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伪人社会】和【赝之道途】（1/1）
卫生间传来叮铃咣啷的声音。
博德起得好早。
罗曼的生物钟让他早早苏醒了，他搂紧了怀里的博德。金毛大狗多次发声，谴责狼用自己粗硬的狼毛弄醒自己的做法，但是狼懒得改。
辛德哈特还在睡，这个家伙睡着睡着，睡姿就会变得非常工整。狮子现在的神态和动作非常端庄，双手交叠在小腹，仰面躺着，睡得笔直。
嗯？
怀里的是博德，卫生间里的是什么？
本来，罗曼就快要被博德身上柔软好闻的味道哄睡了，这个念头让他一下子完全清醒。
铭记道途的技艺让他瞬间确定，房间内有三个活物，但卫生间传来的动静也是真的。卫生间里......明明是博德的味道......
即使是在怪谈和灵异事件频发的极北之地，这件事也有些过于骇人了些。
似乎是因为狼的怀抱变得僵硬，让博德发出了“嗯”的一声，渐渐从酣睡中转醒，一般他会嘟囔几句翻身继续睡。这身“嗯”同时唤醒了辛德哈特，这人的起床气在博德旁边向来是以撒娇的形式表现的。但今天早上，这些形成没多久的惯例，全都没发生。
他们全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而博德的苏醒好像触发了什么机制，卫生间的大门就这么被打开，抿着嘴的“博德”晃动着身后蓬松到异常的超大尾巴，两手抓着沐浴露和牙膏，和床上的三个大头对视。
它好像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毕竟“博德”刷牙不太会避讳另外两人。但是洗澡会啊！它意识到这点，将卫生间的门轻轻关上了。
伪人被轻松制服，它甚至没有反抗，只是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狗脸皱成菊花的博德。
“这是什么东西......真的是【伪人社会】？柱神给我的‘小礼物’可太棒了......”
博德真的被狠狠吓了一跳。
越检查这个玩意儿他越感到惊悚。
末日中的【伪人社会】已经高度进化，和博德无异，乍一看只是脑子更蠢了点。
但是现在这个伪人应该是被“恢复出厂设置”了。它或许是要挤牙膏刷牙，但结果是把牙膏当口红涂抹在嘴唇上。这也不怪它，因为它脸上看似嘴皮的东西下面，只有一条缝，里面是实心的！眼珠也是！压根没有“转动眼睛”的功能。耳朵的耳孔实际上也是堵住的。毛看上去柔顺丝滑，但并不能一根根彼此分离，而是以难以察觉的形式粘在了一起......它目前就是一个以“博德”为模板的活动蜡像！
辛德哈特将伪人摆在椅子上坐好，准备随时呼唤天界净火将这个东西付之一炬。伪人似乎有点怕狮子，或者说，这个面无表情、眸中无杀意也无怜悯的模样会让“博德”害怕，这是辛德哈特从没有展现在博德面前的姿态。
罗曼回忆着和【伪人社会】有关的所有信息，简单推测了一下这个东西的状态。
【伪人社会】，末日的灾厄之一，畸变扭曲的世界规则，用现在的道途体系定位，它具备【存续】、【嬗变】、【隐秘】三个相性。伪人们的终极目的之一是为了保证文明的延续，即使是丑陋恐怖如斯的延续；伪人擅长模仿和变异，这种能力从史料记载来看，暂无明确的上限；伪人擅长吞噬并取代模仿对象，并且在集体中不断增殖自身。
这其实是柱神残茧和密特拉一起钻研出的救世方案，但是该方案一经提出就被丝绒纳入隐秘。
如果放任伪人增殖，除了巨树，【伪人社会】将杀死所有柱神，以最彻底的方式瓦解托举伟大者们的大功业。
仅剩伪人的文明无法进步，无上升也无坠落，一切停滞，再无“嬗变”；伪人本身不具备“创造”的能力，也不需要造物就能存在，增殖的伪人和原初的伪人并无区别；伪人之间没有“秘密”，秘密本身也失去意义；伪人并无独立的心智，只有机械的本能，取舍、交易、智慧、言语......全都不需要；伪人足以模仿并取代柱神，柱神超越六重历史，这直接导致“维系”失去意义——编织如发辫的历史终将只剩下一根线缕与其复制品；渗血之杯厌恶伪人，因为它们不具有“欲望”，血杯也绝不会为它们倾倒杯中之血；伪人不会被终结，因为就连死与葬礼都无法抹杀它们，它们只是模仿它们“铭记对象”的状态，死也是其中之一，但伪人本身还活着，只是一动不动了。
燃烧者，或者说残阳，在当时暂无投票权。
巨树不忍看到种族灭绝的事情发生，所以【伪人社会】尚存一息。
直到末日来临，伪人们自发涌现。人们也不在乎这种事情了。就算身边人举动变得有些奇怪，那又如何？
现在，最后的伪人被送到这里。
从描述也能看出，【伪人社会】只有一个的情况下实在是不成气候。而且这个伪人还被柱神联合阉割了好几轮......就连完全体的伪人，花了好几年也没能增殖——梦境中，它卡在了“模仿博德”这个环节，一直做不到完全模仿，之后的吞噬、取代、增殖也无从谈起。
现在，这个小东西的死活取决于博德。
“要留下吗？还是除掉？巨树既然也参与了处理，那么它的存续与否也取决于你了。”罗曼平静地问道。
坟茔可以将之永久埋葬，燃烧者能令它灰飞烟灭。
蜡像狗没学到危机感这种东西，他只是不停地晃头，看看博德，看看床，看看桌子，看看天花板，最后看向窗户，窗外的雪还在飘落，朝阳的光芒穿过晨雾，在永冻湖上投下由云切出的盛大光柱。伪人不需要眼睛也能获得360%的广域视角，但是兽人们比较依赖眼睛这个器官，所以它学着用“眼睛”去“看”。
博德已经平静下来，他看着这位“老朋友”，说道：“除掉他无害而有百利......”
“......但是......”
金毛大狗弯下腰，让自己和伪人的视线持平。博德就这么看着自己投射在那双死板眼睛里的倒影，在伪人的眼里，背光的博德的身影正熠熠生辉。
“它做错了什么呢？作为礼物，它已经无害化到这个地步被送来，柱神希望看见什么？”
博德知道一些罗曼不知道的东西，比如说，神秘学上，博德认为【伪人社会】等灾厄很像【蠕虫的鞭毛】，那一大坨终焉之神在世间爬来爬去，就是靠挥舞这些玩意儿，像是单细胞生物。
他又想到终焉教团的疯子们。那些可悲的疯人如同末日中的怪物，双方没有办法觅得救赎，至少现存的道途、目前位列居屋的伟大者们给不了他们救赎。但一定有一些道途，有一些柱神，能让最绝望的心智也被温暖，能让目盲之人也能亲见辉光，它们尚未诞生。
“要是连灾厄也能拗转为奇迹......如果我们能创下这样的功业，还有什么是我们做不到的？”博德轻笑。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位叫密特拉的金毛也曾对着身边的老师、同伴，说过类似的话。
“要是连这样平凡的小狮子也能被培养为司辰......如果我们能创下这样的功业，还有什么是我们做不到的？”密特拉轻笑。
于是金毛大狗伸出手，掌心向上：“你还有很多要学呢，没准未来，你能成为【赝之道途】或者什么别的道途的象征呢。”
伪人金毛听不懂这些话，它只是慢半拍地伸出自己的手，犹豫片刻后，选择掌心向下，二者的肉垫相贴。
蜡像之躯突然变得更灵动了，伪人露出和博德相似的笑，然后晃了晃耳朵。
它模仿出了嘴、眼球的构造、活人的温度和肉垫的质感，还有很多很多其它方面的进步。它身上甚至散发出了第三能级的气息，眼底则不是金红交织的暖色，而是绿色、紫色、灰色交织而成的诡谲斑斓。
它正在渐渐成为人。
不过显然，模仿博德真的不是什么好选择。
“玩完了记得下楼吃饭。”辛德哈特啧啧嘴，和罗曼一前一后离开了房间。
屋子里，变成兽亲姿态的两只金毛并排走路，八只脚吧嗒吧嗒在地上动个不停，屁股扭啊扭啊，两张脸上都很开心的样子。根据博德所说，这是要从优雅的走路姿态学起。
当然，伪人脸上的开心是装的，它尚且没有足以承载“尴尬”、“无聊”、“嫌弃”、“不耐烦”等心情的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