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刻骨铭心,那青葱岁月里的 点滴过往(4)(1/1)
周末回了趟家,刚进门,妈妈一改往日的和善,厉声吼道:“给我跪下!”
她当场怔住,不解地问“妈,您咋了?刚回来就让我跪下!”
“你真的当你妈是傻子,好糊弄吗?我还没老,耳聪目明着呢!老实告诉我,那天夜里是谁把你带出了学校?夜里又住在哪里?”
“妈,事情都过去了,您还提它干什么呢?”她试图赶紧把此事翻篇。
“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是不是三年前来过咱家的那个娃儿?”
天啊,这是个什么状况呢!她心虚得低下了头,不敢与母亲对视。知女莫若母,不擅长说谎的她,一旦沉默或无语就是被人击中了要害。
“你这样大的一个人,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咋就这样不害臊呢?他正上学的不好好学习,大半夜的去找你干什么?都老大不小的人了,也不知道避嫌,我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放!”
“妈,我们又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儿,你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孤男寡女夜里在一起,还不过分吗?那你说,啥才是过分?”
她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儿,又继续说起来:“这要是在过去,你就丟人丢得没人敢要你了,一个姑娘家的名声坏了,谁还愿意娶你!”
“现在又不是过去!”她小声嘟囔着。
见女儿执迷不悟,母亲又厉声道:“跪下清醒清醒去!”
清扬张口还要说什么,被母亲的训话打断了:“这个娃我压根儿就没看中,人看着还行,怪勤快、机灵的,你知道他家里什么状况吗?咱们这儿好歹离路边近,他们住在山沟沟里,比你外婆家还偏僻呢?出路在哪里?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就是想让你将来有个好的前途,最起码嫁个好的人家,一辈子吃穿不愁,不用像你爹俺俩一样吃苦受累一辈子还过不上好日子!我受过的苦怎么忍心让你再去经历呢?”
“妈,你啥时候这样嫌贫爱富了,再说,咱家经济条件也不好,你难道连自己也瞧不起了吗?什么叫‘受苦’,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能幸福吗?我认为,陪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受苦,共同创造美好的生活根本不叫‘受苦’!妈,你是没看中人家的家庭条件吧!我以后嫁的是人,不是物质……”
“啪”的一声打断了她没有说完的话,清扬猝不及防实实在在地挨了这一巴掌,顿时泪光闪闪,捂着脸,抬头对上母亲的眼睛,“妈,你为啥子打我?”
“打的就是你,不知羞耻,还执迷不悟,真是白养了你!以后要让我知道你们还有联系,你看我咋收拾你!”
“你不就是会打人吗?我怕挨打吗?家里啥时候成‘一言堂’了,话都不让说,你说的不一定都是对的!”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今天不打你,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敢顶撞我,忤逆我!给我跪下!”
“就是不跪,我没错!”宋清扬的拗劲上来了。
“啪,啪,啪……”这个暴怒的母亲对着女儿大打出手,不一会儿,清扬白皙的脸颊已印上了指印,可她只有躲避的份儿。
突然,她给妈妈跪下了:“妈,您别打我了,我都这么大了,您让我咋出去见人呢?我还上学不上学了!”
这时,眼前的女儿头发散乱,嘴角有血流出,两侧的面颊已肿胀起来,且条条指印触目惊心。
看到女儿跪在自己面前,又是这般的狼狈,宋母突然蹲下来抱住女儿大哭了起来:“反正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往火炕里跳啊……”
“妈,什么是火炕?您没听说过‘娶妻娶德不娶色,嫁人嫁心不嫁财’吗?他真的很好的一个人!他家是他家,他是他,我在乎的人是他就行……”
“一个姑娘家说这话不害臊吗?你才多大,什么嫁不嫁人的!你以后少和他来往,信也不要写了!咱们家不宽裕,一直支持你们姐弟几个读书,为的是什么,你不知道吗?别傻了,别听他说几句甜言蜜语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我们都是学生,都没有往婚嫁方面去想,他更没有提起过,我们之间只是日常的关心和爱护,还有学习上的互相鼓励,您以后大可放心,我们是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的!您以后也别试图给我洗脑,我心中自然有我自己的想法和判断,您也不能在我这儿说他不好!”
“唉,你这个傻闺女啊,感情能当饭吃吗?当你为吃饭、穿衣忧愁的时候,还能两个人坐在家里空囗说感情吗?妈是过来人,不想看着你吃苦啊!”
“以后我又不指望谁养着我,我会为自己负责的,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那就自己努力奋斗好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姑娘家争强好胜干什么,那照你这样说,你就不用嫁人了!你,不适合传统的家庭……”
“什么叫家?我认为:相爱的人在一起才会开心,最起码是不讨厌。如果两个人彼此都看不惯对方,即便家里再有钱,思想上不能够沟通,遇事不愿意互相包容、互相体谅,家里争吵不断或者冰冷没有温度,你说他们还能够幸福吗?妈,您和我爹在一起难道不幸福吗?”
母亲震惊地望着女儿,想不到女儿,真的有自己的道理。没错,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有钱日子不好过,但如果是穷得只剩下了钱,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以后你得一心努力学习,不要分心,过了年就该实习了,接着就要毕业分配了,还不知道能分到哪里去?这个关紧得很。”
“妈,我知道。”
她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了门,拿出镜子,仔细看着这张刚被虐待过的脸,各种复杂的情绪都在心中翻滚着、奔涌着……
突然,三年前的那个夏天,在那个山间的林荫小道上,子珏打她的那一幕又从记忆中蹦了出来,她的心没来由地疼痛了起来。他的神情、他的动作,还有他说的每一句话仍清晰如昨,特别是他的眼神更让人难忘。
她望着自己面前这张被母亲肆虐过的脸庞,心中喃喃道:“子珏,你还记得我们曾经彼此的承诺吗?你会在学成之后来我家提亲吗?我会怀揣着这个美梦在家里等着你呢!”
一想到即将面临的毕业分配问题,她又忐忑不安起来。自己的明天会在哪里呢?子珏也快毕业了,他又会怎样规划他的未来呢?这几年两个人没怎么见面,他会不会和另外的女孩子来往密切呢?
……
另一边,马子珏同样也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之中:
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的傍晚,有一位同学拿着他的信走了过来,打趣道:“看,如约而至,是梦中女孩写给你的情书吧!”
他接过信,道了声谢,便低头拆起了信。见那同学仍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冲他说道:“你咋还不走?别打扰我读信!去去去,哪儿凉快呆哪儿去!”
“哈哈哈,真的被我说中了吧!是不是真的是女朋友写的,怕我看到,才急着撵我走的!看你猴急的那样,不是才怪!原本以为我们珏哥一心求学,不近女色,想不到早就开始了异地恋,隐藏的挺好的啊!什么时候吃喜糖啊……”
“你咋这样烦人呢,我想清静一会儿,你快点走吧!”
“好,好,我走,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就不打扰你读信了。”说完,就没了踪影。
“子珏:
见信如晤!我每天都在对你的思念中度过,坐也思君,行也思君。
为了让自己忙碌起来,我除了勤奋学习,课余时间都把自己泡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古今中外的各种小说,我是来者不拒,希望这样可以缓解对你的思念之情。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在上周的期末模拟考试中,取得了总评班级第五名的好成绩,你应该也为我感到高兴吧!你呢?最近在学校生活得怎么样?学习上是个什么情况?和同学间相处得开心吗?你的身边还有什么典型的事情?记得下次来信,定要详细地说给我听。
还有一件事,埋在我心底两年多了,我好多次都想和你说,但每次话到嘴边我都无法启齿。这么多年了你一直陪着我不离不弃,快乐着我的快乐,悲伤着我的悲伤。我们虽然不在彼此的身边,但我们都住进了彼此的心里面。眼看再有半年我们就要毕业了,我们即将面临就业的问题,我们也会认真地思考我们今后的生活问题和人生走向。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坦诚地告诉你!无论你是什么态度,我都不会怨你。
刚入学一个星期左右,学校把县医院的医生们都请进了学校,对所有新入学的一年级新生进行了全面的体检。地点设在学校的餐厅旁,部分项目在室外,还有一些在室内(餐厅右边腾出来了五六间房子作为室内检查的场所)。医生们把各项体检的设备也都搬了进来。检查时由班主任带着挨班分男女生进行。
其中有一项乳腺红外线的检查,我感觉那个男医生是在非礼我。我当时非常奇怪,这些女生当时大多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这样的私密部位的检查怎么让个男医生来做,难道这个科室就没有女医生了吗?本来在陌生人面前裸露这个部位就很尴尬,何况是个男的,且还用手触摸那个地方,我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我不知道别的女生的检查是怎样做的,但我觉得自己已受到了很大的侮辱!女孩子的身体是多么的珍贵,岂是别人随便可以看到、随便可以触碰的,有些地方医生也不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自己已经不再纯洁,很对不起你!
子珏,你知道了这个秘密,会不会就此疏远我呢?今天告诉你这个,我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各种后果我都想到了,无论怎样,我都会接受的!……
最后,我不得不嘱咐你,一定得照顾好你自己,按时吃饭,夜里不要熬夜,天冷莫忘多添衣!无论今后你我身在何处,我都会牵挂着你!好男儿志在四方,千万不要被儿女情长缚住了手脚!
子珏,你若安好,我便是晴天!
海欣
1999年12月25日
读完了书信,马子珏的内心有不解、有悲痛、有愤怒,还有忧伤,根本就平静不下来,可突然又转念一想:入学没多久发生的事情,她为什么快毕业了才和我说呢?
马上就放寒假了,寒假后学校就会安排实习了。等实习结束回校,再上两个月的课,就该毕业考试了。毕业后,何去何从,还真的是个未知数!眼下,自己的父亲有病,花了那么多的钱仍不见好转,家中状况已举步维艰,自己又该怎么办呢?要不要把父亲染病的消息告诉海欣呢?
最后他决定,先别说家里的事,先安抚好她的情绪再说。她能把这样的事情和自己倾诉,首先是出于信任。虽然已成过去,无论她有没有心理阴影,自己都得成为她的依靠,站在她的角度为她想一想。当天夜里他就写好了回信,第二天上午放学他就把信寄了出去。
他多么希望她别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能够真正的开心起来!他告诉她,自己并不介意,他在乎的是她心灵的纯洁,让她别有心理负担,其实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宋清扬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索性起来倒杯水喝,又躺回了床上。想强迫自己入睡,可一闭上眼睛,又想起了与他有关的事情:
那是2000年元旦假期刚过,她一返校就收到了马子珏寄来的书信,从信封上落满灰尘的样子看,书信应该在校收发室放有几天了,她满心喜悦又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
那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关切之情温暖着她脆弱的心灵,抚慰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字字句句皆是男儿的无限柔情,那样的纯粹、那样的真挚!
读完信,她窃喜:看来,他在意的是我的感受和我本人的身体健康以及心情,其它的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可突然又有些怅然若失,如果他真的把我当成女朋友看待,这种事他又怎会不介意呢?难道他只是把我当成普通的朋友了吗?应该不会吧!这么多年频繁的书信交流,要是没有深情在里面,谁又能做到从不间断呢?
清扬再也无法入睡,任凭自己的思绪不着边际地随意飘飞:
师范毕业考试前夕,她收到了他最后的一封来信,愁情别绪在散发着清香的笔墨中弥漫开来。
他提到了他的父亲病得很重,说家里已一团糟,他得回家收拾残局了,说不想让她卷入到这样的生活中来。还说,学校马上就要放暑假了,让她不用给他写回信了,就算信寄过去他也不一定能收到。
最后,好像又附上了陆游的《钗头凤》以及唐婉的和词……
这么多年的恋情早已深入骨髓,既然伯父病重,她理应前去探望。记得一毕业回家,她就对父母坦白了两个人之间的事儿,结果遭到了强烈的反对。她试图做通父母的工作前去探望,至少可以见子珏一面。谁知不但无果,却直接被父母软禁在了家里,想偷跑出去都没有了可能,她只能在心里干惦记。人,出不了家门;信,也寄不出去。清扬真的是欲哭无泪!
八月份突然传来了本届师范学生暂时不予分配的消息(县域内连续两届的师资生已致使教师队伍人员饱和,导致这届正规师范生的分配被搁置),她这才恢复了自由,但工作已没有了着落,她自然没有了去他家见他的心情。
几番周折,清扬被本县的县直幼儿园聘为代课老师。有地方去总比没地儿去强,最起码可以先锻炼自己,也能养活自己,不用花家里的钱了。
一年后,她以公务员考录的方式正式入编了教师队伍,被分配回家乡田关任教。在小舅的帮助下,直接分到了田关中心小学,与田关中心校(当时叫教办室,每个乡镇设一个)仅一墙之隔。
记得开学没多久,有一天上午放学后,她去教办室的伙房吃饭。刚出来学校大门,蓦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马子珏,她按捺着自己内心的激动,走上前去与他搭话。
几句寒暄过后,她开始认真地打量起他来。他显得很激动,双手在微微颤抖,一只手向她伸来,刚伸一半却迅速地缩了回去。右脸颊上沾了一些面粉,他是来田关街磨面的。一路往上,最后对上了他的眼睛,两人都没有躲闪。她看到了他眸光之中满含着的情意,他的眼睛又黑又亮,里面还有化不开的柔情。
此时此刻,她很想扑进他的怀中,向他倾诉自己多年以来的思念之情,可一想到这是在单位门口,又是在大街上,她只得把自己的冲动按捺回去。见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好像也没有继续说话的打算,她便匆匆与他话别。
在她转身前行的那个瞬间,她仿佛感受到了他那黏在她身上的无奈又不舍的目光。她加快步伐,迅速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外……
待盛好饭,她一个人坐在了没人打扰的角落里。刚一低头,两行清泪便顺势而下。
其实,她真的想和他一起吃饭啊,不远处的子珏还空着肚子呢!不知道啥时候面粉能磨好,然后他还得把面粉拿回家,那吃饭得等到何时呢?突然,她的心开始疼了起来,泪仍旧默默地流着,止也止不住……
这一夜,清扬一直都没有真正的深睡过。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是怎样睡着的,等她醒来,已是上午八点多了。她的头痛得厉害,眼底是成片的淤青,眼睛也有些红肿,黑眼圈浓得很。
她起身在冰箱里随便找了点东西吃下,又躺在了床上,她想再补一觉。
马子珏坐了一夜一天的火车,想了一路的往事,身心疲惫至极。待火车到站,他才从回忆中醒来。走下车,他还不忘给清扬发了一个位置定位,紧接着又附上了一句话:“已到深圳,勿念!”
宋清扬收到后,看了半晌,编辑了几个字:“平安就好!”在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她却突然犹豫了:我这是在做什么呢?何必多此一举呢?随即又把它删除了。
那一边的马子珏盯着手机看了半天,不见她有任何的回音,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即大步地向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