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沙盐盗匪(1/1)

说到意外两个字时,巫言刻意加重了语调,面上却仍是一副呆呆愣愣的表情,让东儿一时无法分辨他的用意。

东儿略作思量,收刀入鞘,换了话题:“敢问少主,万鬼道以命换命的规矩,还做数么?”

巫言神情轻滞,有些意外:“是有这么个规矩,不过——”

“不过什么?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东儿的眉间尽是担忧,陆予清的伤情已经不能再拖。

巫言摇摇头,颇是惋惜:“你想用你的命去换她的命,怕是不够格。”

他将脚边的骷髅头踢到一旁,旋即抱臂在胸,无奈道:“从你们入万鬼道的时候起,你就已经失去了同我做交易的资格。”

东儿握住刀鞘的手一紧,深深吸了口气:“她可是官家[1]的人,身后还有三万陆家军,少主可掂量清楚。”

“你这话好没道理,”巫言伸手拂去肩上的雪花,“陆家军我开罪不起,那些人我便惹得起了?我只是袖手旁观,还是说,明哲保身一样该死?”

东儿被他堵得哑口无言,生气却又毫无办法,这笔帐,只要巫言没有动手,就怎么也算不到万鬼道头上。

“那么,”东儿拔刀架在巫言脖颈,眸中杀意毕现,道:“用你的命换她,够么?”

巫言抬起两根手指夹住刀身,缓缓推远,漠然道:“但我并不认为,在万鬼道的地界对万鬼道的少主下手,是一个多么明智的决定。”

成群的蜘蛛迅速织成一张毒网,自东儿的脚爬上她的衣衫,数量之巨叹为观止,困得东儿毫厘不能动作。

东儿头皮发麻,持刀的手微微颤抖,眼神里透出几分恐惧,却又出了奇的坚定。

巫言很是满意地勾了勾唇,成百上千的蜘蛛在小黑的带领下,用牙齿狠狠扎进了东儿的肌肤。

在东儿失去意识前,巫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了一句:“现在,你够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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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蓟北。

蓟北位于极北之地,极盛风雪,与南方不同,风刀雪箭,打在身上,都是疼的。

韩骁在山谷埋伏了整整两个时辰,身子几近冻僵,才等来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押着一车货物,骂骂咧咧地摇进山谷。

韩骁不敢离得太近,是以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为首的那人举着弯刀,并不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边不服气地骂道:“呸,他的兄弟就是兄弟,合该围着篝火烤着羊肉大口喝酒,我他妈就得出来干这种粗活烂活。”

身后的一个少年听到司空彻的抱怨,猫身上前,一脸狡黠地看向车上的货:“老大,不如咱们——”

司空彻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你有几条命敢跟大哥对着干?”

司空彻的目光往韩骁所在的岩石处打过来时,他脸上那道几乎贯穿了整张脸的刀疤一下就牵动了韩骁心底无尽的恨意。

韩骁的哥哥韩松岭,一个十六岁时便跟随他的父亲——四方名将之首猎鹰折戟韩定上阵杀敌的少年将军,就是折在了这样一个人的手上,连尸首都没能完整的找回来。

自两年前韩松岭身死的消息从沙盐海传回,韩骁便无一刻停歇的疯狂查找关于沙盐海的一切线索。

但作为一个盘踞在四国边境数十年、关系错综复杂的“匪窝”,沙盐海又不单单只是做一点杀人越货的买卖这么简单。

其中牵涉的利益关系,就像是一张细而密的蛛网,在风雨声中勉强维系着四国边境极阴暗处的表面和平。

要想将沙盐海及其分布在大宁的其他势力连根拔除,莫说韩骁这样一个小小的手上没有任何兵权的“少将军”,便是如今绪成帝手中最锋利的刀、手眼通天的情报组织——信密堂,掌握到的关于沙盐海的情报亦是寥寥。

便是真的遣人去查,底下的官员也只是做做样子,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禀奏上去,就说不过是寻常的杀人越货,然后再与沙盐海的人谈妥,随便交几个人顶罪,便算揭过。

韩松岭一案韩定绕不开监察司,递了几次出兵剿匪的折子都被监察使以“到底是私仇”驳回。

于是韩定又向忠义侯[2]写了信,请地方出兵缴匪,忠义侯念其丧子之痛,很是不忍。

忠义侯虽是同意了,调来的兵马却只是装模做样地糊弄一二。

毕竟,沙盐海的水到底有多深,他们也不敢轻易去试。

运气好还能讨个封赏,运气不好就得把命赔上,何况,像韩松岭那样武艺高强又十分聪慧的人都能折在里面。

何必呢?

蓟州监察使江临如是说道,言语中虽处处是对蓟北边境失去了韩松岭这样的人才的惋惜,和对韩定历经丧子之痛的安慰,却大有大事化小的意思。

韩定愤而拂袖,怒道:“监察使大人!若今日死在沙盐海的是你的儿子,你又当如何作为?”

江临被质问后反是嗤笑一声,道:“这么多年,沙盐海与朝廷都是相安无事,若不是令郎执意招惹,又怎会丢了性命?”

“相安无事?”韩定闻言,指着江临逐渐变得青紫的脸色摇了摇头,厉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江临!这些年到底是相安无事,还是——”

“韩将军慎言!”江临脸色铁青,咬着牙凑近道:“岂不闻祸从口出!我权当你是因着难以忍受丧子之痛的失心疯,今日之事我不会告知旁人。”

江临拍了拍韩定的肩头,道:“但这一桩,若你执意要闹大,就算是闹到京都邺城,闹到陛下那里,我也敢保证,结局也不会与现在有任何差别。”

“什么?”韩定疑惑道。

江临见他平静了一些,稍稍松了口气:“你是定安王一手提拔的,跟随先帝东征西讨,承景七年,江山初定,受封四方名将时,你本出身祁东,先帝却要你镇守蓟北,你可知为何?”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十二年后,新皇登基,将前朝势力几乎拔净,却独独没有动你们四个。”江临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

韩定沉默了。

江临接着道:“你以为陛下不敢动你们?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3],陛下现在最想除掉的人就是你们四个,但他不能,因为到现在还没有能够镇得住四方的新的将领出现,所以陛下只能赌,赌你们对大宁、对百姓的忠诚。”

“陛下赌对了。”

韩定静静地评价道,然后似自言自语般:“陛下要通过沙盐海来维持北部边境地底下见不得人的地方的和平,就要让一个能让百姓心安的人守在这里,可我儿松岭却死了。”

江临见他终于开窍,面上才堪堪现回原本的温和。

他摸着已然花白的胡须,叹惜道:“韩松岭小将军在追查沙盐海一干犯案人等行踪时,不慎跌落悬崖,尸骨无存。”

那时韩骁刚满十六,第一次跟着师父出远门前往云州拜访师叔,得知兄长死讯赶回家中时,正好听着这么一句,而父亲的态度,显然是默认了。

自那之后,韩定便不许他去查韩松岭的死因,也不许他去查关于沙盐海的任何事情,好似他哥哥就真的只是意外坠崖一般。

韩骁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暗中查出来黑狼帮的司空彻是害死他哥哥的真凶,又花了近九个月的时间去跟踪司空彻,直至最近,才有了些动作的苗头。

沙盐海大致有七个帮派,黑狼帮是当中专职押运的护卫队,行动时须有一个副帮主以上的高手陪同。

韩骁调查黑狼帮快两年的时间里,黑狼帮有过三次较为大型的行动,其中两次都是金银财物,只有这一次,是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