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上门的人才(1/1)
金鳞城,安王府。
“小兔崽子!这是你气走的第几个先生了!”身穿褐色粗布短衫的中年男人手持一杆槌枪,正怒气冲冲地追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身穿绯色圆领袍,衣领单翻,露出月白色的内里,腰间的金玉带銙蹀躞带上挂着一个有些丑的玄色香囊,墨发高高束成马尾,带着镂空银冠。一双杏眼不服气地回头看向身后的中年男人。
“阿姐气走得比我还多!爹你怎么光挑着我,哎!”少年往旁边一跳,躲开扔向自己的武器。
“阿姐!救命啊!”少年转身朝一直在旁边坐着看戏的人影跑去。
红衣身影静静地端坐在石桌旁,那身装扮与正在逃来的那位少年毫无二致,只在发间多了没枚白玉素簪。二人虽打扮一样,但周身气质却完全不同。那少年像是仲夏骄阳一般,周身宛如发着光,而少女则宛如一块暖玉,温润而泽,内敛沉静。
少女螓首蛾眉,唇若朱丹,面如凝脂,般般入画。一双丹凤眼双眸闪闪,若岩下电。
红衣少女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茶壶,将壶嘴倾斜,茶香随着茶水倒入杯中四溢开来。红衣少女用双手端起茶杯,朝着追赶少年的中年男人走去。
逃到少女身边的少年顺势躲到少女身后,微微喘着气。
少女乖巧地扬起笑脸,将手中茶盏举到中年男人面前:“爹爹不要生气了,喝口茶消消气嘛。”
中年男人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那张乖巧的笑脸,虽心里清楚这是装出来的,却还是不由得收起满脸的怒气。
躲在后面的少年从少女身后探出小半个身子,看向自己父亲。
中年男人看着面前长相三分相似的一双儿女,疲惫感一下子涌上心头,男人一瞬间感觉自己老了十岁。
儿子祁夜湛十一岁便偷偷跟着大军上战场杀敌,小小年纪在军中已有赫赫威名。女儿祁夜鸣鸾平常看起来柔柔弱弱,女扮男装跟祁夜湛一起上阵杀敌时半点不输男儿,因一直戴着面具,倒从未被外人发现过。
一双儿女生得容貌出众,仪表不俗,外人都称赞他得了一对儿金童玉女,纷纷夸赞他好福气,竟能拥有如此出色的子女。然而又有谁能知晓,他每日因为这两个孩子生出多少苦恼!
两个孩子武就但文不成。虽识得字,但连写出的字都拿不出手。他虽然不求两个孩子能出口成章,吟诗作对,可也不愿两个孩子不通文墨只知道当个莽夫。自两个孩子出生到现在,已经快十五年了,从四岁至今,这些年被他们气走的教书先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若他们一家是平头百姓,两个孩子生在普通人家也就罢了,可偏偏自家世袭安王爵位,代代镇守边关,自先祖起至今已有176年。
安王府世代人丁稀少,当年哥哥们战死沙场,连一子半女都不曾留下,如今清宴城的安王府里,只剩年事已高的母亲和不愿改嫁的长嫂。
夫人体弱,成亲多年他们夫妻二人仅得这一双儿女。未来安王府的担子只得落在祁夜湛身上。
一介莽夫,可上阵杀敌,当一把寒光凛冽的出鞘宝剑,却不能担起将军的担子运筹帷幄。
就像没有顾承的他。
况且过些年他们变得入京城待几年,届时少不得被人嘲笑针对。
安王越想越愁,几十载疆场厮杀都始终不曾弯下的背脊,此时都弯了两分。
这时,仆人来报,说门外有人求见。
安王让管家将人带去中堂,自己回房换了身衣裳。
祁夜湛见自己又逃过一劫,换上一副笑脸,拉着自家姐姐就要出门:“阿姐,宁安昨个儿说城里来了个猴戏班子,走走走,咱们去看看。”
祁夜鸣鸾任由祁夜湛拉着跑出府,少年似六月骄阳,朝气蓬勃。
这就苦了身后的下人。一袭粉色衣裙的宁心气呼呼地朝旁边的宁安嗔怒道:“你说你!”
宁心转身去追自家小姐,宁安眼中带笑看着宁心的背影,起身追上。
安王府中堂内,一身白衣双眼蒙着白纱的墨霜坐在红木圈椅上,看向正中央墙上挂着的画。
那画已有些泛黄,并不是名家制作,画工也一般。画上高山飞瀑,鹤唳九天,一女子乘舟游于江水之上,岸边是百姓喜庆丰收,孩童嬉戏。
换好衣衫的安王牵着安王妃走进中堂,一眼便看到白纱遮眼的陌生女子。
安王自认是个粗人,家中来了官员之外的客人向来由安王妃接待。
他们一家远离京城,平常也没什么达官贵人拜访,却多有百姓带着东西来道谢。
安王妃是个端庄温婉的女子,看到蒙着眼睛的女子要起身行礼,忙开口道:“姑娘不必多礼,安王府没那么多规矩。”
安王妃坐到正座上,开口问道:“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但说无妨。”
安王妃眼里含着关切,安王端坐在太师椅上,也认真听着。
墨霜微微一愣,安王和安王妃倒是独特。
“民女并非来求助的,是想来某个职位。”
安王夫妇相互对视一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安排。
墨霜开口说出一长串话:“民女会些医术,大病小病疑难杂症刀伤箭伤都能医治。厨艺也还尚可,家常小菜各地佳肴糕点点心都会做。经史子集也都熟知,也会些功夫,上阵杀敌设谋献计也都能胜任。”
“安王府世代镇守边关保盛国太平,才让民女一介孤女不受战乱流离之苦。如今民女孤身一人了无牵挂,便想来此尽些绵薄之力。”
“什么职位都可以,还请安王、安王妃留下民女。”
安王和安王妃舌桥不下,相互看去,皆是一脸困惑莫名。
这样的奇人能来投奔自家?
墨霜见安王夫妇不出声,又补充道:“留作奴仆也。”
话未说完就被安王出声打断:“不行!那不是明珠暗投吗!”
安王妃在一旁微微叹气,在安王耳边轻声说道:“那叫大材小用、明珠弹雀。”
安王妃又转过头问墨霜:“我有一双儿女,生性顽劣,现下府里正在聘请教书先生……”
安王妃有些迟疑,又继续道:“姑娘不若试上一试?若不愿,便留在我身边帮我打理些杂事?”
墨霜起身,作揖行礼:“民女墨霜,定当好好教导公子小姐。”
她心里是有些替安王和安王妃感到担忧的,他们太轻信自己了。难道安王府的人都这般……单纯赤诚?
倒和云星那家伙有些像,不似祁夜那家伙,莲藕托生。
安王犹豫许久,还是小心问出心中疑惑:“墨霜姑娘的眼睛……”
安王妃悄悄拧了安王胳膊一下,有些嗔怪的瞥了安王一眼。
天天只抱怨儿子像个莽夫,自己不还是一个德行。
墨霜把一切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只当没看见:“民女这双眼睛自小就异于常人,虽视力极佳,却见不得光,阴雨天也无法直视什么,只得用轻纱遮挡。不过并不妨碍什么,书籍纸墨也都看得清。”
那白纱薄如蝉翼,并未完全遮住眼睛吗,只是让人无法看得真切,如隔雾观花。
安王夫妇也未多想什么,安王妃亲自给墨霜准备了住处,又带着人去置办东西。
下午,玩儿完回来的祁夜姐弟,在王府门口看到了正一脸笑容等着他们的管家顾承。
顾承年幼时被老安王所救,和安王一同长大,老安王和安王的几位兄长战死后,玉门关最年轻的偏将顾承,自愿成了安王府的顾管家,一直辅佐安王。
祁夜湛不怕自家父王,却有些怕总是眯着眼笑得像弥勒佛的顾承。
“小姐,少爷,你们的新教书先生找到了,小姐先回去换身衣裳,晚些时间跟顾叔一起去见第九百三十七位先生。至于少爷你……”
顾承嘴角的笑更深了:“王爷在书房等着您呢。”
祁夜湛慢吞吞地挪到书房,一路上把最近几天偷偷跑出去做的事想了好几遍,再三确认自己的确没有做过会被罚抄家规的事,这才松了一口气,提快了些脚步。
“爹,你找我什么事啊,我这几天可没闯祸!”
安王看向直接推门进来的祁夜湛,重重地哼了一下。
“给你们找的新先生是个可怜姑娘,这次你们可老实些!”
说罢,安王摆摆手,嫌弃地说道:“行了,回去找鸣鸾一起见过新先生去吧。”
祁夜湛老老实实告退,才出了书房就垮下了嘴角。
“才走一个,怎么又来了啊。”
叫他上阵杀敌他在行,可那些之乎者也,他是真的看见就头疼。
阿姐比他好些,但阿姐一看到那劳什子的《女戒》就生气,阿姐一生气就骗他去捉弄先生。
每次都把自己当枪使。偏偏自己又看不出来。
最后被爹教训的还只有自己。
祁夜湛越想越郁闷,但也只是自己郁闷了几息时间,就又开开心心地去找自家阿姐了。
少年人的愁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塞北的风一吹,便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