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轮转(1/1)
微凉的仲夏夜,蝉与萤火虫总也是不可少的。村子乡间的小路上,一群孩子们在大人的带领下欢快的蹦跳着跑回家,就像是月光下翩翩起舞的精灵。萤火虫的微光点缀其中,蝉鸣如音乐般悦耳。空气中不时而吹来怡人的微风,从每个人的身旁掠过。皎洁的月光如雪般落下,照的整个黑夜都清晰可见,微风掠过漾漾水面,树叶点缀出波纹。恰是如此安逸,怡然如梦般恬静。
剑语村内随处可见的便是铁匠铺,村内灯火通明,不时传来阵阵打铁声,风箱呼呼作响,助使着火焰猛烈燃烧。铁锤不断砸向烧得通红的铁块,铁锤与铁砧之间不断迸发出一串串火星,将其中杂质不断的激发出来。在这里即使是在夜晚,人们依然让炉火保持燃烧着,只为保持着最高的温度。光着膀子的老铁匠顾不得擦拭额头上的热汗,只得用些粗布将头包裹起来。一旁打着下手的学徒偶尔被叫来做下示范,可老铁匠总也是板着脸不说话,只是接过学徒手中的铁锤继续挥动。
小村落的一处偏僻之地,栅栏围起的院墙内,一棵粗大的桐树肆意生长着,茂密的枝叶遮住了小院一隅的天空。树下悠晃的摇椅上老人似睡非睡的轻摇蒲扇,悠闲惬意的感受着来自仲夏夜的微风。一旁躺在的竹簟上少年透过枝叶凝视着斑驳的夜空,如漆似的眼眸中似乎藏着万千思绪。
“仲夏蝉鸣风清扬,稚童竹簟夜悠长。浮生常安命,思来逍遥自在意,往来无异,今朝此景何以堪?来日胜今朝。”老人闭目口中微微吐气哼唱着。
悠扬的歌声在院落中回荡,皎洁的月光如霜般洒落在小院,透过枝叶的缝隙,斑驳的光影落在爷孙二人身上。少年听不懂老人口中的话语,只是伸手在空中挥舞着,像是要抓住些什么似的。可在旁人空无一物的视角下,少年又何曾抓住过什么。
老人名叫翁卜,十二年前的一个冬天他带着孙子翁乡宁来到这里。尽管族长一开始十分反对外来者,但却不忍心将二人赶出村子,于是族长便接纳了他们。起先翁卜是靠着自己占卜算卦的本事在村子立足,随着村民的了解,外加之几次重大预言的验证,如今的翁卜在村子里已然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了。
“稚童?什么稚童。爷爷,我今年都已经十三岁了!”翁乡宁发着牢骚。
“哈哈哈哈,那十三岁小乡宁,你什么时候才敢一个人走夜路呢?”翁卜一脸慈祥的看向翁乡宁,手中的蒲扇轻轻扇过去,在他眼里翁乡宁永远都是个孩子。
“我……我早就……去年我就可以了。”翁乡宁急忙站起来反驳,露出自己右手上的红绳。那是翁卜去年为他祈福来的红绳,为的是辟邪驱鬼怪求平安,算是本命绳。翁乡宁对此深信不疑。
“哈哈哈,这些怎么能扯到一起去呢,勇敢不是靠外物给予的,靠的是内心。不过爷爷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对这些东西深信不疑呢。”翁卜轻摇蒲扇,淡淡地说。
“那现在呢?爷爷不相信这些了吗?”翁乡宁不明白,在他的认知爷爷一直在村子乃至周边其它村子里都有名的占卜师,凡是丧葬嫁娶,事宜忌讳,乃至鬼怪乱神之事,大都是要来询问爷爷的。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这些,那么怎么让别人相信呢。
翁卜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对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解释这其中的道理,若是让他自己领悟,怕是要吃上些苦头才懂得。
短暂的思索过后,翁卜语重心长地说道:“人呐,总是不愿相信,这世间根本没有所谓的灾祸、运气、吉凶。这一切的命运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不在天,不在地,更不在他人。占卜算卦不过是给人一种心理上的慰藉,让人对自己、对他人充满信心罢了。”
翁乡宁看了看手上的红绳,不解的问:“爷爷,那这根红绳就是普通的绳子?”他对自己的爷爷总是十分崇拜,自然不希望这根红绳是自己认为的那样普通。
“哈哈哈哈,是,也不是。以后小乡宁就会慢慢明白了。”翁卜看着翁乡宁一脸宠溺地说。
翁乡宁虽是没有听懂,但也并没有选择继续追问。他明白爷爷每次说话都是点到为止,说什么“天机不可泄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之类的话。
惬意的享受着仲夏夜的微风,一切似乎也不再那么燥热。待翁乡宁沉沉睡去,翁卜则用衣衫盖住翁乡宁的肚子以防着凉。此时门外却传来一阵敲门声,虽只是轻叩门扉,声音却格外引人注意。
村子内各家各户的大门几乎都是大开着的,淳朴的人们一直过着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日子。可也有锁门的时候,譬如六月初二的拜元节。拜元节这一天家家户户都需要关上大门,然后由族长和大人们带领着一群小孩去敲响每家人的大门,以此来送上祝福。
可即便生活在这里十余年,翁卜还是没有习惯。因此无论何时他总是将大门关上,可也只是关上,并没有插上门闩。按照他的思想来说,毕竟门就在那里,如果不关上的话,那也没有存在的价值。因此凡是来人只需轻轻一推便可以进来。可如此深夜,那人却只是轻敲门扉,丝毫没有推门进来的意思。
翁卜纳闷的想着兴许是外来人在村子里迷了路,于是便起身走向门去。月光下年过六旬的他迈着苍老而又强劲的步伐,身躯挺得笔直。打开大门,门外却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只见那人穿着十分简朴,头上戴着斗笠,左手的衣袖空落落垂落下来。还不等翁卜仔细看清楚来者的面容,男子便用右手扶向斗笠,仅露出眼睛与翁卜对视,此时翁卜才注意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左眼看起来空洞洞的,右眼却闪烁着诡异的蓝色。仅仅只是一瞬间,翁卜便察觉那只幽暗深邃的右眼几乎便要将他吞噬,一股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如潮水般自翁卜的脑海深处涌来,像是人生的走马灯般不断闪现。
外界仅仅只是过去了数秒,翁卜便从男子的记忆中回到现实,然而只有他自己感觉仿佛经历了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之久。他眼神呆滞的看着男子,口中说不出半句话来,仿佛有什么被击垮了一样,他从男子那幽暗的右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一个苍老无力的身影。他仿佛也在这一瞬间老了,挺直得身体仿佛也渐渐佝偻。
他没有再理会眼前的男子,转身走回院内走去,躺在树下的摇椅上沉沉睡去。
至于男子只是默默地站在门外,在一阵微风过后便仿佛如尘烟般消逝的无影无踪。
一望无际的旷野上,野草如湖面溅起的涟漪般随风波动,无数自下而上的升起萤火似的光点,闪烁着如万花筒般的光晕。翁乡宁迟疑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眼前如梦幻般的场景,让他眼花缭乱。不远处空旷的草地上,正站着一个少年一一模糊着身影的少年。他的大声呼喊着,想要与少年打招呼,可少年却只是抬头死死盯着天空。
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天空之上,似有一道裂缝将整个天空分割开来,混沌与星辰被刨开在外,暗红色的星河在其中翻涌。天空被分成两半,一半黑夜一半白昼。而那少年此时正眼神空洞地看着天空,发白的瞳孔中看不到一丝生气,仿佛是被眼前这番景象夺去了神志般。天空中日月散发出光辉,如同吞噬一切的猛兽,任谁也逃脱不了。
忽然,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少年从草地上拉了下去,可接着少年却坠入到了一片深海之中。黑暗自四面八方向他的身体袭来,海水猛地灌入他的身体,死亡的恐惧充斥在他的脑海。冰冷的海水让他的意识变得清晰而又逐渐模糊,无力的挣扎着慢慢沉入海底……
翁乡宁站在草地上,目睹着一切。转身看去,只见不远处的草地上也站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身影……
天幕暗垂,皓月寒霜,高悬于苍穹之上的日月亘古恒长。
清晨一早,翁卜便已经坐在院子里,一旁放着已经收拾好的行李。他捻着手中的念珠,口中不断念诵着咒语,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他的心却愈发的乱。随着口中咒语的不断加快,念珠也瞬间断裂。
翁卜好似不曾察觉,木讷地站在原地。良久方才回过神来,拾起脚边的一颗念珠,看着漆黑的念珠,翁卜释怀的说:“畏天意,知人命。”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推开院门左右张望着,看着竹簟上还在睡觉的翁乡宁,于是蹑手蹑脚地跑了进来。一袭青绿色的长裙,两条扎着两个丸子头的玉色丝带裙摆随风轻轻摆动,如同清澈水中的柔柔水草。几缕碎发轻拂在耳畔,一双杏眼灵动透亮,步履间,她宛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轻盈而不可捉摸。
晨光下,睡眼朦胧的翁乡宁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打量自己,时不时还在空中比划着什么。“好小子,你说你还想睡到什么时候。”看到翁乡宁快要醒来,那人急忙转过身去,言语中略带一丝责备。
听到熟悉的声音,翁乡宁几乎是跳着从竹簟上起来的,似乎早已习惯。他只是穿着上衣不耐烦地说:“剑语之寻,我求你了,放过我吧。”丝毫没有在意一旁的剑语之寻。
“臭小子,你说你叫我什么?”听到翁乡宁直呼自己的名字,还不等翁乡宁穿好上衣,剑语之寻便露出一副要教训他的样子。
然而比起少女的呵斥,武力似乎对翁乡宁没有丝毫威慑力。全然是一副要凑上去挨揍的样子,可即使如此翁乡宁也只是小声嘟囔着说:“不过就比我早出生两天而已,不知道的以为是两年呢。”
“哼哼,大两岁是大,大两天就不是吗?再说了事实就是我比你大,叫姐姐是应该的。”剑语之寻先是反驳,接着又自顾自地在一旁说:“但是叫姐姐,总感觉有点莫名其妙的感觉。剑语姐姐?不行不行,这也太敷衍了,一点辨识度都没有。之寻姐姐?也不行,这和直接叫名字有什么区别。”
“阿寻?”翁乡宁随口一说。
剑语之寻听着,反而一阵脸红,接着又狠狠的揪了揪翁乡宁的耳朵。不过剑语之寻倒也是取了个折中的办法,自信地说:“嗯,倒也不错,寻姐姐,恰到好处的称呼。我同意了,那你以后就叫我寻姐姐吧。”
“什么跟什么嘛,根本就没听别人说话呀。”翁乡宁嘟囔着。
“翁爷爷又出去了,你来我们家吃饭吧。”剑语之寻习惯于每天早上来找翁乡宁,偶尔几次翁卜在家的时候,便会准备一些饭食,可味道却是差强人意。而翁卜每天都是早起晚归,饭食都是自己准备的,除了中午回来吃点东西外,其余时间都是游走在各个村落之间,闲暇之时便会去上山采药。因此翁乡宁的一日三餐倒也就不是那么固定,翁卜偶尔出远门时,翁乡宁的饭食便由剑语之寻一家帮忙照料。
“不了不了,爷爷只是去了隔壁的李杜村,说是中午之前就能回来,我想让爷爷尝尝我的手艺。”翁乡宁婉言谢绝了剑语之寻的好意,起身整理着衣物。虽说他已经习惯了爷爷做的饭的口味,可他自己也在剑语之寻父母那里学到一些手艺。尤其是剑语之寻母亲做的面食在村子里可谓是一绝,尽管人们询问着与自己的不同之处,可即便剑语之寻的母亲将配方、火候以及熬煮的时间等一并告知,人们也做不出相同的味道。然而翁乡宁经过多次观摩,自认为已经掌握到了其中诀窍,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翁乡宁说罢,站起身来整理衣物,穿上一袭墨色粗衣,领口处与腰带处系有泛红的丝带是翁卜为了本命年而准备的,衣袖轻摆,虽然简朴却好似有云龙藏袖。面庞上虽还存留着一丝稚气,可那双富有朝气且明亮的眼睛,在每一次眨动下都带动着他那浓密的睫毛,深邃的眼神里透露出从容不迫的气质。
“哦,是吗?那你还等什么,想不想寻姐姐我带你去见见世面?”只是这一切在剑语之寻的眼里,好像副装着大人模样的小孩子。可她却好似刻意避开与翁乡宁对视,侧过身去从怀中掏出两张请帖似的东西,沾沾自喜地说。
“你怎么会有魂玉觉醒帖,那不是要登记的吗?不会是你从家里偷的?”翁乡宁惊讶地看着剑语之寻手中的魂玉觉醒帖,一脸的不可置信。
听到翁乡宁的质疑,剑语之寻一原本得意洋洋的模样顿时变得恼怒。扭过身去气愤地说:“本想着让你见见世面,谁知道你不但不领情,还诬陷别人。再说就算我这是从家里面拿的,那怎么能叫偷呢!你也太看不起人了!”
翁乡宁知道是自己误会她了,通常来讲魂玉觉醒帖是需要去申请登记的,而这种需要登记的东西,若是偷过来的便不过一张废纸,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顿觉一阵羞愧。只得向剑语之寻道歉,可是正在气头剑语之寻又怎会轻易饶过他。无奈翁乡宁只得委曲求全,走到剑语之寻面前,低着头认错:“寻姐姐,就求你原谅我这一回吧。”
“原谅你?那简单,以后你见着我只管叫我寻姐姐就行。”剑语之寻看着眼前低头认错的翁乡宁,捂着嘴憋笑。
“好!”翁乡宁只顾的先哄好剑语之寻,于是狠下心来答应了她。
而就在翁乡宁答应的那一刻,剑语之寻再也憋不住的放声大笑起来。而翁乡宁在察觉被骗后,只觉得太过幼稚,顾不得再争辩,翁乡宁继续追问:“那,寻姐姐你就告诉我你的魂玉觉醒帖是哪里来的。”
“这个嘛,这个当然是昨天我爹带我去镇上登记领的咯,人家好心帮你登记,你却不领情。”剑语之寻环抱着手,傲娇的说。
翁乡宁激动地握住剑语之寻的手,迫不及待地问:“那什么时候可以参加?”
“这几天都……都行。”此时的剑语之寻脸蛋在一瞬间变得通红,言语也变得迟钝。
“那还等什么,快带我一起去。”翁乡宁急不可耐地催促着剑语之寻,却不曾注意到此时剑语之寻已经满脸通红。
剑语之寻急忙甩开翁乡宁的手,羞红着脸慌慌张张地的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