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无怖(1/1)

离阳的棋艺,如他的剑道一般不堪。

不过半刻钟的工夫,他竟是连败百局,每每被吴千梦杀得片甲不留,即便吃一堑长一智,吸取了上一盘的教训,下次又会被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击溃,防不胜防。

纵使以攻代守,想着不论输赢,先撕开一道口子再说,却也被对方轻描淡写地随手化解,反手便将他逼入更绝望的境地。

石桌上落子声又快又急,如同骤雨敲打芭蕉,却又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离阳额角渗出细汗,指尖的白子悬在半空,迟迟无法落下,棋盘上已是死局,无论落子何处,都逃不过被瞬间绞杀的命运。

走投无路,但又绝不可能放弃,不然三日之后的考校怎么办?

皱眉细思之际,却是不经意间瞥见对面的吴千梦神色有异,嘴角竟是勾起一丝莫名的弧度,一双美目也泛着些许涟漪,和刚才的清冷大为不同。

(这老登,莫不是把我当出气筒了?)

离阳正暗自腹诽,却见吴千梦忽然伸出纤指,不是点向棋盘,而是悄悄将一枚已被吃掉的白子,飞快地拨回自己手边。

那动作轻快得近乎雀跃,着实有些诡异了。

见状,离阳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他愣神片刻,脸色古怪,随即却是鬼使神差地,将指尖白子轻轻放在了棋盘边角一处毫无意义的闲位上——几乎是明着喂子。

吴千梦眉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沉默片刻,竟真的拈起一枚黑子,“啪”地一声,精准吃掉那颗送上门的白子,动作行云流水,只是嘴角那丝压不住的弧度又悄悄溜了回来。

凉亭内,瀑布声依旧轰鸣。

石桌上,一场师徒间的棋局,悄然变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笨拙的“进贡”与“笑纳”。

当然,离阳表现得还是非常正经的,没有太夸张,再者说,以他的技术,也的确赢不了吴千梦,只需要保持先前的水平就行,偶尔突发奇想,增添些许变数,生怕对方无聊。

如此反反复复,已过万万局,就连那轮浑天大日也快再度升起了,东方天穹曦光微闪,昭示着黎明将至。

离阳忽然长叹一声,手中白子终究是未落入棋盘,而是放回盒中,他起身深深一揖,嘴角苦涩:“弟子棋艺不精,让师尊看笑话了。”

吴千梦正捏着一枚黑子,指尖还无意识地点着棋子上雕刻的云纹,似乎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不经意”地再收一颗白子,离阳这突如其来的认输和请辞,让她动作一顿。

“这便放弃了么?”

(%#@!都输一晚上了,虐菜也得有个度吧?)

内心虽骂骂咧咧,但表面上仍旧恭敬无比,离阳苦笑一声:“恕弟子直言,无谓的坚持只是徒劳,还不如趁早结束,回去重整旗鼓。”

闻言,吴千梦方抬起眼,眸光依旧清冽,但离阳似乎从那平静无波的表面下,捕捉到一丝极淡的、未能尽兴的失落,就像孩童看到有趣的玩具突然被收走时,那一瞬间的怔然。

手中那枚黑子悬在半空,片刻后,才轻轻落回棋盒,发出清脆一响。

“你所言也不无道理。”

她低眉垂目,似是在沉思,又像是恍然入神,良久,方昂首,朱唇微启:“此局虽终,然道途弈理,岂止黑白方圆,你急于求变,反失根基……”

声音清冷依旧,却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既是如此,你便先回去整理思绪,改日再战。”

(合着还没完没了了?)

离阳故作为难:“可是,弟子还要为三日之后的考校做准备,怕是……”

他并未说完,言尽于此,意思已然很明了。

吴千梦却是淡然道:“此事你不必担心,先前我既允诺,届时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末了又像是觉得单纯言语有些干瘪,没有什么说服力,指尖轻敲棋盘,一枚白玉棋子应声翻转,露出底下压着的一枚小巧玉简。

“此乃我早年对先天剑道的一些心得,于攻防或有助益,你且拿去参详。”

离阳接过玉简,触手温润,神识稍探便知是极为珍贵的感悟,顿时哭笑不得,这哪是指点,分明是预付的“棋资”。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再度躬身,面上显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多谢师尊厚赐,弟子明日必来叨扰,定将……根基扎稳。”

“嗯。”

吴千梦淡淡应了一声,算是准了,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视线在离阳脸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重新落回棋盘边那已然堆砌成一座小山的白子,算是她今日的战利品。

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棋道,亦需勤修,莫要懈怠。”

离阳略一拱手:“谨遵师尊教诲。”

转身踏入天玄二再度洞开的门扉时,他仿佛听见身后极轻地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微带满足的呼气声。

(如此看来,这老登还真是面冷心热,估摸着三日之后的试炼,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念及此处,不由嘿嘿一笑。

“离师弟可是遇上了什么好事?怎地如此开心?”

眼前光影流转,甫一定神,便已回到繁花谷中,三人仍在原处对坐,只是碧桌上多了几碟灵果,天玄二闻声抬眼,恰好捕捉到离阳脸上那抹未散的笑意,不由含笑发问。

他自是连忙收敛神色,轻咳一声:“咳咳,没什么,只是单纯从师尊那得来些许感悟,受益匪浅罢了。”

听得这话,已喝得面色酡红的赵乾差点喷出口中酒水,歪头斜视:“离师弟,你确定不是被吴长老从里到外揭了个遍?”

“她在门中可是素来以严厉与不近人情着称,对自家弟子更是如此,所以千百年来,才只收了沐师姐一人,这还是因为沐师姐性子温润,换作别人早受不了了。”

离阳被他笑得有些尴尬,含糊其辞:“这个……师尊她棋艺超绝,于对弈中传授我先天剑道之妙,确实收获良多。”

玄二目光在他略显局促的脸上转了转,唇角笑意更深,却体贴地没有追问,只是执起玉壶为他重新斟满。

“既然如此,更当饮一杯以庆,离师弟能得吴长老悉心教导,机缘难得。”

离阳连忙举杯,借着饮酒掩饰神情,杯中琼浆甘冽,他却品出一丝别样的滋味——那位看似不近人情的师尊,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