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陪你走大路(1/1)
邢成义帮着王红梅收拾包间时,竟半点不像常年守在后厨的人。擦桌时抹布沿着桌沿绕得利落,摆盘的骨碟间距分得匀匀当当,连椅套边角的褶皱都顺手捋得平平整整。王红梅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愣住了——他撤换餐具时手腕轻转,避免磕碰出声响;收台布时顺势往中间一拢,碎渣半点没洒出来,那股子细致周全的劲儿,比店里练了半年的服务员还透着股熟稔。
“你这手艺可以啊!”王红梅忍不住打趣。邢成义手里正把玻璃杯倒扣在沥水架上,闻言笑了笑:“去年基地培训,前厅后厨的活儿一勺烩地学,那会儿光练摆台就练到手腕酸,没想到现在倒用上了。”说话间,他已把包间收拾得窗明几净,连墙角的垃圾桶都擦了遍边缘,王红梅看着,心里暗暗佩服:这哪是后厨师傅,分明是个全能手。
晚班的最后一点收尾声响在包间里消散时,邢成义拎起王红梅搭在椅背上的围巾,指尖刚触到毛线,就被她笑着拍开:“我自己来,你那手上还沾着擦桌子的消毒水味儿呢。”他也不恼,就站在旁边看着她把围巾在颈间绕两圈,末了伸手替她把垂在胸前的流苏掖进外套里,“风大,别让脖子灌了凉气。”
两人并肩走出公司大门时,晚风正卷着胡同里的碎叶打旋。王红梅下意识往邢成义身边靠了靠,他立刻放慢脚步,胳膊肘若有若无地蹭着她的胳膊,像在掂量着什么分寸。刚拐过食府那盏挂了三年的红灯笼,王红梅忽然“呀”了一声,指着墙根下:“你看那猫!”
昏黄的路灯底下,一只三花猫正蹲在垃圾桶旁,前爪扒着个啃剩的鱼骨头,听见脚步声,耳朵“唰”地竖起来,绿莹莹的眼睛瞪得溜圆。邢成义伸手把王红梅往身后拦了拦,自己却慢慢蹲下去,学了声猫叫——那调子拐得古怪,倒像是揉面时面团没揉匀的滞涩。三花猫愣了愣,非但没跑,反倒歪着头朝他迈了两步,尾巴尖轻轻晃了晃。
“你还会这个?”王红梅笑得肩膀直颤,“以前在老家怎么没见你,跟这样的的狸花猫搭过话?”邢成义挠挠头,指尖沾了点墙根的灰:“那会儿光顾着跟你玩耍了了,哪有空理猫。”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个油纸包,是下午烤坏了形状的小桃酥,捏碎了往地上撒。三花猫警惕地嗅了嗅,叼起一块就蹿到墙头上,蹲在砖缝里吧唧吧唧嚼,尾巴扫得墙头的枯草沙沙响。
往前走时,王红梅总觉得脚边有东西蹭过,低头一看,那三花猫竟不远不近地跟着,像个揣着秘密的小尾巴。邢成义见她老回头,索性牵起她的手:“别瞅了,再走两步到路口,它该怕人了。”他的手心比白天在灶台前暖了些,指缝里还嵌着点没洗干净的面粉,蹭得她掌心痒痒的,像撒了层细糖。
路口的修鞋摊还没收,老李头正借着路灯的光钉鞋跟,锤子敲在钉子上的“叮当”声,在空荡的胡同里传得老远。王红梅瞥见摊上摆着双红绣鞋,鞋头绣着并蒂莲,针脚密得像她捏酥皮时的褶子。“那鞋可有些年头了。”老李头见她盯着看,笑着搭话,“前儿个胡同里张大妈拿来修的,说是当年结婚穿的,鞋底都磨穿了三层,非要补好了给孙女当念想。”
邢成义忽然碰了碰她的胳膊,朝鞋摊角落努嘴。王红梅顺着看去,见那里堆着些旧鞋楦,其中一个木头楦子上,竟缠着圈眼熟的蓝布条——那布条的纹路,和她去年给邢成义补工装袖口用的一模一样。“这不是……”她刚要开口,就被邢成义用眼神拦住,他朝老李头扬了扬下巴:“大爷,您这楦子借我瞅瞅?”
老李头把楦子递过来,邢成义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忽然指着那蓝布条笑:“这线脚,跟我们后厨王师傅补围裙的手艺一个样。”王红梅的脸“腾”地红了,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却被他反手攥住手腕。老李头在旁边看得直乐:“小年轻处对象,就跟这鞋楦子似的,得慢慢磨,才能合脚。”
正说着,那三花猫忽然“喵”地叫了一声,蹿到修鞋摊底下,扒着老李头的裤腿往上蹭。老李头笑着踢了踢腿:“这小东西,准是闻着我裤兜里的鱼干了。”说着摸出个油纸包,刚撕开个口,猫就跳上摊台,爪子在邢成义的工鞋上踩了个梅花印,印泥似的灰渍在黑布面上格外显眼。
“你看你这鞋。”王红梅掏出手绢要擦,邢成义却按住她的手:“别擦,这印子像不像你捏的桃花酥上的瓣儿?”他蹲下去,用手指在鞋面上跟着那梅花印画了画,“回头我找块红颜料,把这印子描成桃花,给你当记号。”王红梅被他说得笑出声,老李头在旁边敲着锤子接话:“这主意好!往后走夜路,远远瞅见鞋上的桃花,就知道是自家人了。”
离开修鞋摊时,三花猫还跟在后面,只是不敢靠太近,总隔着两步远。走到胡同口的煎饼摊前,王红梅忽然停住脚,鼻尖动了动:“是张大爷的摊子!”果然,昏黄的灯泡下,张大爷正往鏊子上倒面糊,竹蜻蜓一转,面皮就摊得圆圆满满。“要两套?”邢成义摸出钱包,“多加薄脆,少放香菜,跟你平时在食堂要的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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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煎饼的功夫,王红梅见张大爷的煤炉上摆着个搪瓷缸,缸沿豁了个口,里面的茶叶梗子在水里浮浮沉沉。“这缸子跟我家的那个一模一样。”她跟邢成义嘀咕,“我妈当年总用它泡茉莉花茶,说缸子越旧,茶味越醇。”邢成义刚要接话,就见那三花猫突然蹿到煤炉边,伸爪子去够缸子,吓得张大爷赶紧把缸子挪开:“这馋猫,刚偷了鱼干,又想喝茶了?”
拿到煎饼时,热气烫得人直缩手。邢成义把自己那套的薄脆掰了一半,塞进王红梅的煎饼里:“多吃点,晚上忙活那么久,准饿了。”王红梅咬了一大口,芝麻粒粘在嘴角,邢成义伸手替她擦掉,指尖刚碰到她的脸,就被她笑着躲开:“痒!”两人在路灯下闹了两句,煎饼的香气混着晚风里的煤烟味,在胡同里漫开老远。
往前走时,王红梅忽然听见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回头一看,那三花猫正叼着半块掉在地上的薄脆,蹲在他们刚才站过的地方,见她回头,立刻叼着薄脆蹿进了胡同深处,尾巴在墙根的阴影里闪了一下,像片被风吹走的枯叶。
“这猫倒机灵。”邢成义拉着她继续往前走,“赶明儿咱从食堂带点剩饭,搁在刚才那墙根下,说不定它还会来。”王红梅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玻璃球——是下午收拾包间时在桌缝里捡到的,透明的球子里裹着片小红花,像朵永远开不败的玫瑰。“你看这个。”她把玻璃球举到路灯下,红光在她手心里转来转去,“像不像你做玫瑰酥时,嵌在酥皮里的糖渍花瓣?”
邢成义刚要说话,就见迎面驶来一辆洒水车,音乐声在空荡的马路上显得格外清亮。两人赶紧往路边躲,洒水车经过时溅起点水花,落在脚边的水洼里,映得路灯的影子碎成一片。等车过去,王红梅忽然指着水洼笑:“你看咱俩的影子,跟被水泡过的面团似的,都涨起来了。”邢成义低头一看,果然,水洼里的两个影子歪歪扭扭地靠在一起,他的影子还伸手替她的影子拢了拢围巾,动作和他刚才做的一模一样。
走到公交站牌下时,王红梅忽然发现围巾上沾了根猫毛,雪白的一根,缠在藏青色的毛线里格外显眼。她刚要摘,邢成义却按住她的手:“别摘,留着当个念想。”他从自己的工装口袋里摸出个别针,小心翼翼地把猫毛别在围巾内侧,“就当是那只三花猫送咱的礼物。”别针是食堂阿姨给的,用来别围裙带子的,上头还沾着点番茄酱的红印子,此刻别在围巾上,倒像朵小小的红梅花。
风渐渐小了些,远处传来夜市收摊的吆喝声,夹杂着啤酒瓶碰撞的脆响。邢成义忽然停下脚步,从外套内袋里摸出个东西,用手心捂着递过来:“给你的。”王红梅接过来一看,是块用锡纸包着的糖,拆开一看,是块橘子硬糖,糖纸在路灯下闪着光,像她刚才举着的玻璃球。“下午在库房收拾东西,从旧账本里翻出来的。”邢成义挠挠头,“看糖纸没破,就揣着了。”
王红梅把糖放进嘴里,橘子的甜香在舌尖漫开,忽然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去年在素味斋后厨,她也是这样含着糖,看邢成义在面案前揉面,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面粉像金粉似的落在他肩头。正愣神时,感觉手被邢成义轻轻捏了捏,低头一看,他正盯着她的围巾笑:“那猫毛别得挺好,比你上次给我补的补丁齐整。”
她刚要反驳,就见那三花猫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蹲在站牌顶上,绿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嘴里还叼着片干树叶。王红梅朝它挥挥手,猫却“喵”地叫了一声,叼着树叶蹿进了旁边的树影里,只留下树叶飘落的轻响,像句没说完的话。
邢成义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老长,又随着脚步慢慢叠在一起。王红梅含着糖,感觉甜味顺着喉咙往下淌,暖得心里发涨。她忽然想起库房窗台上那盆快蔫了的绿萝,明天上班时,得记得给它浇点水——说不定,就像这胡同里的猫、墙上的梅花印、水洼里的影子一样,有些东西看着快蔫了,其实只是在等一阵合适的风,等一个愿意牵着它往前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