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霜剑行(1/1)
何为江湖?
一人,一马,一剑,一壶酒,一曲长天雪满。
江湖人,江湖事。
不问来路,只问归程。
江湖郎,灿若晨星与豪杰争辉。
马踏飞红,纵情恣意,闯不败的玉门山关。
舞九州的剑歌,听穿风打叶的快意,独上西北的高楼,叹古道的离愁别绪。
醉卧山巅,自古英雄肠断处。
江湖小馆,笑饮刀光十年转瞬过。
“哎,听说了吗,前些日子,那位剑客红尘,打上青城派了。”
“真的假的,青城派掌门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青莲剑诀,在江湖上如此多年鲜有敌手,属于是老一辈的强者,要我说,这红尘还是太年轻,竟然……”
“行了行了,别搁这吹青城派了,人家已经封山了。”
“……连青城派都封山了?这红尘就有这么猛?”
“出世十年无敌手,每年挑下一个古武世家门派,让人家不得不封山认输,你说她猛不猛?”
天下人知,这世上有两位绝世高手。
这两人出世江湖不过十年,却拥有着妖孽般的天赋。有传,他们已经达到了江湖上所谓的“天人”之境。
一人一身白衣胜雪,名唤红尘。一人一道黑衫如夜,名为逍遥。因为他们各处天南地北,在江湖上,也就有了“南有红尘客、北有逍遥仙”的佳话。
每年大雪封山之时,这两位绝世高手会于九台山上论剑。有人说,他们是一对不死不休的宿敌。
——
九台山连绵起伏,巍峨险峻,山林郁郁葱葱,却被覆上了一层白芒,雾隐雾散间,怡然有名山之相。
传闻几百年前,这里曾居住着隐世的高人。不过无论何人,在时光下终究会化为黄土一捧。
“姜宁,你又输了。”
他剑指面前的白衣女子,有些戏谑地说道。
“咦?上次是何人所言,下次定要将我斩于剑下来着……我有些记不得了,你还记得吗?”
女子有些无语地白了他一眼,拍开指着她的剑刃。
“你……下次等着。”
她想恶狠狠地回怼,却把自己噎住了。捡起自己的剑,挥袖就走。
“别忘了赌注。”
他咧嘴一笑,说道。
“……”
她握着剑的手近乎冒出青筋,选择了一言不发。
“喂!姜宁!姜宁!”
“说!”
她实在忍不下去,转头娇喝道。
“也没啥,就是你别死在别人手里了。”
“顾平安,给我死!”
“我去怎么急眼了……”
——
大陆之南,钦州城中,有一古剑宗门,名为“万剑宗”。此宗门传承悠久,祖上更是出过超越了天人之境、达到了“陆仙”之境的绝世高手。即便传承至今,依然底蕴丰厚。
十日后,钦州城万剑宗收到了一封登门拜帖——
“余闻贵宗剑法天下无双,五日后定将登门请教。”
“——红尘”
刚刚出关的万剑宗宗主彭良,看着手中的“拜帖”,脸色有些不好看,随即冷笑,
“真是可笑,某些无知小辈近些时日在江湖上出了些名头,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了?那些山野宗门岂能与我万剑宗相较?”
“是啊宗主,这小辈竟敢往我们万剑宗寄战帖,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彭良身旁的万剑宗大长老呵呵一笑,说道。
听到这话,彭良不由点了点头,露出了笑容。
“虽传闻这小辈已达到了天人之境,并且这个传闻还经过多方证实,不过想必也只是那些江湖人不想失了面子。”
“就连那青城派也因此封山,想来真是可笑,那青城派掌门自称同境无敌,也被那红尘几招卸了剑,简直就是徒有虚名。”
大长老轻抚胡须,表情有些得意洋洋,继续说道。
他没注意到的是,宗主的脸上表情微变。
先不论这红尘达到了天人之境是真是假,但身为万剑宗宗主,他不久前是和那青城派掌门较量过的,不过双方也就堪堪打了个平手。
几招卸剑?
彭良自认自己做不到。
难道那红尘真的达到了天人之境?
彭良的嘴角不由微微抽搐。
“依照老夫之见,到时或许根本无需宗主您亲自出手,有我等在,打压一个江湖小辈,还不是手到擒来?”
彭良当即拍了拍大长老的肩,面露欣慰,又化为一脸的云淡风轻之色。
“大长老啊,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本宗主正好今日便要启程去历练尘世,宗门大小事务,这些日子就拜托你了。”
说完,彭良提起了自己的佩剑和包裹,速度之快,大长老都没看清他是从哪掏出来的。
“???”
大长老直接愣住。
这不对吧?宗主这是要……跑路?
“不是,宗主,如此时候……”
“宗主!宗主!”
当大长老正准备劝阻时,一个内门弟子匆匆跑来,一脸慌乱之色。
“什么事,慌慌张张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宗主,大长老,是那红尘……已经到了山脚了!”
“什么?!”
彭良惊呼出声。大长老感觉自己的耳膜被震得生疼。
“她不是五日后登门吗?”
彭良连忙扔下包裹,再次拿起那封拜帖,仔细看着。
“宗主,这拜帖是五日前送来的。”
大长老略微有些尴尬地说道。
“为什么不来告知我?”
“您不是在闭关吗,说让我们没有重要的事不得打扰您吗……”
彭良瞪着大长老,恨不得直接生吞了他。
但实话实说,若非大长老方才说了青城派的事,他也会觉得,这是件无关紧要的事。
“……”
“宗主,该怎么办?”
那名内门弟子看了看宗主,又看了看大长老,小心翼翼地问道。
彭良咬了咬牙,宗门里现在都知道宗主今日出关,他要是此时不敢出面,叫宗门里的人怎么看他?
“怎么办?迎客!本宗主还就不信,这世间有三十岁不到的天人境!”
彭良冷哼一声,提起佩剑推门而出。
万剑宗山门下,一袭白衣,头戴斗笠的倩影佳人,正是姜宁,也就是那位如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红尘。
“前辈,请。”
有弟子匆匆下山,恭敬道。
姜宁微微点头,随之上山。
……
一刻钟之后,随着姜宁下山的却不再是这位弟子,而是万剑宗的一众高层和精英们。
“诸位留步,告辞。”
走到半山腰处,姜宁扭过头,说道。
“侠士一路顺风。”
众人忙纷纷抱拳,万剑宗宗主彭良强颜欢笑着说道。
姜宁不做停留,转头离开。
跟在宗主长老身后的年轻一代弟子们望向那道远去的白衣身影,眼中都流露出敬佩的神情。
从此以后,他们有了追赶的目标。
“今日起,召回在外弟子,万剑宗封山。”
彭良沉声说道。
“宗主,我们真的也要封山?万剑宗立宗数百年,可从未……”
一个长老有些不甘地说道,彭良黑着脸投给他一个眼神。
“……是。”
彭良也同样望着那道独自下山的白色背影,眼中神色复杂。
“世上,又要出一位陆仙了吗……”
“可惜啊,可惜,心不死,则道不生。”
……
抱剑背倚着石柱,一袭黑衣的年轻人扭头望向走出山门的姜宁,露出笑容。
似乎,他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怎么样啊红尘大剑客,打过没。”
“自然。”
姜宁瞥了他一眼,继续前行。
“你打算去哪?”
他喊道。
“找个僻静的地方练剑。”
“唉我说,你怎么就知道练剑练剑?苍茫大漠,海角天涯,这世间那么大,你就不想去看看吗?”
他继续喊道,没了回应,他长叹一声,不由撇了撇嘴。
她似乎愣了神,摇了摇头。只是,她并没有停下脚步。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有些吝啬,它只留下那独一抹洒在前路。
顾平安看着那道背影渐渐消失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之中,不由入了神。
忽然,他眉头一皱,手捂住了头,面露痛苦之色。
“啧……”
当他感觉好些时,恍然苏醒。却发觉,自己已经身处黑暗之中。
——
剑客红尘独上万剑山、一人挑翻整个万剑宗的事,很快传遍了江湖。
酒馆之内,几个打扮各样的江湖人喝着酒。
江湖有规矩,客栈酒馆不得打斗,想要找茬可以,出去一较高下。
所以,酒馆便成了江湖人的八卦之地。
“啧啧,真没想到,顶级武宗之一的万剑宗也没逃过红尘的三尺剑锋。”
“说起来无论青城派还是万剑宗,都是有着半步天人境高手的,看来,这位红尘果真是天人之境。”
“那想必,那位逍遥也是天人了?不然又怎会和红尘每年都相约论剑?”
酒馆不起眼的角落,侧头望着窗外的年轻人自顾自的喝着。江湖人的八卦,无非就是讨论强者。
“啧啧,江湖上这些年一直是断代状态,一位独断的陆仙,却没有出一位天人。如今倒是好,两位天人同出!哼,不知那乔陆仙,是否会有所忌惮啊?”
一个虬髯壮汉此言一出,酒馆原本的喧闹声突然停滞,众人纷纷望向了他。
“客官慎言!避讳,避讳!”
酒馆的掌柜听闻此话立刻走了出来,神色有些紧张。
那年轻人的眉头不自然地阴沉下去,似乎,他想到了什么。
“您的酒钱我请了,不过是要请您换处地方了……”
待虬髯壮汉闷哼一声离开酒馆后,众人又开始笑谈,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偏桌的那位年轻人不知何时也已离去,桌上留下了几两碎银。
——
这世上,有着一位陆地神仙。
传闻他从前朝活到了现在,这世上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他姓乔。
两朝交替的乱世,血流漂杵,人人自顾不暇,那时的江湖没有规矩,有的只是刀光血影弱肉强食。
在那个年代,也只有那些古老武宗的弟子们能够保全自身,一介散修,不知何时就有可能曝尸荒野,可一个经历了灭门惨案的青年,却活了下来。
不仅如此,他一步步踩着无数敌人的尸骨向前,超脱了桎梏,超越了天人,达到了百年未有的陆仙之境。
位列陆仙,又经历了一些不可言说的往事后,他选择了远离尘嚣,独上平天山隐居。
他的传奇故事,也就如此传了下来。至今,也有三十年了。
——
北风抚万物,万物缀琼芳。
琼芳自天落,何处是归乡。
“顾平安,以后我们每年都在此一决高下吧。”
望着漫天飞雪,她忽然说道。
身旁的少年不觉一怔,侧目望向她,她则继续说道,
“每年大雪封山之前……就在这里。”
“好啊。”
他望向远山。这一年的雪来的很晚,如今已是深冬,才飘然而来。
“不如,来点赌注?”
他忽的眉头一挑,摸了摸下巴。
“赌注?”
“对啊,总不能既分高下,也决生死吧?”
“随便你。”
“随便我?行,那要是你输了……就去挑下一家武宗吧。”
他摸了摸下巴,想出了这个奇怪的赌注。
“可以。那若是你输了,就告诉我,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她不假思索地说道。语气平淡无比,仿佛在说一件早就想说的事。
他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可她却依旧面无表情。
“那好,一言为定。”
如今想想,这赌约竟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你赢了。”
“呦呵,你竟然会主动认输?”
他们站在山崖边,听狂风呼啸,看雪漫天山,心中渐渐变得宁静。
“这一次去哪?”
他大声问道,声音小了,会被那狂风盖住。
她转头看向他,却并没有说话。
“好吧,随便你,不过还是那句话,你可别死在别人手里了!”
他依旧露出一个欠揍的笑容,喊道。
“顾平安,这话我也送给你!”
说罢,她转身离去。可他却看到,她眼中流露出了异样的神色。
那眼神他很熟悉,那是诀别的眼神。
三日后的平天山脚,白衣的身影久立此处。
朝霞的光芒洒落于山脉的云顶,朵朵金云美不胜收。只是不知为何,天地仿佛笼罩在压抑的气息之中。
“呼……”
姜宁长呼一口气,握紧了剑柄,踏上了上山的石阶。
平天山有九转,九转不如一,转转景成奇。其中不见群山渺茫,但见远路苍苍。
峰回路转,山腰之处,一道刺眼的光芒落下,她不由伸手去挡。
却见一道身影渐渐挡下了那道光芒。
那是一次无言的对视。
他们忽的笑了,笑的如当年那般纯粹。
若当年见山是山,会不会仍如这般。
鹤发青衫的老者坐在松树下,静品香茗,隐然有出世仙人之相。只是,她眉宇间藏不去的嗜血,让人透骨生寒。
两人并肩而来,老者却未曾看他们一眼。
“你们来得比我想象中早。”
他放下茶杯,沉声吟道。
“看来,你们已经超越了你们那死去的师父和父亲。”
他终于转头望去。这位无敌于世间许久的乔陆仙,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容,不屑而残忍。
姜宁咬紧了牙关,抽出三尺长剑,朝霞不知何时成为了这场战斗的边界。
当世人知晓时,这场旷世之战已过去了三日。
天人战陆仙,听起来本就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但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平天山上只剩下了乔长青的尸身,以及他和红尘的断剑。
乔长青死了。
那位不可一世的乔陆仙死了。
没有人会知晓那场战斗会有多么激烈,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人们只知,此战之后,“南有红尘客,北有逍遥仙”的故事,从此落幕了。
——
漫天雪飞,右手持剑,左手剑指,三尺青锋横于身前,清冽的月光被剑身反射进她的双目,映的她黯淡的眼眸却不再如之前般神光湛湛。
她注视着剑身,黛眉轻皱,左手摆出的剑指轻抚过剑身,剑身宛如明镜,清晰照出这片天地间,只有一个她。
剑影在银光中摇曳,月光如水般清冽。
她在风雪间又看了这把剑最后一眼。寒剑微颤,天地无言,天地寂寞。
或许,还是不舍,还是不想忘记。
她忽然想起他们的初见。
清风徐徐吹,竹叶沙沙作响,竹林深处一股仙气缭绕,少女腰间铜玲摇晃,风吹荡她白纱裙摆,剑光闪去,露出她稚气的面孔。
不知何时,少年已经站在一旁,一袭黑色披衣搭手上,腰间别着一把黑色长剑,静静地看着眼前少女。
“不愧是师父的女儿,你的剑法很精纯啊,我说,要不要比试一下?”
——
天地霜寒,天地剑鸣,余光掠过那棵他们曾经一同种下的海棠,昔日的树苗,如今已亭亭而立,阴翳如蔽了。
她一如既往的练着熟悉的剑诀,只是在最后收剑的时候,慢了许多。
悠悠情川芳草碧,花开花落人世间。
唯有不相忘,可抵岁月长。
只是,她将那柄剑留在了九台山。
“姜宁……”
“你说。”
“你永远是我剑尖挥不去的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