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石像与陆学士（1/1）
为首的宦官一声短哨急促，随即又是一声不长不短的尖啸。
围在周围的宦官霎时闪开四个口子，八个披甲宦官手上戴着铁锁子软套，四面罗网上带着琳琅作响的尖利铁钩，铺向车上众人。
四面网罗如围城一般，沾住难以摆脱，底下兀自还有牛皮绳收口，只待罩住勾连后一拉，便是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陈止依旧端坐不动，网上的尖利铁钩却只是扯住衣物，未曾钩入皮肉。
石像向后退步，张开袍袖护住王云夫。车板狠狠一翘，胡沉一脚踏空，跌入网罗中，被尖利铁钩勾住，痛呼着被扯去。
陈止藏在黑绸布下的瞳孔微张，这事情已经发展到出乎了他的预料！
那胡沉怎么会中了自己的命修手段折损？
那群宦官见到有人落网，更是大喜，扯住网罗，一边收紧，一边极速绕着马车跑动起来。网罗愈收愈紧，车下的胡沉渐渐没了声息。
陆渊岳石像却微微叹息，它来不及望向陈止，只是对着王云夫道：“王公子，你修为并未消失，只是你同修杂术，其中统摄的儒道文心，在那日与老夫的学问有了冲突，乱了文心，调动不得半分修为。”
石像双目中仿佛有些期冀，又有一些不舍。石像袍袖一挥，神色怅然，无数的灵气席卷而来。
陈止捂住鼻翼，一股极重的妖味随灵气而来！
这对于三品以下堪称狂暴的灵气风暴，已是被那四品的宦官武夫首领察觉！
“退！快退！”缉事厂宦官首领嘶吼，向后退却！气血极速灌注双腿，足下的皮靴靴底已是绽开如一只大嘴。
石像上被斩出的裂缝中，已是出了司天监缩小后的文气阵法！灵气转化为巨量的文气，席卷成风暴，向周围的宦官席卷而去。
很可惜。
巨大的文气并没有起到它庞大数量应该起到的作用。
没读书的好处就在此刻淋漓尽致的体现。
文气问心之所以能考验那些士子，是因为他们都读过经典对世界有基本的认识与思考，在陆学士与朱学士的辩论中，拉扯自己的认识……
而这群宦官兼武夫……
本来送去净身入宫的家庭，孩提时就没机会读什么书。当上宦官之后又练了武，你能指望武夫对世界有什么成体系的认识？
巨大的文气经过他们的脑海，不过仅仅能使他们轻微迷茫十数息而已！
你不能对着鬼火黄毛绝望地喊出圆周率有尽头然后指望他们迷糊很久……他们只会回忆一下当年那个秃头数学老师好像讲过一个什么姓祖的人闲着无聊拿圆切来切去……
……
为陆渊岳石像开脸的司天监匠人定是匠人中的高手。
以至于此刻，石像青色沧桑的面孔中无数复杂的情绪竟是能够一览无余。
“云夫，你可愿做老夫的弟子？”
王云夫怔怔看着石像，只觉得那一股悲凉朝自己袭来。
“陆学士，我所学的并非您当年所传承的心学，而是理学。格物致知，修身治国……”
石像摇头打断王云夫的话，睁开青灰色的双目，将身形恢复庞大，撑开罗网。青灰色的石头与利刃刮擦出无数的火花。
“司天监众人说的对，老夫是妖。”
石像沉默了一刹。
“我不是三百年前的陆学士，只是一只自以为是陆学士、新诞灵的妖。”
“脑海中的那位陆学士的心学告诉我，心即是理。当我相信自己是他时，我便是他。”
石像苦笑道：“但我不是他。”
“你知道吗？在路上醒来的这数天里，我每时每刻都在被饥饿和痛苦折磨，我问自己的问题早就从我是不是陆学士变成了我究竟是不是人。”
“妖就是妖，妖是要吃人的。我不吃人，我就会死。人不杀妖，人就要死。”
“王公子，我这些天，一直想吃掉你的。”
“……”
“可我是人又是妖。我不想死，又不想杀人。最终对比起来还是我死好一些。”
“我体内的文气，已压不住妖的本性了。抱歉，我曾经以为自己是陆学士的，我总觉得要替他做些什么。”
陈止置若罔闻，依旧在努力翕动鼻翼，他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王云夫面色苍白，坐起身来。
他已经猜到了石像要做什么，将文气注入他的体内，改变他的文心儒道，重新梳理体内的修为！
“我道心坚定，文气抹不去我旧有文心，这般千万不可！”
石像坚定地回答，仿佛一个真正睿智聪慧的学士而不是妖。
它轻轻地收拢起围绕在车周的罗网，将它拢到一处。
“有办法的。”
宦官的首领依旧握着长刀在外围虎视眈眈，一些实在粗鄙的宦官已经醒来。
石像闭上了双眼。
一股灵性从石像中析出，汇入王云夫的重瞳之内。
如果说陆学士的灵性和学识在妖的体内连妖的本性都没有克服……那么如果它在一个重瞳的天才体内呢？
如果一个只会运用文气震荡人心的新生的妖无法改变一个天才的文心，那么那位陆学士可以做到吗？
巨大的石像仿佛原本就矗立在此处一般，极具风度地立在道畔。
王云夫陷入了无边的震荡和挣扎，体内的气息时不时一瞬崛起，又一瞬消失。
缉事厂的宦官首领没有犹豫失掉最好的机会，在石像闭上双眼的那一瞬，他便已经动了！
周围的宦官还在迷茫之中，他已是转守为攻，飞身上前！
王云夫显露出的气息虽然驳杂，却已远远不是他那四品武夫修为可以匹敌！
长刀仿佛走蛟一般，刀锋前的空气被破开搅碎，径直向着王云夫而去！
王云夫面色挣扎，双目紧闭。
陈止微微叹息，摘下了眼上的黑色绸布。
你知道命修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
不是偶然预知到一个并不完美的未来无法改变，不是对未来不断失掉期待。
而是每一次应该感人肺腑的时候，命修总是最冷漠最先注视到背后鬼蜮的那个人。
又或者，有些时候，命修本身就怀着那些鬼蜮心思。
又或者，这背后就藏着命修的谋算。
胡沉，我抓住你的破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