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坠寒潭(1/1)
低沉的牛角号嗡鸣,沉重的甲胄相互碰撞,其中夹杂着战马踢踏的声响,几乎半个理国的兵甲都在此集结。
躲在阴暗地窖中的樊清尘看着望不见尽头的军队,面上惊骇,喃喃道:“睿王,他到底渗透了理国多少?”
目之所及的兵丁,面上都是相同的呆板,较之被操控住的百姓,多了几丝见过血的凶煞之气。
军队正前方,约莫有四五十之数的修士浮在上空,周身是与脚底下兵丁稍显违和的懒散。
地窖口逼仄,樊清尘眯着眼,看着那群修士,估算着他们的修为。
地窖下,是缩成一团的几个弟子,他们修为太低,就算隐藏气息,也容易被那些修士发觉。
霍思达掐诀遮掩去他们的气息,挤开樊清尘,探头朝外望去。
“如何?”
樊清尘被挤开,也不生气,只郁郁地大力挥动折扇。
“你我二人倒是有一搏之力。”
霍思达只草草扫了一眼,便将腐朽的木板轻轻放下,木屑簌簌落下,樊清尘掸了掸肩头的木屑,看向霍思达。
霍思达看着老实呆在阵法中的几个弟子,有些头疼,先前他还认为这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任务,可事态往往不如他所想。
“还是先将师弟师妹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吧。”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洛水郡这么大的动静,还无人前来查探,估计外头也跟此处差不多,哪里都不安全。”
樊清尘点点头,猛地搓了把脸,丧气道:“这都什么事啊…”
玉奴紧紧挨着硕大的毚毚,垂着头瑟缩。
他身前是盘腿坐在剑上的褚如刃,褚如刃面上还带着未散的病气,他懒散的裹着大氅,瞟了一眼玉奴,看着人在自己的目光下打了个颤,唇角勾起讥讽的笑。
大军开拔,密集的脚步声响起,樊清尘在地窖中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长剑不稳似的晃了晃,玉奴一把攥住毚毚的毛扯了几下,毚毚耳朵晃了晃,玉奴抿了抿唇,安抚地摸了摸毚毚被他扯痛的地方。
随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洛水郡近乎空城,樊清尘等了片刻,才掀开地窖钻了出来,他环视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转身将几个弟子拉出来。
传讯符带着洛水郡的消息回到宗门,眉心折痕深深的宗主看着一闪一闪的传讯符,面上愁云笼罩。
寻常的皇朝更替,修士是不会插手的,可如今的情况,显然是有修士在其中浑水摸鱼,这般的话,任天宗不能坐视不理。
宗主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坐回椅子上,传讯符往不为峰飞去。
行军许久,即便将士们已经被操控,可到底还是血肉之躯,在未到皇城前,不宜折损。
褚如刃因久久不愈的伤势,心中十分躁郁,看着原地休整的军队,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玉奴条件反射地瑟缩一瞬,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际,褚如刃陡然伸出手,重重的攥住玉奴细瘦的手腕。
玉奴心下猛地一跳,强忍着惊恐,没有挣开褚如刃的手。
旁人的惊恐畏惧是褚如刃那颗阴暗的心最好的养分,他感受着掌中玉奴因为害怕而跳的极快的脉搏,心头的躁郁消退些许。
玉奴的感受从来不在褚如刃考虑范围之内,他一言未发,眼中闪着恶劣的光,攥着玉奴木棍似的手腕,将人踹下长剑。
脚下是密密麻麻的人头,玉奴惊恐的尖叫在腕上陡然加重的力道中,被憋回喉咙中,额上在瞬息间起了层冷汗,他紧紧闭着眼,不去看脚下的光景。
褚如刃唇角挂着笑,长剑在下一瞬急速飞驰,刮过周身的罡风堵的玉奴呼吸不稳,面色逐渐涨红。
耳边皆是呼啸的风声,玉奴眼泪还未落下便被寒风刮走,脸颊上是细密的刺痛。
不知被这样吊了多久,玉奴感受到耳边风声渐弱,他缓缓睁开眼,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心中一寒,想也不想地挣扎起来。
“老实点!”
褚如刃“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
眼前是一方小小的水潭,岸边已结了冰,可水面并未冻结,呈现墨绿之色,看着便让人胆寒。
玉奴满心都是无皑峰上,那方让自己险些熬不过去的寒潭,刻进骨子里的惧怕让他忘记了自己还在褚如刃手上,拼了命的想要挣脱桎梏,离那方寒潭远些,再远些。
褚如刃见玉奴这副模样,冷哼一声,顺手将人扔下去。
肉体砸在冷硬地面的闷响丝毫未引起褚如刃半分波动,他盘坐在剑上,看着玉奴重重砸向地面,得益于筑基期淬炼的筋骨,玉奴并未断手断脚。
陡然落地的玉奴顾不上疼,拖着剧痛的身体,连滚带爬的远离寒潭彻骨的冷意。
长剑缓缓下落,褚如刃没听到玉奴的惨叫,面上带着微妙的不满,掐诀挡住玉奴的退路,一脚踹在玉奴肩头,在这力道下,玉奴猝不及防的扑倒在地。
“寒潭可是好东西,正好助你结丹,你躲什么?”
玉奴恍惚想起了以往寒潭灌体的刺骨冷意,克制不住的打着颤,跪爬着朝褚如刃磕头。
“师兄,如今结丹,我还未有把握,还望师兄宽恕几日。”
褚如刃蹙了眉,看着跪伏在自己脚下的玉奴,满心不耐。
“你已入门许久,至今还未结丹,无皑峰声名在外,还未有你这般废物。”
“还磨蹭什么?要我将你请进去吗?”
毫不留情的话语从头顶飘下,玉奴瑟缩着,迟迟不肯动弹。
他克服不了骨子里的恐惧。
褚如刃看着半晌未有动作的玉奴,心头火烧的旺盛,纡尊降贵般的弯下身,拎着玉奴的领子,将人往寒潭带。
玉奴被他拖着,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印痕。
“师兄饶命,我以后会听话的,师兄宽恕几日吧…”
玉奴拼命挣扎,声音因为过于恐惧而撕裂,脸上满是泪痕,寒风一吹,好似要在脸上结冰一般。
荒无人烟的密林中,只有玉奴歇斯底里的求饶声回荡。
毚毚奋力跳动,在距寒潭半步之遥的岸边,拦住了褚如刃将人扔进去的动作。
“你要拦我?”
褚如刃森寒的目光看向毚毚,它灰黑的毛发被风吹的晃动,怎么看都是一只体型大了许多的野兔,脆弱的不堪一击。
毚毚盯着褚如刃威胁的目光,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褚如刃怒火高涨,冷笑一声,恼怒于毚毚这畜生反抗自己,一时忘了毚毚同他血脉相连,挥袖将毚毚重重击飞。
毚毚重重撞在树上,喉中发出痛鸣,脊柱遭到重击的剧痛传来,褚如刃闷哼一声,更加恼怒,发了狠地将玉奴摔在地上,一脚将他踹进寒潭中。
寒潭溅起巨大水花,玉奴措手不及,被冰冷的潭水灌了数口,潭水下肚,好似将五脏六腑都冻结起来,身上厚实的外袍湿了水,拖着他往潭底坠。
求生的本能迫使玉奴僵硬着五指,粗暴扯开外袍,奋力往潭边游去。
脊椎的剧痛还在持续,摔落在树下的毚毚半晌起不来身,四肢不住挣动。
褚如刃咬紧了牙,看着往岸边扑腾,冻得面色青白的玉奴,狞笑一声,抬脚上前,踩着玉奴扒着岸边的手。
手已经被冻得麻木,连疼也觉察不出,玉奴撑着岸边,想要从寒潭中起来。
褚如刃如何会让他爬出寒潭呢?
他重重碾着玉奴的手,干瘦的手背已经洇出血色,玉奴齿间不住打颤,僵硬的喉头发不出一丝痛呼。
“玉奴啊玉奴,师兄这是助你修行,你为何这般不知好歹呢?”
半身都泡在寒潭中的玉奴只觉浑身冰冷,连血液流动都好似被冻结,耳边嗡鸣不止,听不清褚如刃刻薄的话语。
褚如刃看着冻得瞳孔涣散的玉奴,颇觉无趣地撇了撇嘴,松开脚,稍稍退后一步,猛地将玉奴重重踹向寒潭中心。
在潭水中沉浮的玉奴抓不住任何一处可以让他摆脱寒冷的地方,深埋在心底的痛苦回忆,让他下意识运转起体内的灵力,寒潭中无孔不入的寒气,也随着灵力游走,涌进体内。
褚如刃看着渐渐成型的灵力旋涡,心中毒汁流淌,灼得他烦躁无比。
他瞥了一眼一瘸一拐蹦跶过来的毚毚,冷哼一声,捂着还在作痛的后腰,寒声道:“死兔子,待哪日寻到解除之法,定要剥了你的皮!”
毚毚充耳不闻,只守在岸边,看着寒潭中心的玉奴。
沈止罹匆匆将被自己拆的七零八落的傀儡塞给九方瑾,顺着传来讯息的爬虫处赶去。
百姓接二连三被禁锢,躲在密林不起眼处的一男子额间冒汗,双眼蔓上血丝,飞快寻找着还能操控的百姓,丝毫未曾察觉身后树梢上轻飘飘落下的沈止罹。
后颈汗毛直立,全神贯注操控城内百姓自相残杀的男人,心中陡然一寒,转头望去。
沈止罹眼瞳墨黑,带着令人胆寒的审视,男人下意识调转神识,朝沈止罹攻去。
仓促间,两股神识相撞,沈止罹不痛不痒,男人却面色陡然一白,口角溢出鲜血。
许是明白了他和沈止罹之间的差距,那人悚然一惊,转身想逃,可沈止罹衣角带过的风声已经近在耳畔,他来不及逃了。
男人倒也果决,眼见逃不了,齿间紧闭,咬破口中毒囊,在沈止罹抓住他肩膀的下一刻,七窍渗出黑血,软软的倒下去。
沈止罹心头一跳,改抓为探,点上男人还带着余温的额前。
片刻后,沈止罹面色黑沉的松开男人尸身,唇角紧抿。
失了操控之人,城中疯魔的百姓瞬间安静下来,同之前那般木然的站在原地,滕云越一愣,心念电转,想来应是止罹制住了幕后之人。
城主府千疮百孔,唯一完好的几座小院都门窗紧闭,陡然间,角落处的小院大门被猛地推开,面上溅血的于唯萱白着脸从中冲出,匆忙奔至一处,扶着墙干呕起来。
整日未曾进食,自然吐不出什么,于唯萱抹去眼中泌出的泪水和面上的血迹,还没待他缓口气,沈止罹便拎着一个人进来了。
于唯萱强压下胃中不适,看向沈止罹手上那人,问道:“这是?”
沈止罹将软塌塌的人晃了晃,道:“死了,你认认,可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