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厌倦（1/1）
新学期开学了，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着暑假的经历。小美炫耀着国外旅游带回来的奢侈品，几个女生围着她叽叽喳喳，不时发出羡慕的惊叹。
方晴独自坐在角落里，低头翻着课本。她的校服还是去年那件，洗得发白的领子和袖口，在一群光鲜亮丽的同学中显得格外刺眼。
“听说小美她们组了个学习小组，“前桌悄悄转过头来，“每个星期都要去补习班，还约着一起逛街购物呢。“
方晴的手指微微发抖。暑假里，她旁敲侧击地跟母亲提过补习班的事。可是看到母亲算计着手中那点微薄的收入，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同学们，“班主任走进教室，“这学期我们要筹备校庆表演。需要一个班级理事会，负责统筹活动。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报名。“
教室里顿时沸腾起来。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要表演什么节目，男生们则积极举手要当主持人。
“我提议表演舞蹈！“小美举手，“我暑假刚学了街舞，可以教大家。“
“好啊好啊！“女生们纷纷响应。
“那就这么定了，“班主任在本子上记录，“对了，还需要一个人负责服装和道具......“
方晴的心跳加快了。她最擅长美术和手工，这个职务再合适不过。她犹豫地抬起手：“我......“
“老师！“小美抢先开口，“不如让李雯负责吧？她妈妈是服装设计师，肯定很在行。“
班主任点点头：“也好。那李雯负责服装，小美负责舞蹈编排......“
方晴慢慢放下手，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原来在这里，不是有能力就够了，更重要的是家庭背景。
“对了，“班主任继续说，“下周要拍班级合照，大家记得穿整齐一点。最好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方晴就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是啊，她那件发白的校服，恐怕要成为班级合照的污点了。
放学后，方晴故意走在最后。她不想跟任何人一起走，不想听见她们讨论衣服品牌，不想看见她们炫耀新买的化妆品。
可是刚走到校门口，就看见母亲坐着轮椅在等她。黄景玉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
“方晴，“她招手，“妈妈给你买了些水果，最近太热了，怕你......“
方晴的脸瞬间涨红。她看到小美和几个同学从身边经过，带着异样的目光。她们的窃窃私语传进耳朵：“看，就是她妈妈，一直坐轮椅的......“
“我不要！“方晴快步走过去，一把打翻母亲手中的袋子。水果滚落一地，在地上划出一道道伤痕。
“你为什么总要来学校？“她红着眼眶喊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堪？“
黄景玉愣在原地，手还维持着递水果的姿势。她看着满地的水果，眼里闪过一丝受伤，却还是露出笑容：“对不起，妈妈不该......“
“够了！“方晴打断她，“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也不需要你来接我！我讨厌这样！讨厌......“
她没说完，转身跑开了。留下黄景玉坐在轮椅上，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泪水无声地滑落。
一旁的小摊贩走过来，帮忙捡起地上的水果：“大妹子，别难过。孩子这个年纪，都这样......“
黄景玉擦干眼泪，勉强笑了笑：“没事，是我不好，不该让她难堪......“
方晴躲在拐角处，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多想冲回去抱住妈妈，可是一想到同学们异样的眼光，那股倔强又占了上风。
她转身走向另一条路，泪水模糊了视线。这条路，不知道会把她带向何方......
月考成绩出来了，方晴的名次又下滑了好几名。她看着试卷上刺眼的分数，心里发慌。小美她们补习了一个暑假，成绩都有了明显提高。
“方晴，“班主任叫住她，“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以前的成绩不是这样的。“
方晴低着头不说话。她怎么能说，她听不懂英语老师的口音，跟不上数学老师的进度，而那些补习班的费用，对他们家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要不要考虑去补习班？“班主任建议道，“下半年就初三了，马上就要中考......“
“我......我回去跟妈妈商量。“方晴咬着嘴唇说。
回到家，黄景玉正在整理一批刚完成的手工活。看到方晴低着头进门，她敏锐地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
“方晴，是不是学校有什么事？“
方晴把月考试卷放在桌上，声音很小：“老师说......建议去补习班。“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黄景玉拿起试卷，手微微发抖。她何尝不知道补习的重要性？可是一个月一千多的补习费，几乎等于她一个月的收入。
“妈妈......妈妈再想想办法，“她轻声说，“这批珠子做完，再接些别的活......“
“不用了。“方晴打断她，“我知道我们家的情况。“
“方晴......“
“我说了不用了！“方晴突然提高声音，“我不想再看你这样了！整天坐在轮椅上穿珠子，像个......“她咬住嘴唇，没说出那个“乞丐“的字眼。
“方晴！“方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怎么跟妈说话？“
“你别管我！“方晴转身面对哥哥，“你知道我在学校多难过吗？同学们都在补习，都有新衣服，都能参加活动。就我，就我们家......“
她哽咽了，眼泪夺眶而出。
方舟的表情缓和下来：“补习的事，我去跟老板商量，多加几个班，应该......“
“不行！“黄景玉打断儿子，“你马上高考了，哪有时间打工？这样，妈妈跟社区再申请一下补助，或者......“
“够了！“方晴再也忍不住，“你们别再说了！我不需要你们这样！我宁愿......宁愿从没有出生过在这个家！“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母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方舟的表情也变得异常严厉。
“对......对不起......“方晴转身跑进房间，重重地关上门。
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哭声。黄景玉想去敲门，却被方舟拦住：“让她静静吧。“
“都怪我没用，“黄景玉的眼泪无声地流下，“如果我能站起来，能找份正经工作......“
“妈，别这样说。“方舟蹲下来，握住母亲的手，“不是你的错。方晴她还小，不懂事......“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方晴趴在床上，听见客厅里传来细微的声响。是母亲在继续穿珠子，还要赶在明天交货。那细微的声音像一根针，一下下戳在她心上。
她爬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校服已经洗得发白，头发也是最普通的样式。而小美她们，都已经开始化淡妆，用名牌包包了。
“叮“的一声，手机收到班级群的消息。是班主任发来的通知：下周校庆表演，统一着装要求，每人交200元服装费。那手机还是前不久自己生日时，李月阿姨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可手机对她来说只能是个摆设，除了接听电话与信息外，她自己很少使用，因为支付不起那笔话费。
方晴看着这条消息，绝望地把头埋进枕头。她知道，这个家快要被压垮了，而她，正在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存钱罐。那是她一直想给母亲买生日礼物攒的钱。现在看来，这个愿望可能要永远搁置了。就像这个家里的很多愿望一样，被现实打得支离破碎。
外面，母亲的咳嗽声传来。方晴把头埋得更深了，她多希望自己能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可是她做不到。在这个年纪，她过早地体会到了生活的苦涩。
“如果......如果能离开这个家就好了。“这个念头第一次在她脑海里浮现。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是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挥之不去......
校庆表演的当天，整个学校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各个班级的同学都换上了统一的演出服，在走廊上走来走去，不时传出欢笑声。
方晴站在教室后门，看着同学们在忙着化妆、排练。她还穿着那件旧校服，显得格格不入。服装费的事她始终没敢跟家里提，这些天，她看到母亲连买菜都要精打细算。
“方晴，“小美走过来，上下打量她，“你怎么还没换衣服？一会儿要彩排了。“
“我......我不参加了。“方晴低着头说。
“什么？“小美提高声音，“你知道你这样会影响整个班级的表演效果吗？“
其他同学也围了过来。方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她多希望地上能裂开一条缝，让她钻进去。
“不会是因为交不起服装费吧？“一个女生阴阳怪气地说。
“就是，家里那种情况......“
“够了！“方晴突然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水，“你们懂什么？你们知道我妈妈多辛苦吗？你们......“
话没说完，她看见黄景玉坐着轮椅出现在走廊尽头。母亲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应该是演出服。这些天她一定是偷偷多接了活，想给女儿一个惊喜。
可是这个惊喜来得太晚了。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走廊，有人发出轻声的议论。方晴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嗡嗡作响。
“方晴......“黄景玉推着轮椅过来，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妈妈给你买了演出服，你快去换......“
“不要！“方晴冲过去，一把打翻袋子。那件来之不易的演出服掉在地上，上面还带着成衣店特有的廉价味道。
“我说了不要你管！“她失控地喊道，“你为什么总要这样？为什么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妈妈是个......“
她没说完，捂着脸跑了。身后传来同学们的窃窃私语，还有母亲焦急的呼唤。可她什么都不想听，只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现实。
她一直跑到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靠着树干滑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想起母亲买演出服时一定很开心，想象着女儿穿上新衣服的样子。可是她却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母亲的心意踩在脚下。
“方晴！“方舟的声音传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学校了，“你怎么能这样对妈妈？你知道她这件衣服是怎么买来的吗？“
方晴抱着膝盖不说话。
“她昨天熬了一整夜赶工，“方舟的声音有些发抖，“就为了今天能给你个惊喜。可是你呢？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
“我没有让她这么做！“方晴抬起头，泪水纵横，“我宁愿她什么都不做！宁愿......宁愿她不是我妈妈！“
“呼”的一声，方舟扬手的瞬间，手还是高高停在了空中。
“你......你们都欺负我！“方晴捂着脸，“我恨这个家！恨这样的生活！我要离开这里！永远都不回来！“
她转身跑了，背影很快消失在树林深处。方舟站在原地，看着妹妹远去的方向，手还在发抖。
操场上传来欢快的音乐声，校庆表演正在进行。而这个原本应该其乐融融的日子，却成了压垮这个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夜幕降临，方晴终于回到家。屋里静悄悄的，母亲的轮椅停在窗边，月光照在她消瘦的背影上。那件被弄脏的演出服放在她膝上，她珍惜地抚摸着。
方晴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撕裂了。她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把头埋进被子里无声地哭泣。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自己永远也无法逃离这个家。可是留下来，又要如何面对这个让她既心疼又厌倦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