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霜剑行(番外)(1/1)

帝都之北,有一远近闻名的茶楼,名唤“得月楼”。要说这得月楼,供的是当今市面上最好的明前碧螺春,就是客人用的茶具,那也是上等的紫砂,加上精美的店内装横,可谓是生意红火。

但人们清楚,真正使他有名的,却是得月楼的那位说书先生。先生姓柳,人们就都称他柳先生。此人生得一只巧舌,任何的故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嘿,还真就传了神儿了。

柳先生在这得月楼说了三十年的书,得月楼期间也换过东家,不过柳先生却从不需要担忧什么,毕竟自己的金字招牌早已摆在那儿。新老顾客口口相传柳先生的本事,时间长了,就是一些家住帝都之外很远的好事者,也慕名来帝都听上他那么一句。

庆元十五年。

又是一年冬,帝都落了雪。

天已经寒了,不过帝都从来就没有不热闹的时候——远近闻名的得月楼,这一日同样是生意兴隆。

“呦,先生您来啦?”

“先生今儿这气色不错啊?”

“我说先生,昨儿的北凉三骑可是讲完了,今儿又讲哪一出儿?”

一见柳先生进来,老主顾们纷纷笑着招呼道。此时的茶楼已然是人满为患,还有那么几位来晚的,也不要座,直接找个不挡人的地方站着。

实际上,先生今日要讲什么,许多人已经提前打听到了,以至于今日的来客比以往还要多不少。只不过,不透名儿不刨活,那是听书的规矩。

“您诸位请了,今儿有这么多熟悉的不太熟悉的面孔,谢谢您诸位来捧场了!”

身着灰色长衫,打扮干净利落的老先生合了折扇向茶客们拱了拱手,笑呵呵的说道。

“今儿啊,可是个特殊的日子,我们就讲一出,‘逍遥红尘同上平天山,风雪之夜镇杀乔陆仙’!”

先生一拍惊堂木,朗声说道。不少人都两眼放光,不说他们差点都忘了——算算日子距离那一次平天山的旷世之战,如今整整过去了六年了。

那位独断江湖武道三十载的乔陆仙,可没给自己留下什么好名声,以至于他死后沦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不少说书先生都把这段故事编成了评书,不过唯有柳先生讲的最好。

“话说这乔长青,曾是前朝一个小门派的弟子,恰逢乱世,被门派掌门的仇家带人灭了满门,唯独这乔长青正好外出历练,得以活了下来。后来啊,他就成了散修,混迹江湖。凭着一股狠劲儿和他那不凡的天赋,用了不过十五年,竟然就独自修炼到了刀法天人之境。”

“您猜他成就天人的第一件事儿是什么?不错,他找上了仇人的门派,一个人屠了对方满门,就是连那门派中刚出生的婴儿也没放过,您别说婴儿了,他可是连人门派里养的鸡鸭也没放过!”

这段说出来,却没什么人笑得出来。乔长青的心狠手辣,许多人都有所耳闻,甚至相比之下,这还不算什么。

“没过多久,这天儿就变了。那时朝廷下了严令,限制江湖人过分的屠杀,可唯独这乔长青,跟个没事人儿一样,该打打该杀杀,没过几年,江湖上多少年来惹过他的全被他杀了个精光,弄的一时间人人自危。”

“待到外面的局面彻底稳定下来,已经是十年以后了,这时候江湖上甚至都开始讲究起‘避天人讳’了,朝廷一看不能不管了:这算个什么事儿?于是带着兵啊,就围了平天山。”

“不过,围剿这等人物之前,当然还得谈谈,结果您猜怎么着?领头的官兵下山之后,送了份儿信件加急到帝都,没过多久,上面就下令撤兵了。”

“您诸位都是精明人儿,自然能猜到这是为什么吧?”

柳先生特意卖了个关子,茶客们小声的议论纷纷,最后好像心里都确定了答案似的,不再言语。

“没错。”

“啪!”

老先生又拍惊堂木,目光炯炯,随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乔长青,踏入了陆地神仙之境!”

“此时的他,不过才五十岁!”

柳先生顿在此处。一时间,不少人啧啧称奇。

“五十岁的陆仙?还真是妖孽啊!”

“这修武者普遍寿元较长,活个一百二十岁不成问题,这五十岁,才不过算是壮年吧?”

“嘿,还真是。”

而在茶楼角落的一桌,坐着一男一女,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丫头坐在男人的腿上。

男人一身黑衫,丰神俊朗,只是左眼处有一道竖下的伤疤,使得他多了一分风霜感——混江湖的就能看出,那是一道剑伤。

女人则身着白袍,明艳清冷,白色的衣袖映衬着她如雪般的肌肤,冰山般的面容上却显露出一丝温柔,她轻轻地倒着茶,平静自若。

扎着一对丸子头的小丫头有些婴儿肥。她不吵不闹地坐在男人的腿上,吃着果脯,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直望向说书先生,显然听入了神。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女人倒完了茶,擦了擦小丫头的嘴角,轻声说道。小丫头忽然嘟起了嘴,仰头望向男人。

“爹爹,是那个乔老头厉害,还是娘亲厉害?”

小丫头的声音不小,旁边一桌的客人也听到了,转头望过去时,小丫头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纯真,女客人看的心都要化了。

这不看还好,看了还真是让人羡慕——这一家人气质出尘,男的俊女的美,小丫头灵动可爱,简直就像一对神仙眷侣带着个小仙童。

“当然是你娘亲厉害咯,你娘亲那发起火来,十个乔老头都不够她打的,毕竟你说这母老虎和人之间的差距……”

男人露出一个与他年纪不太相符的贱兮兮的笑容,小声说道。

“咳。”

旁边的女人突然轻咳一声,男人笑容顿时僵住,偷偷瞟了一眼一旁的女人,却见她一双凤眼正正瞪着自己……随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开口,

“咳咳,这就像那个什么……一山不容二虎,对,一山不容二虎!”

小丫头显然不明白父亲在那找补什么,不过她听懂了前半句话——娘亲最厉害!

于是小丫头一脸兴奋地继续等待柳先生讲下去。

“话说这乔长青成就了陆仙,按理来说已经是天下无敌,可这位偏偏就是觉得高处不胜寒,接下来几年,又在这江湖上掀起了腥风血雨——”

“当时江湖上的几个已然隐退的天人境高手,悉数被他斩杀!有些还找了理由才上门,到后面,直接就是突然杀上门。”

“要知道,这换天之前,正是江湖中的黄金时代,武林中高手众多,结果呢?天人之境,一个没留!您可知死在他剑下的天人有多少?”

柳先生合上了折扇,用扇骨敲了敲手,一脸痛惜之色,

“整整八位!最年长的乃是神兵门的太上长老韩长荣,这位老先生那时已然是一百一十五的高龄,竟也没能得了善了!”

“而那年纪最小的,是沧南杜家的家主杜守仁,四十五岁的天人境,未来很有可能成为陆仙的高手!根本没有得罪那乔长青,却被寻上家门,又是杀了个精光!他怕什么?怕的就是有人走上他的老路,几十年后再来找他报仇!”

柳先生的语气十分有感染力,不少茶客听得不由握紧了拳头。

“那时的江湖上,还有一位高手。此人名为姜北海,是个远近闻名的剑道高手,四十八岁成就剑道天人,同样是有望成就陆仙的高手,可同样的,惨遭毒手。”

“不过,为什么单独提这位先生一句?那是因为这位姜天人,有一个女儿,以及一个徒弟。这两人,在后来那可是赫赫有名儿,也就是咱今儿这故事的主角了!”

“要说,这位姜天人也确实非凡,那些年乔长青屠杀天人,却唯独这位姜天人伤到了他,那可是穿胸之伤,几乎差点要了他的命!”

“乔长青身负重伤后,不得不迅速逃走,寻了一家医馆疗伤,而这乔长青见医馆的老医师竟然认出了他,惧怕他乔长青受伤的消息被传出去,漏掉的仇人找上门,于是嘿,在老医师给他取了药后,这老狗,就屠了整个医馆!”

“您说说,您说说,这不是牲畜是什么?!”

柳先生义愤填膺地用扇子骨砸了砸讲桌,怒声道。众人也听的无不皱眉摇头,不由啧啧愤慨。虽不知此事究竟是真是假,不过茶客心里都清楚,这种事乔长青真的能做出来。

江湖上可是有着不杀杏林中人的不成文规矩。

“此后十年,乔长青避世不出,江湖上也就迎来了许久未有的安稳日子。”

“那我就再给您讲讲这姜天人的徒弟和女儿。徒弟姓顾,名平安;而其女儿则姓姜,名宁。要说这两位的真名儿,您可能还有些陌生,不过后来这两位的江湖名号,您自然不会陌生。”

柳先生此处吊了个胃口,刷地开了折扇,也不在乎如今是腊月深冬,洒然扇了两下,不知是不是觉得冷了,又刷的合上。

“后来,他们在江湖上逐渐闯出了名声——顾平安第一次人前显圣,击败了那位古州的北饮狂刀,那可是几乎要踏入天人境的高手;而姜宁,仅用三招,就卸了那位青州剑圣的剑,那同样也是半步天人级别的高手。从此啊,两人一战成名。”

“不错,也就是从此时起,有人就已经意识到,这两位龙章凤姿的年轻人,将会是新时代的揭幕人。他们也很快证实了这一点——不久之后,他们就真正达到了天人之境。”

“正是因为乔长青,以致江湖上为避天人之讳,为这两位起了名号。北方的顾天人被称为逍遥剑仙,而南方的姜天人,则被称为红尘剑客。再到后来,就有了人尽皆知的那段佳话——”

“南有红尘客,北有逍遥仙!”

这段故事虽然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了,但每一次听到这段,茶客们还是禁不住心中激动。

毕竟,那可是打破了江湖黑暗时代的两道光明。

先生说完这句话,面色有些红润,显然自己也是心情震越。

楼外依旧在飘雪,只是得月楼中茶水热气升腾,又是座无虚席,自然没有多冷。柳先生的嘴皮子利索极了,这一讲,就又是一个时辰。

换做寻常,说书的先生说着说着便会有所停顿,小歇一下喝口茶水,也让茶客们有空得以缓缓,更是有阔气客人给先生赠茶。不过今天,柳先生却讲的格外投入,就是下面的茶客,听的那也是同样投入,连去解手的都没有,柳先生讲到逍遥红尘与江湖好汉交手之时,那是一个生动形象,许多茶客桌上斟的茶放凉了都浑然不觉。

——幸得瞥见红尘剑客面纱下容颜一眼的人,都直言惊为天人,那是何等的佳颜!更传她乃是九天玄女下凡尘,瑶台仙女落玉门。论其实力,亦可谓惊鸿,一剑可断雨,一剑可斩风!

而那位逍遥剑仙,剑眉星目宛若寒潭一般深沉,人以为龙章凤姿,真如人间岁月神,天上降魔主。孤身转战三千里,一剑霜寒十四州,甚至超越了那位乔陆仙年轻时的成就,有一代陆仙之姿!

“这二位,每年大雪封山之际,便会登上那座天下三大高山之一的‘九台山’,于山顶以剑论道,一较高下。嘿,曾经自是有许多人悄悄上山观摩,不过漫天飞雪之下,却只能依稀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在不断飘舞——白衣的红尘剑客啊,早已和飞雪融为一体。而他们的动作太快了,天人之下,无人可见。”

“更何况,那九台山的极寒绝非一般人能够抗住,就是火儿,都生不起来。险路不通,只能一直等到风雪暂缓才有机会下山,所以后来,再不会有好事者想上去了,这天人之战稀罕,但小命可是更稀罕嘿!”

茶客们纷纷笑了起来。只是他们的脑海中已经想象到了一副雪中论剑的奇美景象。

那一黑一白,随着霜风,渐渐化为了天地间最协和的元素,就宛若阴阳一般,动极生静。

“而也就是从那之后,红尘剑客不再是单独挑战某位江湖高手,而是直接打上了江湖的门派之中,常是以一人之力,将一个宗门上上下下的高手全部挑个遍,逼得此宗宣布封山。”

封山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认输。

“有人猜,是他们之间有约定,论剑输的一方,就要去挑战一个宗门。但从那时起,红尘剑客,可是一连这么干了十年……”

柳先生说到这,刷的张开折扇,挡住了嘴,不过看他的面颊,却是微微带笑。

“哈哈哈哈不会吧,柳先生是说,红尘一连输给了那位逍遥十年?”

“哈哈哈哈哈先生难道不正是此意吗?”

“要我说这位逍遥剑仙,竟是如此……耿直,是真的一次都不让啊?”

茶楼里再次哄堂大笑起来,不少茶客笑得茶水都端不稳了,赶紧将茶杯放在了桌上,然后放心地笑了起来。

角落里的那桌,抱着孩子的那位俊朗男子突然嘴角微微抽搐,似乎在强行憋笑,只是他憋笑的能力确实有些差,已经能听到轻微的“噗”声。

“呀——”

怀里的小丫头叫了一声,突然被一下抱走。男子一愣,却见旁边的女子正抱着小丫头,又在盯着他,他没敢与之对视,忙转过头去,

“咳咳,要我说,那位红尘剑客,一定是在让着那个什么逍遥,男人都爱面子,红尘剑客大人有大量,自然不想让那个逍遥难堪。”

男人清了清嗓子说道,一脸坦然之色。仿佛所言是经过深思熟虑一般。

许多茶客闻声侧目,就连柳先生也饶有兴趣地望过来。

男人那道不短的伤疤让他们看得出来,这男人应该是混江湖的。但再看这男人身旁那仙姿玉色的女子,还有女子怀中抱着的萌嘟嘟的小丫头……看来这家伙应该是隐退江湖后,娶了个美娇娘过快活日子了。

不过,这位就这么当着他夫人的面吹嘘别的女子,真的不会引得自家夫人不快吗?

男子说罢,转头向身旁女子眨了眨眼,女子则白了他一眼,似乎没打算“归还”怀中的小丫头。

“您说的倒也不错。”

柳先生微笑着说道,不禁多看了一眼那位抱着孩子的白衣女子,眼神中闪过一抹异色,却没让人察觉。

“那接下来,我们便来说说,这最后的旷世一战,也就是先前跟您各位所提的,‘逍遥红尘同上平天山,风雪之夜镇杀乔陆仙’!”

柳先生此话一出,全场顿时完全安静下来,连添水倒茶的声音都没了。这时没有茶客会叫人,奉茶的小厮们也安静地在一旁听着。

这段,可是今天这说书的最精彩部分!还就得听柳先生的,听别人还真就没那味。

“庆元九年冬,两位已然踏入半步陆仙门槛的高手,踏上了平天山的上山之路。他们平静自若,就恍若不过是要去做一件无比寻常的事一般。但他们此行的目的,便是诛杀乔长青,为师傅、为父亲报仇。”

“而天下三大高山之一的平天山,正是乔长青的修隐之地,也是那个他为养伤而躲了十年的地方。”

“那一日,无需过多言语——乔长青或许修隐养伤的这么多年,早就知道,有一天自己未能除根之人,会找上他来报仇,但他却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历史重演——”

“双方不过是各自一个眼神,便都已清楚,此战既分高下,也决生死。生死之战不是什么擂台的一对一,而是两方之间的死战,最终的结局,必然是一方的死亡。”

“伴随朝霞洒下,不死不休的大战拉开序幕,乔长青已经八十了,但他依旧是陆仙——”

“何为陆仙?天下无敌,便是陆仙!”

“只见逍遥手中三尺青锋如霹雳雷霆,大开大合之下却深含意蕴,引敌逼趋,却不知他是在故意显露破绽,乔长青又是何等的狡诈?又怎会中招?却见他一手歃血刀法出神入化,斩风而起,这空气里啊,仿佛都布上了一道血腥气息,那是因为这乔长青手中那把雁翎刀,已不止斩杀了多少人、涂满了多少人的血。”

“此刻,红尘也摘下了头上斗笠。只见她身影一闪,挥剑疾速迎来。剑锋破风,剑吟之声震耳欲聋,震起无数凌厉的剑影,直取乔长青咽喉!而乔长青暴起一刀,震退逍遥,手腕一转,挥刀背斩,竟是挡下了红尘这出其不意的一剑。”

“红尘反应不慢,手中宝剑翻舞一道剑花,转瞬之间斩出九道凌厉剑光,那便是红尘的至臻剑法,江湖人称‘凭栏九剑’,讲究的是快,快,还是一个快!”

“乔长青不仅要挡这九剑,还要挡下一旁追杀来的逍遥,却是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他真的挡下了,可却不是毫发无伤——一缕垂下的白发被红尘斩下,老家伙顿时暴怒:区区两个半步陆仙,还真能奈何我这个真陆仙?!”

“乔长青脚下一跺,震起三颗飞石,直击红尘面门,红尘闪身一避,不想这却是佯攻,乔长青身影如同鬼魅一般,近乎瞬身而至,狂猛的一刀砍下,而红尘已是在躲避之中,却来不及再次躲避,只得生生接下这一斩!红尘顿时感到手震的生疼,虎口直接震裂,而剑也瞬间脱手而出,肩膀之处,也出现了一道血痕。”

“乔长青差点补上第二刀时,逍遥及时赶来,两剑斩出,逼退乔长青,他又一脚震地,红尘脱手长剑被震起,红尘见势立刻接剑,两人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再次同时杀向了乔长青。他们的眼中没有任何惧意,因为从上山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然放下了生死。”

“此时,一片雪花落下——平天山下雪了。”

说到此处,得月楼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外面街市道上的行人也不得不四处找了落脚处,等待风雪缓一些再继续上路。

风雪,总会停的。

得月楼内,柳先生说的那叫一个精彩漂亮,每个细节和动作都仿佛斟酌了许久才说、做出来的,就好像他真的见过那场大战一样。

这一讲,便又是半个时辰。

随着柳先生语气和动作的变化,茶客们的情绪也随之波澜起伏,而又或许,那一战的激烈程度,凭言语不足演绎。

“而当三日后,人们登上平天山时,这场旷世之战已经结束了。平天山上的雪也停了,只留下了无数道被融雪稀释的血迹,还有两柄断剑……以及,乔长青的尸身!”

“此战——天人,斩陆仙!”

柳先生啪的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故事来到了尾声,而柳先生在情绪激动之下,有些面红耳赤。

“从此,‘乔陆仙’统治江湖武道的时代彻底成为历史,许多江湖年轻小辈,也终于听说了‘乔长青’这个名字。逍遥红尘,了结了曾经的因果,自此隐去。”

“‘南有红尘客,北有逍遥仙’,化为一段佳话,自此流传于世,”

“啪!”

柳先生再次一拍惊堂木,朗声而道,

“经久,不息!”

故事讲完了,茶客们纷纷鼓起掌来,脸上都显露出各种复杂的神情,有激动的,有解气的,有愤慨的,也有欣慰的。

柳先生纵使巧舌如簧也难免感到口干舌燥,作了谢礼后,再顾不得什么茶礼了,端起茶壶就直接灌了几口茶水来。

待缓过来时,柳先生站起了身,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但却恢复了文质彬彬的笑容,

“好了,今儿的故事说完了。明天还是同一时间,我继续给大家讲述那些传说中的故事。”

“先生,请留步。”

柳先生欠了欠腰,准备离去,却被一个腰间挎剑的年轻人拦住了。

年轻人追了上去,上前行了个礼,继续说道,

“在下有一些问题还望先生解惑。”

柳先生打量了一下年轻人,凭他多年的阅人经验,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个年轻的江湖客。或许还没经历过什么江湖的毒打吧,他的眼神明亮清澈。

“哦?但说无妨。”

柳先生微笑着说道,年轻人则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就是想问问,那逍遥红尘镇杀了乔长青后,去了哪里?他们好不容易无敌于江湖,就那样退隐了吗?”

柳先生不禁一怔,年轻人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同样的单纯,同样对那江湖的绝世高手充满崇敬之意……甚至,自己也有对成为江湖魁首的向往。

只不过,时间会给出一切答案。

柳先生的目光又看向了角落的那一桌客人,他们还没有走,脸上有刀疤的男子在自己收拾他们用过的杯碟。

“当初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

柳先生笑了,折扇刷的打开,离开了茶楼。

年轻人不由微微皱眉,他好像有些没能理解,稍作停留后,也离开了茶楼。

走在离开郊外的路上,年轻人还在思考着什么。他游历江湖,近日刚好经过帝都,便去听了一出说书,而他的盘缠,可不够在帝都这种地方住店,只得在天黑之前离去。

“小子,站住。”

年轻人一直低头思索着,闻言一愣,抬起头来,却见五六个粗狂的虬髯大汉走上了小路。

“看哥几个这打扮,明白哥几个是干啥的吧?自己拿出来吧,别逼哥几个自己动手拿。”

领头的大汉扛着一把板斧,吐了口唾沫,嚷道。

年轻人顿时脸色一冷,心中明白这是遇到劫道的了,只是没想到,这太阳还没落山,就有劫道的了,这可是帝都郊外啊,这伙贼人胆子忒大了。

“哼,今日便要告诉你们,不是谁的道都能劫的!”

年轻人拔出腰间长剑,一个箭步便杀上前来,为首大汉不由大惊……

“啊!”

“呃啊!”

没一会,年轻人的惨叫声响起,他蜷缩成一团,抱着头,正被三个大汉当狗踢,被踢的根本不敢还手。方才为首的大汉拿着他的剑,一脸嫌弃。

“自己什么水平,没点数了?老子各地劫道这么多年,还头一次遇到你这种傻子。怎么着,当自己是那个什么……什么逍遥剑仙呢?”

年轻人被揍的已经鼻青脸肿,不由咬着牙,心想自己初出江湖,若真的折在一伙贼人手中,那简直是三生之耻……

“刷——”

“啊!”

“你是何人?老子……啊!”

这一次的惨叫声,并非出自年轻人。他突然发现,那几只正在踹自己的脚也不见了,旁边响起一阵惨叫声。

当他睁开已经肿起的眼睛时,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小丫头的可爱小脸。

“大哥哥,你没事吧?”

小丫头开口问道,声音甜甜的,加上她睁圆的大眼睛,看上去呆萌无比。

“我……我没事。”

年轻人爬起,有些尴尬地说道。小丫头是被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牵着的。虽然还没搞清楚情况,但他看到不远处,那几个壮如牛的大汉,都已经躺在地上哀嚎,而他们的身旁,站着一个头戴斗笠,前覆面纱的白衣女子。

而白衣女子的手中,拿着一根……木棍。

年轻人虽然有些愣,但也不算是真的傻,看到这一幕,顿时明白,这是遇到高人了——

传说中的剑道顶级高手,可将剑意融入天地万物,细雨可为剑,春风可为剑,秋叶可为剑,冬雪可为剑,万物皆可为剑。

“多谢前辈相助。”

年轻人一礼到底,语气激动,甚至有些哽咽。

男人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朗然一笑,

“年轻人,好好去练练吧,这江湖之大,有的是地方闯荡。”

“是,前辈!”

年轻人答应道,但他却忽然发觉,这位黑衣前辈的右手,似乎少了两根手指。

“走了。”

男人挥了挥手,小丫头骑上了他的肩膀,他右手牵起了那位白衣女子,一同离开。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年轻人却突然眉头一挑,像是想起了什么,鼓起了勇气高声喊道,

“还未请教前辈名号!”

红火的骄阳接近了远方的地平线,天边燃起一大片似火的红霞,漫溢出幽微与深邃。残阳如血,余辉遍洒,山的那边传来几声似是归雁的叫声,辽阔的天际仿佛只剩下它们掠过的身影。

霜风呼啸,吹过了他们一黑一白的身影。

那里传来了男人爽朗的笑声。

“南有红尘客,北有逍遥仙!”

年轻人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他也笑了。

是啊,当初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