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花开花落叶逢春(1/1)
邢成义下午一进后厨,便熟门熟路地换上工装。鲍翅档的灶台擦得锃亮,刘师傅已在案前处理辽参,见他来,头也不抬地递过一把薄刃刀:“试试泡发好的花胶改刀,顺着纹理切菱形块,等会儿鲍汁收浓了要嵌进去的。”
邢成义应了声,指尖捏着花胶边缘,能感觉到那半透明的胶质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手腕轻转,刀刃贴着纹理游走,切出的菱形块大小均匀,边角齐整。刘师傅瞥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素味斋的刀工没丢,行。”
旁边蒸箱“嗡”地响了声,是预定的蟹粉扒冬瓜该起锅了。邢成义往冬瓜上浇汁时,特意留了三分力,让浓稠的蟹粉汁顺着冬瓜的弧度缓缓流淌,既裹住了棱角,又没把雕好的云纹冲散——这是他在素味斋做“假鱼真味”时练出的巧劲,没想到在金沙食府倒用上了。
傍晚客流高峰时,传菜口的单子像雪片似的飞来。邢成义站在灶台前,左手颠勺翻着澳带,右手已经摸到了旁边的芦笋段,眼尾的余光还瞟着计时器。“十秒,不能多也不能少”,刘师傅的话在耳边响着,他手腕一沉,将澳带盛进白瓷盘,芦笋码得整整齐齐围在边上,翠绿衬着乳白,倒比菜单上的样图还好看些。
忙到夜里九点,后厨渐渐静下来。小张端着两碗热汤过来,一碗塞给邢成义:“邢师傅,您这澳带炒得比我强多了,刘师傅都没念叨您。”邢成义喝着汤,看刘师傅正低头擦他那把用了十几年的铁锅,灶台上的火光映在老人鬓角的白发上,倒像是素味斋后厨常有的光景。
他忽然发现,自己往高汤里加瑶柱时,手底下的分量竟和在素味斋放香菇的轻重一般;给菜装盘时,总会下意识地把盘子边缘擦得干干净净——这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原来就是融入的开始。窗外的路灯亮了,邢成义望着后厨墙上“用心做好每道菜”的字,觉得这烟火气里,藏着的都是一样的踏实。
宿舍楼道里的灯是声控的,邢成义刚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灯“啪”地亮了,把他的影子钉在斑驳的墙面上。推开宿舍门,空气里飘着点隔壁室友晾的肥皂味,和后厨的油烟气混在一块儿,倒也不呛人。
他把帆布背包往床尾一放,先倒了杯凉白开。刚才在后厨帮着收拾时,张师傅非要多塞给他半盘蛋炒饭,说“年轻人扛饿”。此刻胃里还暖烘烘的,蛋炒饭里的葱花香味好像还沾在鼻尖,鸡蛋汤的清淡滋味顺着喉咙往下滑,熨帖得很。
洗过脸,凉水扑在脸上时,他忽然想起早上刘紫荷说的“抢馒头”。其实下午忙完,食堂张师傅特意给他留了两个碱面馒头,用纱布裹着放在蒸箱里温着,说是“明早不用抢了”。素味斋的老伙计也总这样,谁家里带了腌菜,会多装一罐子放在后厨,谁要是晚下班,灶上准留着热乎饭。
躺在床上时,床板“吱呀”响了一声。他望着天花板上的吊扇,脑子里过电影似的:早上班车上刘紫荷记笔记的沙沙声,刘师傅看他切花胶时那一眼,炒澳带时手腕上的力道,还有蛋炒饭里金黄的蛋碎……这些碎片凑在一块儿,竟没有半分陌生。
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下,是素味斋王店长发来的:“听说金沙食府的灶台比咱这儿高,适应不?”邢成义回了句:“还行,火候跟咱那儿的铁锅一个性子。”发完消息,他把手机往枕头边一放,忽然觉得这宿舍的床,好像也没那么硌得慌了。
窗外的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地上画了道银线。邢成义翻了个身,鼻尖还萦绕着蛋炒饭的香,心里头那点初来乍到的拘谨,早被这一天的烟火气泡得软乎乎的。明天早上,可得尝尝那两个留着的碱面馒头。
邢成义把换下来的工装泡在盆里,指尖搓着袖口的油渍时,忽然想起明天是二月十四。这日子在素味斋时总被前厅姑娘们念叨,说这天的玫瑰能涨到三倍价,王红梅那时总笑:“咱素斋的玫瑰酥,用的是糖渍花瓣,比鲜花经放。”
他往盆里添了勺洗衣粉,泡沫漫上来时,心里倒有了个主意。早上路过食堂,得跟张师傅要半袋糯米粉——王红梅爱吃素味斋的玫瑰酥,当年他总在歇班时偷偷做给她,用的就是金沙食府也有的红豆沙馅。
“就说给宿舍同事带点点心。”邢成义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嘀咕,镜子里的人眼角有几道细纹,还是素味斋时被蒸汽熏出来的。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是这几天的补助,够买一小束康乃馨了——王红梅不爱玫瑰的张扬,说康乃馨的淡香像老家院子里的花。
夜里躺在床上,他想起上次见王红梅,是在素味斋门口,她抱着个纸箱,说要去中关村店管库房,“那边人少,清净”。可邢成义知道,她总在电话里说“挺好的”,却在挂电话前问一句“素味斋的腊梅开了没”。
明天收工早,他打算提前半小时走。从金沙食府到中关村店,坐公交要四十分钟,赶在饭点前到,正好能在她库房门口的小桌旁坐会儿。不用多说什么,把装着玫瑰酥的饭盒递过去,再把花插在她桌上的空罐头瓶里,就像当年在素味斋,他总在她值夜班时,悄悄放一碟刚出炉的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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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月光移到了床脚,邢成义把闹钟调早了十分钟。他想,王红梅看到玫瑰酥上那层撒得匀匀的白糖,准会笑他:“还是老样子,糖放这么多。”而他就说:“金沙食府的糖,跟素味斋的一个甜。”
凌晨五点,邢成义就醒了。窗外的天还泛着青灰,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他轻手轻脚翻找东西的窸窣声。帆布背包最底层,藏着他从素味斋带来的那把竹制刮刀——做玫瑰酥得用它来压花瓣纹路,比金属刀更不伤油皮。
食堂的后门没锁,张师傅正蹲在灶台前生火,见他进来吓了一跳:“邢师傅这是?”“张师傅,借您的糯米粉用半袋,再要点红豆沙。”邢成义往面盆里倒粉时,手腕抖得极匀,糯米粉和面粉按七三比例掺好,这是王红梅当年教他的:“糯米多了发黏,面粉多了发硬,就得这数,才酥得掉渣。”
他把化开的黄油揉进面团时,指尖能感觉到油脂在面里慢慢舒展,像春末的柳絮融进泥土。这手法是在素味斋的老面案上学的,那时王红梅总在旁边看,说他揉面的样子“比揉馒头上心”。烤箱预热的间隙,他往红豆沙里拌了点切碎的糖渍玫瑰——是上个月从素味斋带的,玻璃瓶装着,香气一点没跑。
中午休息时,邢成义揣着饭盒去了趟花店。老板娘推荐的心形玫瑰束他没要,专挑了束浅粉康乃馨,花茎用绿胶带缠得整整齐齐。“要配点满天星不?”“不用,”他摸了摸花片,“她就爱这花本身的香。”付账时,他特意让老板娘多套了层牛皮纸,免得蹭到工装。
傍晚收工,刘师傅见他换衣服急着走,扬了扬下巴:“中关村店库房那王师傅?早年我跟她搭过伙,她最爱吃门口那家糖炒栗子。”邢成义心里一动,绕到街角买了袋,栗子还烫着手,他就用牛皮纸裹了两层,揣在怀里捂着。
公交摇摇晃晃到中关村时,暮色刚漫过食府的玻璃窗。王红梅正在库房对账,听见门口“吱呀”一声,抬头就见邢成义站在那,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鼻尖冻得通红。“你怎么来了?”她起身时,椅子腿在地上划了道轻响。
“给你带了点东西。”邢成义把饭盒递过去,揭开盖子的瞬间,玫瑰酥的甜香漫开来——酥皮上用竹刀压的花瓣纹路里,还沾着点白糖,像落了层细雪。王红梅拿起一块,刚咬了口,酥渣就掉在账本上,她忽然笑了:“还是老样子,糖放得比花瓣多。”
库房角落的暖气片上,放着个玻璃罐头瓶,邢成义把康乃馨插进去,满天星似的细碎花瓣落在瓶沿。他掏出怀里的栗子,烫得在手里倒了两下:“刘师傅说你爱吃这个。”王红梅剥开一颗,递给他半颗,栗子的甜混着玫瑰酥的香,倒像是回到了素味斋的后厨,两人趁着歇班,分吃一碟刚出炉的点心。
“这边库房冷,你看你手冻的。”王红梅拉过他的手,指尖触到他虎口处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刀、颠勺磨出来的,和她自己指腹上的一模一样。邢成义望着她桌角的日历,二月十四号那栏,用铅笔轻轻画了个小蛋糕,像个没说出口的盼头。
王红梅塞给他个布包:“腊梅干,泡水里比茶叶香。”邢成义揣着布包往公交站走,晚风里飘着食府后厨的菜香,和金沙食府的烟火气缠在一块儿。他忽然觉得,情人节的意思,或许就是让走散在不同灶台前的人,能借着点甜香,再找到彼此熟悉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