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1/1)

黄昏又逼近了。

夜晚又要开始粉墨登场了。

董孟卿如常招呼我一起走。

我摇了摇头,说道:“我走不了,有人该来找我了。”

董孟卿害怕地打量着四周:“啊?池峪得还…没走吗?”

我仰望窗外,窗外以晚霞作为回应。

董孟卿紧张地说道:“严公子,趁池公子还没来…我们赶紧走吧?”

黄昏一点一点蚕食天际线。

我摇头低声说道:“不是池公子,是…”

我话还没说完,沉重的脚步打着杂乱的拍子响了起来。整个青瓦都为之发颤。

董孟卿顺着声音看去,来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太师。

董孟卿向太师行了一礼,可是太师却没理他,他绕过董孟卿来到我面前。

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就站在漩涡中,进退不由我。

太师对董孟卿说道:“孟卿,时间不早了,你还在干什么,我今天讲学的内容,你都听懂了吗?还不赶紧回去给我复习。”

董孟卿的脸都拧成了青桔。半天才憋出一个:“学生…知道了。”

可董孟卿还在不合时宜地站着,他没懂太师的意思。

时间就在这一刻凝固了。

太师对董孟卿甩来一个不耐烦的眼神,他生气呵道:“孟卿,你还有事吗!”

董孟卿像瞬间泄了气的皮球,疯狂摇头。

“那还不快回去。”

董孟卿听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匆忙地离开学院,连头都不敢回。

终于只剩我和太师了,我俩四目相对,仿佛这是早早就约定好了的一样。

太师先开口了:“子恕啊,今日的讲学,可有收获。”

“获益良多。”

太师轻抚着鬓发,悠然说道:“段季阳是当今天下最善辩的文宗,老夫邀请他来学院讲学,想必对你们学识的精进也颇有成效吧。”

醉翁之意不在酒。

“学生受教了。”

太师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上书房这几个学院,只有太子学院的学子在辨礼中辩赢了段季阳,子恕啊,为师很是遗憾没看到没见你参与辩礼。”

“晚生才疎识浅,怕是太师错爱了。”

太师眼眸微颤,遗憾说道:“子恕啊,你可太让为师失望了。”

我没敢接话,今天的辨礼,我确实有一定的把握能辩赢段季阳,但是,我觉得完全没有辩驳的必要。谨言慎行一直是我恪守的为人之道。尤其是在京都这种龙兴之地。

太师见我没有反应,没有过多意外。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子恕啊,我听闻帝下拒绝了你和仪苓公主的婚约。”

我的心突然绞痛了一下,虽然我早有心里准备,但是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心情难免还是放不下。

太师一眼看破了我的心思,又补充道:“没有权柄和势力,没有人会认可你的,而要获得权势,单靠卢郡是不够的,子恕,你还需要更多,如若有了老夫和卢郡两人的扶持,这一切才变得有希望,可你要还是这个样子,我再想帮你也是徒劳。”

我看着太师,我知道我没有退路了。

“学生知错了。”

“很好,子恕,别忘了,你答应过老夫,要让学院上下一心,同心同德。但如果学院少了任何一个学子,那你就算违背了诺言,之前老夫的承诺也就不作数了。”

太师终于显露他真正的目的了。

“太师为何觉得学生能处理赵家的案子呢?”

“因为大理寺的寺丞同样也很看重你吧,如果老夫没记错,你身上应该还有个大理寺的官印吧。”

果然什么也瞒不住太师。

“黎显举今天找过段季阳,老夫也已经知道了。”

与此同时,太师拿出一卷麻纸,这是黎显举偷偷塞给段季阳的信。

“段季阳是老夫的故交,黎显举的计划,段老已经告诉我了。”

我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太师当着我的面,将麻纸撕成了两半。

“黎显举终究还是太年轻了,这里的水很深,他却没有看清形势,老夫觉得,能救赵廷之的人,非你不可。”

纸飘散一地,在未来漫长的日子里,我或许会后悔这个决定,或许会庆幸这个决定。但是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必须做出决断。

“好,学生会尽力而为的,不过学生想知道,赵家覆灭,到底是谁的手笔。”

“天机难测,赵家覆灭都是天意,你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太师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的暗示已经足够明白了。帝下是天子,那能代表天意的,除了帝下,就没有其他人了。天意,看来是暗指帝下无疑了。

“学生懂了。”

太师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下意识摸了摸官印,它还在。

可是,如果我去救赵廷之,我就不得不食言了,明明昨天晚上我才一口答应卢怀方不再插足赵廷之的案件。转头就答应了太师的要求。不过,如果我要娶卢菱玥,我就必须付出代价。卢怀方的好意,我不得不辜负了。

“尽管去做吧,如果真的救不了赵廷之,及时收手就行,老夫也不怪你,也会信守之前的承诺,只要你尽力而为就行了。”

我清晰记得,嵇叔怀曾经和我说过,太师是个完全可以信赖的人,他如果夸下海口能保我,那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那我下一个要打交道的人,只有郝绍仪一个了。他和太师可不一样,亦敌亦友。远远比太师难缠多了。

赵家的案件,剪不断,理还乱。

我晃晃悠悠地从上书房出来,还没走几步。我就远远看见董孟卿在等我。

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萧谟柯。

萧谟柯表情凝重,除此之外,看不出其他的喜怒。

等我走近,萧谟柯用一种我勉强能听到的声调问道:“严公子,现在情况如何了?”

我没应他话,反而对董孟卿问道:“你怎么和萧公子在一起?”

不管是学院里,还是学院外,董孟卿和萧谟柯的交集都很少,他们都互相看不起对方,这次待在一块,肯定是因为非比寻常的原因。

“路上…遇到的,萧…公子听说我在等你,他也决定留下来等你,他好像…刚好有事找你。”

我这时才扭头看向萧谟柯。

萧谟柯像一夜未睡的样子,年华未老,悲容先至。

他又用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声调问我:“严公子,现在情况如何了?”

我知道,他问的是赵廷之的案子。

我如实答道:“很复杂,我还是一头雾水。”

他的哀容更重了,他不顾董孟卿还在一边,双脚跪地,对我哀求道:“严公子,求求你,救救赵公子吧,我只能求你了。”

这还是之前威风凛凛的萧谟柯吗?

夕阳映照着沉默不语的我。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萧谟柯。对于赵家的案子,错综复杂。我无法保证绝对能救出赵廷之。这本来就不是我这个小人物能左右的,官印将我带到了不属于我的高度。

无数的烦恼,从四面八方披靡地扑向我。

我语气平稳地问道:“赵家的案子,你知道多少内幕?”

“我只知道,赵彦出海之前,就已经和赵廷之交待好后事了。”

我突然恍然,如洪炉点雪,赵彦在出海之前,就已经在交待后事了?莫非他早知道自己必死的结局了吗?还是说赵彦已经知道自己此行有去无回?

“不对!”

我突然大叫起来,把旁边的董孟卿吓了一跳。他不明所以。

萧谟柯也不明所以,他问道:“严公子,你是知道了什么吗?”

我点了点头,答道:“或许赵彦出海并不是为了寻找仙丹,而是为了保全性命,赵彦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回来,也没想过能找得到仙丹。”

听完,萧谟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发疯敲打着地面,须发凌乱地反驳道:“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这是假的吧。严公子,你有什么证据吗?”

一阵阵不安刮进了萧谟柯心里,吹拂着他发颤的心脏。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我不想再深究赵彦的想法,我现在目的也只有救出赵廷之而已,帮赵家翻案不是我能做到的事。我太渺小了。

不过有一件事,我必须确定一下。

“萧公子,我想问一下,池峪得,池公子,他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他是想帮赵廷之,还是想害赵廷之?”

“池公子和赵公子是至交,池公子肯定会出手帮赵公子的。”

我一字一顿问道:“你确定吗?”

池家在这件事扮演的角色确实很割裂,池峪得提供了赵家家丁的消息,但是池震州却阻止我见赵家家丁。

但是,如果放宽时间线,池峪得从来就没尊重过赵廷之,凭他的性子,真如萧谟柯所说会帮赵廷之吗?我不敢完全相信萧谟柯。

黄昏半倚着初秋,我的思绪,我的疑惑。越发浓重了。

当初来京都时,我还不知道,我会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满天的夕阳依旧,茫茫长夜未到。这偌大的京都城,我不过是惊鸿客罢了。现在对我最大的遗憾,就是帝下对我的不认可。我握紧了手。太师的话,是如此真诚。我不想放弃。我要往上爬,就算是为了她也要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