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2/1)
西市,路边的小孩正在阶前斗百草,川流不息的人流。谁又能在热闹的人群中按耐住性子呢?人来人往,人聚人散,鲜明的都市盛景,迭起市井的烟火气,来日骑马客金华,怎么能不做一眼看尽京都花的才子呢。
太子拿出准备好的御用糕点,里面有鹿茸,冰糖,燕窝,蜜汁酱料等珍贵食材,这是寻常人家一辈子都品尝不的美味,他推到我和范守克两人边上,毫不在意的指了指,邀请我俩一起品尝。像是佃农拿出了一道再平常不过的家常菜一样,我不是太饿,不过还是勉强吃了一块。
过去西市曾没有宵禁,是一个妥妥的不夜城。自从发生了震惊大陈的凶案之后,大理寺开始实行宵禁。子时到丑时不允许有人在街上乱逛,直到结案为止。
此刻,正是人流逐渐变多,集市开始变得喧哗的时候。人流还是让我感到欣喜。世间万物皆是最爱,皆有所念。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一个护卫登上了马车,小心掀开了布帘,对太子说道:
“太子殿下,前面的马车,有个人想见你。”
太子不露声色说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他又转身对我说,“子恕啊,陪我一起去吧,八成和你有关。”
范守克还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一个人留在了马车上。
我跟着太子到了那辆马车跟前,李贺袁竟然在这辆马车上,而且不止李贺袁,三皇子也在马车上,三皇子阴沉的脸也隐隐露了出来。
李贺袁曾说酒席只有两个人单独会面,看来事实并非如此,三皇子中途或许会找借口加入我们的酒席吧。
“皇兄,你怎么也在这?好巧啊,还带着严公子一起,不知道你俩要去干嘛呢?”
“我倒是没什么事,就是一个人出来走走,恰好严公子也要来西市,就顺路带出来了。”
“那好,我也没事,正想找时间和皇兄一起喝喝酒,刚好碰见了,那我们就一起去酒楼畅饮吧。”
太子转头看向我,说道:“子恕啊,你是不是也没吃午膳,一起吧。”
三皇子摇了摇头,说道:“不不不,我只想和皇兄一起,听说严公子还有约,就不叨扰严公子了吧。”
“严公子的事不急,我们四个人一起吧,子恕啊,约的人是不是也在三皇子车上。”
太子凝神盯着李贺袁。
对比马车外的喧闹和吵闹。马车里却完全换了一幅光景,一点不比送葬和哭丧好到哪里去,此时,一个仇恨的种子也慢慢在皇子们的心间发芽,生长着。两个人看上去都不高兴。嘴角同时抽了抽。
李贺袁却没有理会他们的谈话。他只是在看着我,这次注视不同于之前,情感更加复杂,也更加微妙。我稍微有点担心,但愿我俩的关系不会闹僵成池峪得的那样吧。
“皇兄,听说周乾上次在上书房闹事后,腿就被你打折了,何必如此呢?”
“我打他是因为其他的事,与上书房的打斗无关。”
三皇子自言自语:“是什么事呢?”
然后,好像给我解答一样,自顾自地说道:“莫不是因为周公子私自出手,破坏你和赵公子的计划呢?”
这是个耐人寻味的答案,看似是疑问实者是肯定,尤其是从三皇子的口中说出,更显得接近真实。
三皇子反问我:“周公子被打成重伤,严公子你怎么看,你也觉得皇兄做过了吧。”
太子不想聊这个,他只想扯开话题:“听说三弟你身边的人最近也不停惹事了,那个叫池峪得的,是不是也被责罚了?”
三皇子质问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讪笑一声,叹息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提醒你,要是管不好手下,我作兄长的可以帮你管教。”
三皇子恼火地说道:“池峪得做的事,我一概不知,我身边人虽然多,但是不少都是你安插在我身边的内应,皇兄,你这么做未免也太不顾及兄弟情义了吧。”
太子象征性的擦了擦手,露出了惊讶和赫然的表情。
“兄弟情义?三弟心里可曾有我这个哥哥?”
一场谈话,把两个人的面具撕了个粉碎,其实有些事大家都是心里知道的,但是一直都不说破。现在却全都打开天窗说亮话。此刻的气氛,又变得疯狂起来了。
想来太子已经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兴趣了。他挥了挥袖子,独自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他已经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将自己的怒火给别人发现,甚至显得过于刻意。
车下的护卫识趣地放上小凳,小心翼翼的将太子扶上马车,偏偏有个手笨的护卫,没注意打翻了太子的小凳,他瞬间被吓得大惊失色。
护卫失态的表情很快就被我发现了,如果太子真如表面那样宽厚仁慈。亲近的护卫怎么会如此慌张失措。浩浩汤汤的队伍又再次出发了,我待在队伍里却想着别的事。
这个太子出行的礼仪队就像这样招摇过市,有人惊叹,有人顾盼,有人敬畏,还有人忌惮。一路上气势汹汹,所有人都识趣地避开,甚至那些在路边玩耍的孩童都被家长叫了回来。贫困百姓最怕的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大人物。
路人唱戏的人打老远就看见马车队驶来,全都不遗余力地表演,试图引起马车里大人物的注意。达官显贵随便的打赏,都是他们一年的生计。可这种努力终是徒劳的,太子对于市井烟火气,没有半点兴趣。
太子平淡地问我道:“子恕啊,你要约的人,你也见到了,该聊的都在马车上聊差不多了,不该聊的,你也听差不多了,还有赴约的必要吗。”
原来太子早就知道我和李贺袁也有约。
“子恕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我点头同意了。
于是马车在中途就改变了线路,慢慢悠悠走了很久,终于停住缰绳,让我越来越觉得太子早有此意。
前面是一个道观,烟雾缭绕,一种世外仙境的感觉,门童清理着道观前的落叶。门半敞开着,燕雀任自喧嚣,观内依旧清净致远。
范守克向我介绍道:“这里面的老道士,他可不简单啊,他算对了三代帝王,甚至还曾经给先帝指点过迷津。”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明白太子为什么要带我到这个地方来。
太子也看出了我的疑惑,说道:“我年幼时,父皇曾到道观里给我算过一卦,那个道长说我有帝王之相,可是不长命,除非得到一个有缘人相助,此人关乎国运,也关乎我的气运,要谨慎对待。”
“太子觉得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他看了我一眼,说道:“当然,我当然找到了,正是子恕你啊,因此我想请子恕帮我一个忙,那位道长,曾经设下一柄石中剑,说能拔出此剑的人,就是我的有缘人。我想你去试试。”
“殿下一定要我试试吗。”
“是的,子恕,”太子一遍重复他的话,一遍凝重地看着我。
“只要你能拔出那柄石中剑,财富,权势,地位,只要你一句话,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看门的道童,见太子还没走,又发起牢骚,显而易见,太子已经来过道观很多次了。
“殿下,我家师傅说过了,他已经不再开始见客了,你要是还想找他,改天再来吧。”
太子笑眯眯回道:“我不是来找道长的,我是想带这位公子去你们的前院看看那柄石中剑,有劳小师傅了。”
道童这才稍稍缓和了点急躁的情绪,恭敬给我们引路。
“这边请。”
一路走到前院,一把长满铁锈的长剑静静插在怪石头之上,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怪石,奇形怪状,像个死婴。
太子没有着急拔剑,自己先祈祷了一会儿,为此甚至做了个足够长的祷告。就连从来不信奉儒释道的太子都如此崇信虔诚,想必这个怪石一定意义非凡。
太子做完一切,对我嘱咐道:“严公子,一切小心,全靠你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拔出那柄长剑的,子恕啊,这对我重要,我希望你尽力而为。就算你没有拔出长剑,我也不怪你。你是我最看中的人,无论拔不拔剑都是我看重的人。”
我无奈的说道:
“我不过一个平庸之辈,但愿太子没有看走眼。”
来到古剑前,我小心地上前打量观望,仅仅只是一眼,我就感觉它已经立此千年。它古铜色的剑气倒映在我眼里。不管风吹日晒,沧桑不改。
我伸手握住了那剑柄,使足了劲,不断感受着长剑的温度,直到它一寸一寸传导我的手心。
等到它的温度完全和我融为一体,我才用力开始拔剑,长剑的风沙这才稍微晃动起来,风沙流转,正如一段历史被缓缓翻开一样。到了该揭秘的时候了,所有人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使出浑身的劲抽剑,几乎用上了全部力气,它却总是纹丝未动,每次好像都差一点。
得到结果的太子的脸色出奇的难看,他又失望又不解,他极力让自己冷静。我又看了一下手,只剩一手的灰,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太子没有说话,独自离开了前院,一个人回到了马车上。范守克没走,他还在等待结果。
拔了半天,我不再徒劳,最终还是放弃了,我并不是太子的有缘人。
范守克一次又一次贴近那柄石中剑,眼睛死死看着那把剑,想看看它有没有移动,可惜它纹丝未动。
知道结果的范守克拍了拍我,安慰道:“没事,我们回吧!”
回到马车上,太子恢复了他之前平静的神情。他笑眯眯的看着我,许久才开始讲话。
“子恕啊,剑没拔出来也无妨,我看重你的才华,与剑拔不拔出来无关。”
马车缓缓驶离了道观。又回到到西市一道历史悠久的石板路之下。石板路边有一道矮砖墙,上面是一些青砖碧瓦,像是前朝留下的古建筑群。马车在石板与矮墙的阴影下脱离恍如隔世,穿进西市另一条一条老胡同。
太子问我想去哪吃午膳。
我觉得太子应该没有兴趣继续和我用膳了,那矮墙在此升高了几丈,形成了老胡同的一侧古墙。往胡同深处里望去。浅浅古朴衬托了一种古色古香,正灵巧地往陂头上爬,不过,马车很快就翻了过去。这应该是有意保留的一处古建筑景色。
我拒绝了太子一起要用午膳的请求,不想打扰太子雅兴,他应该早没心情用膳了,这次他没拒绝我,马车在一个角落里停了下来,太子不想再逛了,他打算回去了。走之前,他一直在车里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我。说不清太子此刻的感受,我朝马车行了一礼。马车缓缓地离开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处理,管不了太子的心情。
我刚下马车,就发现李彪并没有走丢,他从另一驾马车下来了,不动声色地藏在了人群的,没有暴露自己。
望着人流熙熙攘攘。收敛又稀落。嘈杂又混乱。人群一直都是这样的。这样就好。
这带给我久违的熟悉感,太子不爱市井烟火。而我偏爱市井烟火,有时候,能从人群的一个面剖析城市的一个面。我独爱市井,并且乐在其中。
人群中,不知道哪钻出一个卖鱼的老妇人,她佝偻着绷紧的身子,拽着一个沉重的瓦罐。一个小小的罐口压着薄薄的纱布,罐子里是几只新鲜的鱼。看上去十分新鲜。
“大人,买鱼吗?”
“不用了。”
“很新鲜的,大人可以先挑挑看。”
“老婆婆,我真的不需要。”
可她并没有善罢甘休,一直推销着她的鱼。
“刚抓上来的,大人要不要看看。”
我不胜其烦,正想甩开她,幸好我碰到了巡逻的京都捕快,我知道我的大理寺官印派得上用场了,我掏出大理寺官印,示意捕快们过来,老妇人一看见大理寺的官印,立马识趣地退到一边,一溜烟跑开了,就像从来没来过一样。
“不知道这位大理寺的大人,找卑职所谓何事?”
“我想回大理寺,可是我不认识路,还望诸位能给我带一下路,严某在这里先谢过各位大人了。”
“大人见外了。”
巡逻的队伍立马掉头,,把我围在中心,不管路上行人诧异的目光中,将我送到了大理寺。
在未时赴约之前,我需要在大理寺的官邸里再仔细复核一下西市大案的卷综。还好郝绍仪并不在大理寺,我终于能悠闲地复核卷综的每处细节。想来郝昭仪一定有急事,直到我看完卷宗都再没回到大理寺。
“严大人,请用茶,这是大理寺府上最好的茶。”
一个下人递上绿茶,我浅尝一口,味道确实醇香无比。
知道我来了,一些处理西市大案的捕快,全一窝蜂跑来我的身边汇报案情。
“严大人,你还有什么指示的地方吗?”
“不知道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合上卷宗,郑重地说道:“我确实有一些事情要你们去办,我要各位从今天起加强京都地区的戒备,尤其在西市多派人手,直到明天为止。”
没人敢多问,全都齐刷刷回到:“是,属下领命。”
这还没完。
“还有一件事,我想去做,你们带我去大理寺的大牢,我想再审问那个花魁一些案情。”
“这…”
这几十个捕快面面相觑,没有了之前的果断。
“我不需要太多人,”我说道,“一两个即可。”
“回禀严大人,郝大人有令,在凶犯认罪之前,大人不准去看望囚犯。”
我愣了好久。
直到周围的捕快都不约而同地提醒我道:“严大人?严大人?严大人?”
我才回过神来。
我满是歉意回答道:“我经常走神,请各位不要见怪。”
“不会,不会,严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晤,没有哎。”
我又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再次细细观察了一会。叹了口气。
“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