年纪轻轻便已名声大噪。
高平离此地不算太远,他怎会在此?
“伯宁兄这是…” 司马朗试探着问,目光扫过周围的黑山军。
满宠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有无奈,也有一丝决然。
他略作停顿,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满某如今已非高平令,而是…弃官潜逃,只是其中缘由,实难为外人道也。”
“弃官?”司马朗更惊。
“不错。”满宠点了点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不仅是我,这支黑山军,名义上是黄巾余部,受圣女与张燕大帅统领,实则…” 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司马朗能听见,“…他们早已在暗中投效了当今天下骁名最盛之人——征东将军,温侯吕布!”
“吕布?!”司马朗失声惊呼,饶是他心性沉稳,也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震得脑中嗡鸣!
那个世人眼中反复无常、暴虐嗜杀的虓虎吕布?
他竟然暗中收服了纵横河北、拥众数十万(包含作战部队的亲属)的黑山军?这怎么可能?这需要何等的心机与手段?
满宠似乎很满意司马朗的反应,继续低语,带着一种即将投身宏大事业的激动:“正是!温侯雄才大略,深谋远虑,岂是世人眼中只知武勇之辈?黑山军归顺,乃温侯布局天下的一步暗棋。我等此行,正是奉温侯密令,自太行而出,星夜兼程,前往洛阳汇合!温侯刚刚在虎牢关大破十八路诸侯,威震寰宇,正是用人之际,急需我等这支生力军!”
满宠眼中闪烁着光芒:“司马公子,天下将有大变!温侯新胜,挟大胜之威,又得黑山数十万之众,其势已成!洛阳,才是未来风云际会之地!满某虽弃小官,却是投奔明主,搏一个真正的前程!”
司马朗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满宠的话如同惊雷在他心中炸响。
吕布的形象在他心中瞬间被颠覆!
收服黑山军,利用虎牢关大胜之机整合力量,这绝非一介莽夫所能为!
这需要何等的眼光、权谋与魄力?那个天下人皆以为只知冲杀的虓虎,竟然在下一盘如此大的棋?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表面上恢复了平静,对满宠道:“多谢兄台坦言相告,此事实在…令人震撼。朗需回府禀告家父。黑山军过境温县,只要不扰民,司马氏自当约束乡邻,绝不生事。”
满宠拱手:“多谢司马公子通情达理。圣女有严令不准扰民,我等只求快速安全通过,绝不惊扰地方。”
随着司马朗离去,张宁这才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用赞赏的目光瞥了眼满宠,淡淡道:“做的不错,如若有意外之喜,你倒是还未见到夫君,便已立了一功。”
满宠嘿嘿笑道:“岂敢言功!这不是马上就要随着圣女返回洛阳,投效温侯,在下不过是效举手之劳罢了!”
司马朗心事重重地辞别满宠,快步返回司马府邸。
他刚踏入中庭,老仆便迎了上来:“大公子,老爷在书房等候多时了,有要事相商。”
书房内,年迈的司马防端坐案后,眉宇间带着深深的忧虑。
他须发皆白,但眼神依旧锐利,看到长子进来,他沉声道:“伯达,回来了?城外黑山军过境,声势不小,你看到了?”
“是,父亲。”司马朗恭敬行礼。
“嗯。”司马防叹了口气,“河内,怕是不太平了,前番董贼欲征召为父,被为父以年老多病婉拒,已触其怒。如今黑山贼又大举过境…此地已成四战之地,非久留之所。”
他顿了顿,语气坚决:“为父思虑再三,决意举族迁离河内!或往冀州,或往荆州,寻一安稳之地,暂避这即将到来的刀兵之祸。远离董卓,也远离这些纷争。此事,需你尽快着手准备。”
若是片刻之前听到父亲这个决定,司马朗必会深以为然,立刻着手安排。
但此刻,满宠那低沉而震撼的话语还在他耳边回响——“他们早已暗中投效了温侯吕布!”
“温侯雄才大略,深谋远虑!”
“洛阳,才是未来风云际会之地!”
司马朗深吸一口气,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应诺,而是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父亲,缓缓道:“父亲大人,迁离之事,可否暂缓?”
“嗯?”司马防有些意外地看着长子,“伯达,你有何疑虑?河内危如累卵,太守王匡战死之后,先有自号苍天军的匪寇打到郡治,如今烽火半郡之地,现又有黑山军过境,早走一日,便多一分安稳。”
“父亲容禀。”司马朗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儿适才在城外,遇见了原高平令满宠满伯宁。他…如今就在黑山军中!”
“满宠?为父倒是有所耳闻,是个不错的青年才俊,他竟弃官从贼?”司马防眉头紧锁,更是不解。
“非是从贼!”司马朗眼中精光一闪,“满宠坦言,他乃弃暗投明!这支数万人的黑山军,名义上是张燕统领,实则…早已暗中效忠于刚刚在虎牢关大破诸侯的征东将军——吕布!”
“什么?!”饶是司马防宦海沉浮数十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惊得差点从坐席上站起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吕布?收服黑山军?伯达,此言当真?那满宠所言可信?”
“儿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司马朗语气斩钉截铁,“满宠言之凿凿,且观其神色气度,绝非虚言。黑山军过境井然,亦非寻常流寇气象。父亲,世人皆道吕布勇而无谋,反复无常,然其能令张燕这等枭雄甘心臣服,能暗中布局收服拥众数十万的黑山军为己用,更能于虎牢关前大破十八路诸侯联军…此等手段、心机、实力,岂是‘莽夫’二字可以概括?洛阳新胜,又得黑山数十万之众归心,吕布之势必成!其未来…不可限量!”
司马防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苍老的面容上神色变幻不定。
吕布才是黑山军之主?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若真如此,那天下格局,确实要重新估量了。
而且,谁能知晓,吕布还有没有别的藏拙之处?
“伯达,你的意思是…” 司马防缓缓开口。
“父亲!”司马朗再次躬身,语气带着一种决断的恳求,“迁离河内避祸,确是稳妥之策。然,若吕布真如满宠所言,乃潜渊之龙,此刻避走,恐错失良机,亦可能因迁徒而暴露,引来不测!儿愿亲往洛阳一行!亲眼看看这位温侯,究竟是何等人物!看看洛阳局势,是否真如满宠所言,是未来风云际会之地!若吕布果真是明主,我司马氏或可依附之,于乱世中寻得真正安身立命、甚至光大门楣之基!若其不堪…儿再回来与父亲商议迁离之事,亦不为迟!”
“你要去洛阳?此时洛阳乃漩涡中心,何等凶险!” 司马防担忧道。
“父亲放心。”司马朗眼神坚定,“待儿探明虚实,再作定夺!但洛阳,实在非去不可!”
司马防看着长子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一种看到了宏大可能性的光芒,是年轻人渴望投身时代洪流的锐气。
他深知这个长子素来稳重有谋,绝非鲁莽冲动之辈。
他提出此议,必是经过深思熟虑,且被满宠带来的消息深深触动了。
良久,司马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站起身,走到司马朗面前,用力拍了拍长子的肩膀,沉声道:“好!伯达,你有此胆识魄力,为父甚慰!司马氏的未来,或许真系于你此行,随黑山军前往洛阳,务必谨慎,多看,多听,多想!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为父…在温县等你消息!”
“是!父亲!”司马朗深深一揖,心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激荡。
河内温县的安逸将被抛在身后,前方是战火初熄、暗流汹涌的洛阳。
他将以全新的身份,潜入那即将决定天下归属的巨大漩涡中心,去亲眼见证,亲手触摸那未来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