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1）
早上四点，寿州。
天还没亮，两人拉着行李，刷啦刷啦在路上走着。
老宅位置偏，打车只能到村口，下了车还得走一段距离。
两人并肩而立，暗色中，灯排火树，月满星桥。周钰抒望向有些距离的镇子上，看着路灯断断续续连成线，有时还一闪一闪的。
有点累了。
来不及叹气。“小珏，这个方向对吗？我怎么感觉走过？”周钰抒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四周白墙黑瓦，石子路坑坑洼洼的。黑暗中更显得瘆人。
周钰抒看向他。周珏整个人浸没在黑暗里，本就发白的脸好像要和身后白墙融为一体。
“嗯……呃……应该对……”周珏少有这种被依赖的时候，本来还能凭着感觉走，姐姐现在一问，倒让他慌乱起来了。
完了，吓到孩子了。
周钰抒走向他，轻轻拍拍他的背。“没有说不对的意思，我太久没回来了，不会走。只是，太黑了，我觉得我们在打转。”
两个人都平稳下来。
“应该再往上走一点就到了，我听到水声了。”周珏调动起一个笑容。
又埋头走了一会。
到了。
周珏费力地打开这个陈年大锁。周钰抒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花按着顺序长在花圃里，没有混乱。杂草只长在一丛丛花外围，也不太多，还有点短。院子里有口井，没什么很重的味道，里面应该还有水。
两个人草草收拾了一会就休息了。
第二天天气很好。
阳光满前户，浅雾半中庭。翳林中，松柏下，阳光一束束透进来，照在周钰抒身上，音容娴雅，眉目若画。姐姐向来如此，不必镂金佩玉，自是丰肌秀骨。说是陪着姐姐逛逛宅子，目光却不止一次落在她身上，在她发现前，又偷偷移开。宅子景色是不错的，但良人伴身侧，自然让人分心。
“小珏，你上次来这是什么时候？”年轻孩子还是多说些话好点。
“年初的时候，来看看父亲新收的一副画，是周昉《调琴品茗图》的临摹，不知道是什么朝代的。”
两个人并排走，逛到了老宅的小阁楼。
印象中画都放在这里。“小珏，可以带我进去看看吗？”
“好的好的，我马上打开。”周珏上手去开门。
这里算一个大箱子，温度恒定，湿度也没有外面那么大。雨季刚过，画大部分是摊开放着的。
“这里放的基本上是父亲打算卖掉的画，里面可能有些是赝品。”
“他还卖假画？”周钰抒微微皱眉。
“他有时候也会收到假的，他说，当商人名声差点不要紧，但是当收藏家不行。”
周钰抒无奈，“……这是他教你的？”
“嗯。”周珏点点头。
“别听这种话，当什么都是做人，做人就就尽量保持好名声。”
周珏笑了笑，“嗯，我听姐姐的。”
周珏尽己所能的向周钰抒介绍这些画。两个人合作着点点了画的数目，把没有资质证明的画分开放，但是，没找到父亲说的那副《重屏会棋图》。
他不会只是太想要了，所以临终前才念念不忘吧？
想着，周钰抒看到一个锁着的箱子。
这么老套？
她走过去，发现是密码锁。
“小珏，看看这个。”周珏和她一样蹲下查看。
六位密码。
“……我没见过这个箱子。”周珏的眉头蹙起。
“没事，帮着姐姐看着点，我们用穷举法。”
……
蹲太久了，腿好麻。周钰抒想着，然后拨动号码盘230876，230877，230878……
……230912，咔哒。
等等，开了。周钰抒刚想站起来缓一缓，没想到刚刚准备起身就一阵眩晕——蹲太久了！加上腿麻，根本站不稳。
来不及反应，周钰抒已经做好了摔一跤的准备了。
然后，她看到了周珏的手臂。很长，很匀称，直接伸过去搂住了自己。好硬，但是碰到的不是地板，是周珏的怀抱。
“姐姐？……”周珏好看的眉眼拢在担忧中。
“没事，可能蹲太久了，有点不舒服。”周珏没有放开手，也好。“小珏，你先扶着我走到墙那边站会，可以吗？”
“好。”
缓了一会，精神状态好了点。
周钰抒打开了那个箱子。
……不是画。周钰抒无奈笑了笑，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高兴。
箱子里是一套围棋，和一打票据。
……到底是干什么了，这种东西还要特地找个箱子来锁着。
笔迹是父亲的，都是一些画作的发票。从去年开始，越来越密集。最后一张是今年年初，一次性交付了三幅画。
周钰抒很难从这些画名里推断出什么，但是，有一些更加明显的东西。比如这个收货人，都是齐元恒。
麻烦了，是不认识的人。
“小珏，你看看这些画，有没有什么特点。”周钰抒把发票递给他。
趁着这个空档，周钰抒拿起棋盘看了看。棋盘整体呈黄褐色，味道一阵一阵的。条纹细腻，不染烟尘。
十有八九是香榧木。那还挺名贵的。
周钰抒轻轻放下，打开了棋盒。棋子好似浑然天成，温润如玉，拿在手上甚至有一丝暖意。白子柔而不透，黑子乌黑透碧。
中画一万国，角角棋布方。
好棋。
“姐姐？”周珏轻轻唤她。“嗯，怎么样？”
“什么类型的画都有，风格和画家也基本不相同，但是十几幅画的真迹都集中在唐宋时期，他收的都是后世仿品。”
周钰抒点点头，思考了一下，《重屏会棋图》也是这个时间。“对了，你认识收画这个人吗？”
周珏摇头。
也是，周珏还太小，父亲不愿意让他过早接触他的事业也算正常。
倒是这些东西还要上锁，却又放在那么明显的地方……还有这个棋盘，看着还挺新的。
齐元桓也是，根本不认识。
算了，再看看吧。很晚了，先吃东西。
周钰抒本来打算去镇上吃晚饭，顺便去买点东西的。“一会顺便买点零食和速冻食品，虽然味道一般，但是这里点外卖不方便。”周钰抒说。
像是做了心理斗争，周珏沉默了一会，“姐姐，我会做一点饭……”他试探着开口。“但是我做的很一般，你可能不喜欢……”
“这样啊，那你什么时候也让姐姐尝尝，然后再判断嘛。”周钰抒朝他笑笑。
好像撒娇。周珏感觉全身都烧起来了。“嗯……嗯，好。”姐姐笑了，心要跳出来了。
“那我们今天先在外面吃吧，然后去买东西。”
“嗯，我听姐姐的。”周珏亦步亦趋跟在周钰抒身后。
“也没必要什么都听我的，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就行。”
两人在黄昏中往山下走，影子拉的愈来愈长。细碎的话语中，影子缓缓交叠，又分开。
晚饭后，来到镇上的超市。
周钰抒推着购物车，看着仔细挑选食材的周珏。
“小珏，好专业啊。”周钰抒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刚一抬头就对上那张笑脸，然后听到打趣的话语，周珏差点想钻进地缝里。他别开眼睛，不吭声了，白净的耳朵上是可疑的红晕。明明是不习惯的夸赞，嘴角却不受控制的往上扬，别开的眼睛忍不住看向她。
周钰抒眨了一下眼睛。看着周珏的反应，又忍不住想逗一下了。
“没有了……”还是不敢看她。
“你这种情况放在国外，我会想方设法和你发展关系。”
“姐姐！”周钰现在整张脸都是红的了。
“怎么了？”周钰抒没打算放过他“害羞了？怎么不看我？”
周珏不敢回话，直勾勾看着手边被他翻来覆去的青菜。
“小珏，好可爱。”一阵沉默后，周钰抒真心诚意的说。
……
“嗯。”很轻的一声。
两个人在超市里漫无目的走着，周钰抒时不时从货架上薅几袋零食下来。
“小珏，可以帮我挑点银耳吗，我想煮点糖水，最近熬夜有点多。”路过货架，周钰抒随口道。
“好。”周珏掩饰不住的开心，尾音都是愉悦的。
周珏挑了几包银耳，然后试探着看向周钰抒。
“嗯？不放进车子里吗？”
“啊，姐姐你……不检查看看吗？”
“……这种东西……我相信你。”周钰抒本来觉得无所谓，想了想，给了周珏一个坚定的眼神。
“这是我拜托你帮忙的，不用那么担心做的好不好。再说了，我也没见过你把什么事情处理得很糟糕。”
“不如说，对比起同龄人，你真的很靠谱。”周钰抒扯出一个微笑。
“大胆做就行，我在呢。”
“嗯，……好”又是轻轻的回答，和震耳欲聋的心跳。
迎着晚风，两人相伴而归。
周珏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侧躺在床上。迎面对着的那面墙，另一面是姐姐。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黑暗让他的听力更加敏感。
老宅年纪大了，隔音相当不好。姐姐起身，走路，自言自语，都清清楚楚。这种近乎视奸的背德感让他羞愧。
周珏的手指勾紧被子，用被子遮住自己大半张红透的脸，享受羞愧带来的兴奋。
怎么会不兴奋呢？
今天是姐姐回来以后和自己说过最多话的一天，对自己笑得最多的一天。今天她夸自己了，她让自己帮她，在大庭广众下让自己帮她……
啊，她也上床了。周珏听到她关灯的声音，然后是蟋蟋蟀蟀地上床声。
周珏的脸埋进被子里，越来越深。
今天被姐姐说可爱了……是好的形容吗……会不会只是想开点玩笑……
是吗？是真的觉得自己好吗？
周珏很久没有听到过真挚的夸赞了，又是一个敏感的人。兴奋被内耗一点点浇下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想听她的声音，想向她倾诉，想她主动碰自己，想她认可自己，想她承认自己。
这是可能的吗？这是可以的吗？这是目前的关系下，是姐弟关系下，被允许……
周珏的手机振动了一下。特别关心。
周珏伸手去拿手机。
小珏你睡着了吗
今晚会下雨，记得关窗，别着凉了
生病了姐姐会心疼的哦
一个比心的表情包。
真是的，会陷进去的啊，姐姐好过分。
周珏享受这这份甜蜜的痛苦，回：我知道了，谢谢姐姐。姐姐早点休息。
嗯嗯好的，小珏也是
小珏晚安
过了几分钟，又弹出来一条消息。
打雷下雨也放心睡，姐姐会在梦里保护你的
姐姐啊！
周珏迅速把手机息屏，过了一会又再次打开，回味这个奇怪的氛围。
她和每个人都这样吗？
周珏现在已经不能清醒地胡思乱想了。再怎么说，这些话现在对着的，是自己。是姐姐和自己说了这种话，是姐姐，对自己的，特别的。
这次是真的息屏了。周珏把手收进被子里。
深秋夜雨，应该是冷的。周珏却觉得热得发疯。不够，雨再大些，再大些才好。
暴雨中，一遍遍梦呓。姐姐，钰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