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归之人(1/1)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沙哑而又凄凉的声音伴随着北地独特的燕腔随着呼啸的北风从远处传来,词句并不连贯,中间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喘息声随着北风一并传来。
一粗布麻衣、蓑笠遮面,粗布麻衣残破不堪,右手手持一杆旱烟,左手扶青石,坐于路角的大青石上,蓑笠遮面,看不清面容,双臂瘦弱如同枯枝,却还有一层皮质仅仅的附着在上面,老人好似听不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只有手中的旱烟一下又一下的抽着,间隙之间还隐隐有着带有燕地的腔调传出。
“哑——哑——哑——”
“哒——哒——哒——”
浑身漆黑如墨的鸦群于枯黄的树丫间盘旋、落下,鸦声粗劣嘶哑,仿佛木锯锯木却遇见钉子一般的声音。
鸦群所在的是一株高大的杨柳树,这还是刚刚立秋的季节,不知为何这寻常时节繁盛葱郁的杨柳树叶却三三两两的悬挂于枝头,伴随着秋风从枝头飘落。
枝头上有乌鸦,树下也有乌鸦,一具腐烂的、已被啄食、啃食的只剩皑皑白骨的人尸扭曲地横卧在树根旁。
伴随着哒哒哒的马蹄声,一男人骑马于这泥土小路上,小路上的泥土被压得很紧实,却依旧有杂草与此间生长,道路两旁的是半人高的野草,野草枯黄,叶片霜白,北风一吹,便如同清冷的月关撒在地上。
随着风向斜斜飘动,隐约可见到处都是白骨皑皑的腐烂躯体以及光滑的裸漏着的树干。
马蹄声响,鸦群起;马蹄声落,鸦群落。
呼啸寒冷的北风,遍地枯黄覆霜的野草也遮挡不住这四周的景象。
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草深遮腐骨,入风百景现。
马蹄声的主人的一匹藏青色的大马,马鼻轻响,氤氲云气自鼻间而出,马尾、马蹄轻快,马首昂立,端是神采飞扬,这崎岖不平的乡间土路也未曾阻挡骏马的步伐。
骑着藏青大马的是一个大约二十八九的蓝白短长裳相间的劲装男人,一柄镔铁长枪负于身后,男子面容坚毅,棱角分明,仿佛刀削斧刻一般,眼角狭长,配合上入同剑锋一般的眉毛,仿佛鹰眼一般,锐利逼人,虽已收敛起眸中的锐利之气,却依旧让人不敢与之对视。快要而立之年的他已经蓄起了短须,双臂有力,紧紧抓着缰绳以减缓马儿的行进速度,越走近,男子的眉头越发紧凑,仿佛有无边的愁绪在其中。
快要走进老人所在的青石处,男人一扯缰绳,马儿被缰绳拉扯,仰头发出一声长嘶,马儿在大青石面前稳稳地停住。
男人翻身下马,动作娴熟迅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定然是常年骑马之人,隐隐可以看出双腿的大腿根出有着不自然的向外弯曲,如此这般模样之人,只能是那常年游走于军中之人,而且身处高位,否则又怎会常常骑马呢?
“敢问老丈,前面可是程家庄?”男子牵着缰绳向着这个青石上的老者问路道。不知为何,这老者蓑笠异常宽大,倾斜着遮掩着里面,让人看不清老者的面容,只感觉其内昏暗异常,再加上老人一下又一下的抽着旱烟,烟雾缭绕,更让人看不见老者的面容。
老人仿佛没听见男子的问路,依旧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沙哑的嗓子哼唱的带有燕地特色的曲调,声音沙哑凄凉,曲调高亢悠远。
世人皆言燕赵之地多豪侠之士,燕赵之人多是豪爽直快之人、能征善战之士,燕赵之地的曲调皆是高亢激昂却又豪情万丈之调,不似那大明、大宋之地的曲调婉转幽怨。
可,又有谁知朔北燕赵之地、肃岚二州苦寒。
寒风刺骨为肃,狂风凌冽为岚。
这便是肃岚二州,同时这里山石林立,多有高山峻岭,又紧挨北荒之地,山野丛林之间,高山幽涧之间,耸崖碧空之间,多有猛兽、妖兽相随。
如若不想尸曝荒野,那便与天争,与兽争,与人争。
在这里,唯有血战于野,其血玄黄,方能生存下来。
而此刻的燕国,已不是独霸肃州三十二郡之地的燕国,而是偏居北地一隅,被战火纷飞的中原驱逐至边荒。
三十二郡之中,唯有九郡还在手中。
北地苦寒,肃州苦寒,而位于边荒之地的燕国更是苦寒。
秋风如刃,寒风侵骨。
这便是北地燕国,即便这样,依旧有敌国虎视眈眈,想要将孱弱的燕国分而食之。
曾经的中原九州,七雄争霸,百家争鸣,先有楚国问鼎中原,而后魏国李悝变法强大自身,各个国家相继登场,盛极一时。
燕国,便是其中之一。
可惜,如今的燕国已经是一奄奄一息的狼王,不是猛虎,威严尚在,而是弱狼,南有卫国虎视眈眈,东有梁国垂涎欲滴,西有金国纵马肆虐不断。
纵使民风彪悍的燕人,也架不住连绵不断的战争,肆虐不断的妖兽,以及连年的寒灾。
程星霄便是于不足弱冠之年被强行应召入伍,成为一名战场小兵,跟随北府军东御梁国,南抵卫国,北护燕国,历尽大大小小几十场战斗。
身经百战的他,不但没有陨落于战场之上,反而凭借战功,得到北府中郎将的赏识,一步步迁至校尉,率领两千人的队伍,行走在战场的最前线,成就横野校尉的威名。
燕国本身不光有来自外部的危险,内部也是残破不堪,世家盘结,他国渗入,燕国早已千疮百孔,即使有乐家这一名将世家想要拯救燕国于危难之中,但奈何有他国阻拦,拳拳爱国之心无法直达天听。
而程星霄只因在军中没有背景,便成为一掌权校尉,便被世家之人所妒,若不是乐信中郎将的极力保护,此时的程星霄或许已经葬身野兽之口。
逃出升天的程星霄即便是知道乃是何人也无能为力,即便是乐中郎将也只能黯然神伤,为燕国的未来担忧叹息不止,而又无能为力。
于是,程星霄便辞别北府军,踏上回乡之路。
从军十三年,纵有多次路过家门也只能望而却步,只因自己当时还只是一介敢死队之人,生死系于刀刃之间,生怕每一回相见便是永恒。
但即便十三年未归的家乡,依旧记得那条通往家的道路。
沿着小路一路向前,却不见田野之中、阡陌之间来往的农忙之人,唯见荒野之中曝尸荒野的尸骨,以及腾飞不断的鸦群。
程星霄本来的心情是非常激动的,只不过常年的战场身涯已经将程星霄变成了一个不言苟笑、喜行不面露于色的冷酷之人。
但一路上的所见,已经让程星霄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不愿这方面多想,生怕成为现实,但有时候现实就是如此。
程星霄远远地便望见一老人横卧在青石之上,粗布麻衣,一支旱烟不时地抽着。
驱着马儿走近青石旁,撩腿翻身下马,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牵引着马儿的缰绳向着老人询问道。
“这位老丈,不知前面可是程家庄?”
等待片刻,老人也未曾言语,倾斜着的斗笠虽然没有将整个面庞笼罩,但好似有着一层雾霭遮掩着老者的面庞,即便程星霄极力望去,也看不清老者的面容,只感觉老者的面容消瘦,只有一层黄褐色的皮敷在清晰可见的头骨之上。
隐隐约约又有黄褐色的毛发显现,忽的一下长出,而又不见踪影,但还是没有瞒过程星霄凌厉的双眼。
动物常常是有灵性的,身在青骢马的身旁,程星霄早已感觉出青骢马的不安,青骢马四蹄无规律的狂踏,不时的嘶鸣后退,程星霄只好死死的拉住它。
程星霄看着面前的这个老者,双眼微眯,眼中寒光一闪,或许心中已经对程家庄的状况有些猜测,但还是不愿继续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