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在下有一个问题(1/1)

“李门主,你来得正好。”

风珏望向到来的红衣人影,大松。

角丽谯则一眼看见了小笛飞声,半惊半喜地唤了声。

“尊上。”

小笛飞声寒凉地睨眼风陵剑派的人,朝她步去。

“角丽谯,你最好给我个交代。”

角丽谯刚要张口,风珏先一步指着她。

“此妖女杀我弟子,并欲血洗我全派上下。”

“还望四顾门能为我们作主。”

李相夷扫他一眼,“据我所知,风陵剑派杀了金鸳盟六十七人。”

“论伤害,风掌门如何说?”

“这……”风珏卡了卡。

他瞥下自己女儿,面上有种恼怒的神色一闪而过。

随后,暗暗使了个眼色,意即想办法掩盖掉。

奈何风小栗并不领情,“一报还一报罢了。”

“李门主,”她语气不屑,“江湖事本当如此。”

这话摆明了,是对四顾门统辖江湖规矩的不满。

更直接的意思是,多管闲事。

李相夷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他应对自如道。

“当不当如此,我自有定夺。”

“风大小姐肯认便好。”

“你——”风小栗一噎。

风珏见气氛不大对,隐晦地拽了她一把,“别再出头了。”

“你这样不懂事,叫为父如何保你。”

风小栗撇头一哼,退在后面不言不语了。

风珏笑对李相夷道,“话虽如此,可金鸳盟有错在先,又岂能抹去?”

这倒是。

李相夷六人,皆把目光冲角丽谯投去。

尤是小笛飞声,质询意味极深。

角丽谯牵唇一笑,“错?”

“我们金鸳盟何错之有。”

她微一歪头,对某个人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大弟子和提亲队伍,的确来了金鸳盟。”

“不过那厮,还配不上入本姑娘的眼,也配不上进金鸳盟的门。”

“我早命人打发了去。”

还不止打发了一次。

苏景带着提亲队伍,心有不甘地访了三次大门。

角丽谯也让人打发了三次,一次比一次不耐烦,一次比一次觉得,这人听不懂人话。

“我们可为圣女作证。”雪公血婆插话道。

李相夷六人点点头,互对了眼。

看来,事情还是有点转机的。

若角丽谯没有行恶,那错悉在风陵剑派,会很好办。

若她做了,那便……

此时,风小栗言之凿凿地开口辩驳,“那是你的人,自然为你做假证。”

“你说我师兄他们没有进金鸳盟,那他们是如何中毒身亡,如何死在荒外的?”

“就算没进,也不代表不是你下的毒。”

“再者,我师兄呢?”

“对,”风珏这回没喝止她,顺之道,“我徒儿的尸身何在?”

角丽谯嗤声反问,“你问我,我问谁?”

“那是你们门中之人,又不是我们盟中之人,我怎么知道,又何须知道。”

“你们想知道,不知道自己去查吗,偏生怪罪到本姑娘头上。”

“你们既认定是我,那便拿出证据来。”

“休要信口雌黄!”

风陵剑派的人一时沉默,说不出话来。

风珏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思索了一会,打偏话题道。

“角圣女为非作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他一吹胡子,“不止老夫,江湖人可是都知道,她还抓活人炼毒呐。”

“光凭这点,其心可诛。”

角丽谯张开涂了赤红丹蔻的五指,又一指一指攥紧。

“本姑娘抓的,是死刑犯,本就该死。”

谈到这里,李相夷和南宫弦月不免头疼。

角丽谯的的确确抓过死刑犯炼毒。

照她的说法是,“砍头不过风吹帽,那些人作恶多端,一刀死了岂非便宜他们了。”

“倒不如弄来受些活死罪,还能发挥发挥猪狗不如以外的价值。”

这话有理有据,可存在一个最大的问题。

那些死刑犯,多是从各地衙门牢狱里劫出来的。

从四顾门劫的话,不好劫。

地方衙门相对而言,力量会比较薄弱。

但特殊就特殊在地方衙门,它们隶属朝廷,而朝廷与四顾门是有约的。

角丽谯不在意四顾门,这种事情基本是放开了干的。

让小笛飞声管管,管一下,她消停段时间又照干不误。

甚至劫了人关去鱼龙牛马帮,连小笛飞声也管不了。

不过在李莲花三个大的看来,她已经很收敛了。

呜呼哀哉的那位,可是善恶不分,男女老幼都随意抓的。

可惜哪怕不随意,在别人眼里,也有千万种解读。

风珏抚了下胡须,“你嘴上说是如此,谁又清楚个中真假?”

“指不定有多少的良民百姓,冤死在你手上,埋入黄土里灭了痕迹。”

“再说了,”他把手摊向李相夷,“恶人自有四顾门和朝廷分辖料理,何曾轮得上你。”

“难不成,你想要代替四顾门和朝廷不成?”

他眼珠一转,又道,“我看你一介小小女子,怕是也不敢作如此肖想。”

“更不会无个支撑,欺压到我风陵剑派头上来。”

“背后莫不是,有人授意?”

此话一出,是个人都明白,扣下来的偌大高帽,扣在谁头上。

风陵掌门的目的,由此可见一斑。

角丽谯却把此等谣言,当野心的剖白。

“我有什么不敢想的。”

就是当着小笛飞声面,她只敢在心里想想,面上则道。

“风陵老儿,谁给你的胆子,敢污蔑我家尊上!”

小笛飞声迈上前两步,手上利落抽刀。

刀光风驰电掣地,在风珏脸上闪过,最后垂在地板上,像倏忽间结的冰镜。

他双眸凌厉地,凝视着对面。

“倘真是本尊授的意,你以为你们风陵剑派,现在还有活路吗?”

“本尊要杀,便直接杀了,何须弯弯绕绕。”

“你应该庆幸,我现在还有点耐性,在听你说废话。”

通身显露的威压,令风陵剑派的人战栗了一下。

“李门主,”风珏向李相夷求助,“笛盟主和金鸳盟要坏江湖规矩,向我派动手。”

“老夫相信你,绝不会坐视不理,更不会有失公正。”

“自然不会。”李相夷抬眼看他,音色沉沉。

“无论是哪一个门派。”

他顿了下说,“角圣女抓的谁炼毒,四顾门早与朝廷对过账,确为地方衙门流失的死刑犯,且均系十恶不赦之徒。”

“此事四顾门和金鸳盟会决策处理,就不劳风掌门费心了。”

风珏哑口。

角丽谯则白了李相夷一眼,大意是“你有什么资格处理我。”

然被小笛飞声瞪回去了,没有往下放肆。

李相夷继续说,“我看此案的首要问题,便是杀害苏兄等人的凶手不详。”

“风掌门既说是金鸳盟所为,又请我们来此,可有十足的证据?”

话题被拖回去,风珏再度语塞。

良久后,方把矛头对准金鸳盟,“说到证据,不知笛盟主和角圣女,可拿得出来证明自己的不是?”

小笛飞声和角丽谯,皆现出种“你也配叫我拿证据”的表情,而不是什么行得正坐得端的清高之态。

那表情一言未出,却传达了千言万语,叫风珏都虚了一瞬。

南宫弦月此时,拍了下手开口。

“既然双方都拿不出证据,那便只能去找证据了。”

“没意见吧?”

他左看下风陵剑派,商榷中带着警告。

右看下小笛飞声,是种高傲的陈述语气,“给个面子”。

话至此处,双方也不好不同意。

风珏点了头,小笛飞声颔首。

李莲花也跟着点点脑袋,点完,上前一步插话道。

“在下听了这许久,有一个问题,不知可否问问风掌门?”

这声音突如其来,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他,及旁边的方多病和笛飞声。

八柳侠探闻名已久,风陵剑派大多数人都认得。

其实一开始,他们便注意到了。

心中还疑惑,这三人为何会来。

但来都来了,也不好多说什么。

直到此刻,风珏的心莫名悬了一下。

江湖流传,八柳侠探专断疑难杂案,心思敏锐自不必多说。

他咽了口唾沫,“李神医想要问什么?”

李莲花挠挠太阳穴,惶惑不解的样子。

眼底深处,却泛着些许从容的微笑。

“我这不大明白,风掌门为何会认定,自己的徒儿一定死了呢?”

“……老夫何时说过?”风珏试探。

方多病帮他回忆,“前不久,风大小姐问她师兄何在。”

“风掌门不是接了句,自己徒儿的尸身何在吗。”

他一抬下巴,环视在场的人。

“大家都听到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确有其事的神情。

“这人销声匿迹了,又不代表一定死了。”笛飞声抱刀瞟向风珏,掀唇补充。

众人咂摸出些味来。

且不说对苏景用情至深的风小栗,会怀疑角丽谯藏了苏景,而没有杀他。

就是个正常人,也会考虑到这种可能。

然风珏脱口而出,是自己大徒弟的尸身。

不就隐隐说明着,他清楚苏景已经死了吗?

众人的目光,聚焦到风珏身上。

就连他亲生女儿风小栗,都在讨一个答案。

风珏心弦微乱,镇定了俄顷,方解释道。

“我派提亲队伍二十三人,二十二人已中毒身亡。”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我那爱徒……”他哽咽了一下,“亦遭了毒手。”

李莲花又点点头,“你这么说,是挺合情合理的。”

此话说着是认同,不知为何,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风小栗感觉夹着丝搬弄是非的意思,为父出头道。

“本就合乎情理。”

她相信她的父亲,只要父亲说了不是。

甚至,心头为产生过的那丁点怀疑,而感到羞愧。

她后面的一字一句,都在弥补那份羞愧。

“我爹对我师兄关爱有加,寄予厚望,如今失了爱徒,心下悲恸不绝。”

“李神医非但不聊表同情,还出言质疑,到底是何居心?”

李莲花半抬了下手,“我呢——”

他刚说两个字,方多病已呛回去了。

“他不过是提个疑问,你作此质疑,又是何居心?”

笛飞声跟着呛,“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不如问问你父亲,是不是猫哭耗子。”

想他们那个时空,苏景虽未因向角丽谯提亲而身死。

但曾因行义,阴差阳错丢了风陵剑派的脸面。

风珏为维护脸面,将其逐出了师门。

若论关爱有加,江湖上还是颇具微词的。

风小栗听不得这等微词,气结道。

“你们——”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李莲花忙看眼李相夷,低咳一声。

后者意会,扬声拽正话题。

“有劳风掌门,领我们去遇害弟子处查证。”

蓄力为自己辩解的风珏,闻言偏向他,慢半拍应。

“这……随老夫来。”

于是,现场只余了两方手下对阵而立。

李相夷六人和角丽谯,随风氏父女,及风氏的几位主事,往提亲队伍的停尸房去。

刚走没几步,风小栗不满道。

“什么时候凶犯也可以查案了。”

角丽谯朝她一挑眼尾,“我这凶犯尚且存疑,不像某些人,就是凶犯。”

风小栗碰壁,把距离拉得远远的。

其父跳开凶犯这个词,稍委婉道。

“老夫记得,处理江湖事的是四顾门,不是金鸳盟吧。”

小笛飞声讥讽回话,“风掌门别的不行,忘性倒是数一数二。”

李相夷适时客观说明,“当初四顾门与金鸳盟签署的协定,乃合作协定。”

“凡涉及金鸳盟的案件,查办过程中,对方应有人在场协作或监督。”

“至于八柳侠探,”他瞧下李莲花三人,“他们尤擅破案,想必对此案会有助益的。”

南宫弦月顺他话搭腔,“风掌门也希望,杀害自己弟子的真凶,尽快水落石出,对不对?”

风珏干笑着回,“当,当然。”

众人很快到了停尸房。

晦暗的屋内,摆放着二十二具蒙着白布的尸体。

由于死了多天,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味,像堆积的陈年腐草,在燥热的阴雨天散发的味道。

角丽谯扇扇鼻子不跟了,杵在门外等。

李相夷他们先后跨过门槛进去,一一揭开白布验过。

死者唇周皆黏有板结的黑血,实为中毒而亡。

要说什么毒……

风珏眼纳着他们蹙眉的样子,急问,“李门主,你们可有定论?”

李相夷六人各站在不同的尸体边,目光互对。

片刻后,李莲花松开眉头道。

“这说来也巧,在下有幸闻过此毒。”

“何毒?”几人神色各异。

“你们看。”李莲花抬指拨开一具尸体的头发。

一般人验尸,习惯了先检验身体。

可他们查完下来,并无什么明显的毒发特征。

那便只剩一个不易察觉的地方了,头发掩盖下的头皮。

“点。”李相夷跟着拨开另一具的。

“黑点。”笛飞声俯眼一扫。

“有十个。”方多病数了数。

“这也是十个。”南宫弦月数另一具尸体。

“一样。”二十二具都数完后,小笛飞声说。

“这便对了。”李莲花搓了个无声的响指。

“此毒唤作‘十日禅’,从中毒之日起,每过一日,头上就会长出一个黑点。”

“十日过后,毒迅猛而发,以至身亡。”

“如此一来,中毒者怕是很难发现,”方多病根据他的话往下想,“毕竟……”

谁没事天天抠开自己的头发观察?

就算晨起对镜梳头,那样黑,且只有芝麻粒大小的点,融在黑发之下,又岂能容易发现。

更何况,毒发之前,人的身体是感觉不到异样的。

“十日,十日……”李相夷蓦地揪住什么东西,恍然大悟地重复。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

“如果本尊没记错的话,”小笛飞声瞟向风珏,冷声道,“你那大弟子,是八日前去的金鸳盟。”

“也就是说,”南宫弦月进一步道,“提亲队伍在去金鸳盟的前两天,就已经中毒了。”

“那么,他们那两天在哪里呢?”

风小栗脑子轰然一炸,“师兄他们当时还在派内,是,是……”

门槛外的角丽谯往里跨了两步,替她说了出来。

“原是你们自相残杀,却叫我们金鸳盟来背锅。”

“风老头子,你这下如何说?”

风珏一副如遭霹雳的震惊,手心却有些冒汗。

“我风陵剑派一向和睦,想必是有奸人混入,欲起争端之事。”

“老夫这就带人搜查,看是何人包藏歹心。”

既已知所中何毒,在何处中毒,何人可能下毒。

最直接的办法,莫过于搜一搜,谁那里存有毒药。

“至于诸位……”他顿了下安排。

“这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

“搜查之事就不劳诸位费心了,还请到客房稍作歇息。”

他冲其中一位风氏主事,递了个眼色。

继而招下手,“小栗,走!”

风小栗重重点头,“爹,对。”

“我一定要查出师兄是被谁害死的,为他报仇雪恨。”

然父女俩走了没两步,就被拦住。

风小栗到了门口,角丽谯堵在那儿,长剑横钉进门框里。

“想走?”

“金鸳盟的账可还没算。”

风小栗一心要查师兄之事,并不反思自己错杀金鸳盟六十七人之事。

她一剑去挑角丽谯的长剑,“让开!”

可惜,自己的剑还未碰到,就被一掌拍退回去。

连连滑了好几米,撞歪了一张停尸床。

她扶着床缘抬起眼,却见父亲身陷险境。

“爹!”

风珏脖颈一寒,小笛飞声的刀架在上面。

“你搜?”

李相夷侧头刮下鼻子,随后正色道。

“风掌门,此事既已报给四顾门处理。”

“搜查之事便是我们该做的,算不得费心。”

风珏只好无奈让步。

这时,李莲花忽然开口缓和气氛,“我这个人吧,记性不大好。”

“有件事忘了说,这‘十日禅’吧,是一种漠北奇毒。”

此话一出,是个人都明白。

苏景之案,或许还牵涉了漠北。

李相夷几人眉目沉了两分。

风珏则是种似有似无的苦笑,“李神医还真是博闻强识。”

李莲花抱拳干笑一下,“不敢当不敢当。”

他不过是当年铲除漠北邪教时,在漠北接触过这种毒,方有所了解。

一行人出了停尸房,开始进行搜查。

说实话,风陵剑派占地那么大,屋舍万千的。

光李相夷几个人搜,不太现实。

于是,他们安排了一个金鸳盟的人,搭一个风陵剑派的弟子去搜。

约是半个时辰左右,真相浮出水面。

一间书房内,桌上放着杯热茶。

干巴的黑色“茶叶”,在“热水”的浸泡下,渐渐胀开,微微翻腾。

水一点点变黑了,氤氲出的热气也成了黑色。

说来,那“茶叶”并非茶叶,而是晒干的“十日禅”。

一种含有剧毒的植物,晾干后叶片与茶叶一般无二。

“热水”也并非热水,而是检验“十日禅”的药剂。

煮沸的情况下,与“十日禅”相反应,就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若只是热水而已,得到的便仅是茶水的样子而已。

李相夷站在桌边,盯了盯变化的“茶水”,之后转向一个人。

“风掌门,你可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