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万鬼道(1/1)
“来了。”温敛宠溺地在听风头上揉了一把,起身净了手,走进屋内。
屋里的陈设简单又温馨,记录了师徒二人在这里居住了十余年的一点一滴。
温舒端着盘子从堂前[1]走来,面色微沉:“决定了?什么时候走?”
“嗯,明日一早动身,”温敛擦干手,神色疏离:“就当还了她当年救我的恩情。”
“算这么清楚。”温舒抬眉,夹起一块肉干放进温敛碗里,忽然觉得这个“敛”字取得不好。
不如听风。
温敛没接话。
二人吃了一会,温舒忽然想起什么:“怪事,时属隆冬,各国止战,北渊为何忽生伐宁之计?”
“听纳略师傅说,是因为丹西的陆将军病故……”
“陆延之死了?”温舒敛起眉峰,“什么时候的事?”
温敛是昨日下午在腰帐见到的纳略,纳略说的时间是四日前,她粗略一算:“冬月二十三。”
“这消息传得未免太快了。”温舒想不出其中关窍,但直觉不对:“不像偶然,倒像是早有预谋。”
温敛瞳孔微张,“您的意思是?”
“丹西去不得!十二州诸侯已不可尽信!”温舒将桌上的几盘菜移开,将茶水倒在桌上,勾勒出大宁地图的大概,“为师离开大宁已久,如今局势如何我不知晓,你从蓟北入境,先往不夜城打探消息。”
温敛点头记下,又听温舒接着说:“再去合阳,向四方名将之首的韩定韩将军求援,此人铮铮铁骨,一片丹心,最为可信!大宁上下,若要论谁最不想看到西河沦陷,便是此人了!”
“我明白了。”温敛暗自深吸一气,知晓此行必是困难重重,但温舒的担心是否过于多了,她说不清。
温舒逃离大宁十余年,现在所知的还是十年前的局势,但温敛更是一无所知。
温敛忽然觉得,或许努尔娜亲自去,胜算要多一些。
至少,大宁的情况,外有使臣传回讯息,内有大臣与她分析,她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
努尔娜会为了家国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温敛不在乎。
西河什么也没给过她,西河王次女的命自生来就被要了回去。
她谁也不为。
但温敛一定要赌,哪怕拼上性命。
她赌的是她温敛的命,求的是她自己的自由。
温舒轻咳,将温敛的思绪拉了回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怪我。”
温敛一脸疑惑地看向温舒含笑的眼眸,却听他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明知你受了这么多苦,却偏偏把你教成了这个模样。”
“他们恨的人是西河王次女,不是温敛。”温敛放下筷子,平静地说道。
没有人知道,十年前的雁断山彻骨的冷,祭坛上被换下的孩子又一次死去。
再活过来时,她是温敛。
也只是温敛。
温舒有些意外,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古旧的盒子递给她:“拿着,既然你是温敛,那么身为我的徒弟,就必要遭遇一些没法避免的麻烦。”
温敛接过盒子,眼前的雾气化开,视野逐渐清明起来。
温舒轻轻拍着她的肩头:“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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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宁,丹州北部。
“小姐,是悬崖——吁!”
东儿控住缰绳,那破败得只剩底板的马车竟一路滑至悬崖边上,才堪堪停下。
马车之上,陆予清一身素白早被血色浸透,凭着一杆银枪竭力支撑着身躯。
滴答。
血水滴在几近发硬的雪地上,发出不太寻常的闷响。
不远处飘来一抹极为耀眼的红,身后乌压压地跟着十来个人。
为首的那个男生女相、长相极美的男子,在江湖上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叫做罗刹观音——巫马劭。
传说此人三分妖,七分野,一身红衣,武功奇绝,不使兵刃,却可于周遭环境随意取材,飞花走叶,雨雪尘埃,皆能为之所用,杀人无形。
陆予清苦笑出声,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剑眉微蹙,蜜色的皮肤因着久病而显出些许苍白,她翻身跳下马车,向东儿温声开口:“你怕不怕?”
东儿抄过碧弘刀站到她身边,微笑着摇摇头,没有丝毫犹豫:“不怕。”
陆予清拉过她的手捏了捏,眼里说不清是愧疚还是心酸。
“不好!”巫马劭急步追上,却还是晚了一步。
他抬起腿踩上车轱辘,身子微倾,往下探寻般瞧上两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腰间的令牌上敲击,听见底下人的动静,立马抬手阻止:“不必追了。”
沈姣和钱媚姐妹二人闻令停下,面面相觑着,有些不放心。
“回去复命。”巫马劭取下令牌,随手往后一抛,临走扔下一句:“还有,以后这种没脑子的活儿,少来烦我。”
钱媚接住令牌,凝视着上面的“信”字,眉头一蹙,心中思绪百转,却还是追上前,选择触巫马劭的霉头:“主上的意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巫马劭捻着指腹,很是不悦,嘴角却挂着笑:“你胆子不小。”
钱媚被他的气场震慑住,不由退后两步,见他脚边的雪悄然化开又凝结成冰,已逐渐有了冰刀的雏形,最终却散了去。
罗刹观音笑,芳魂梦里亡,当今风云榜上排名十四的高手,若非他们效忠于同一人,现在只怕已经……
钱媚正想着,巫马劭靠近两步,俯身在她耳边道:“是你主子,不是我主子,真把我惹恼了,我管你是谁。”
他的眼神充斥着危险和掠夺,钱媚低下头,不敢去看,只卑微回应着:“是。”
巫马劭目光一沉,余光扫到了开在崖边的傲骨寒梅,他偏头去看,心下更是莫名的烦躁。
他语气不耐,唇角森然含笑,道:“要不你跳下去看看?这万鬼道可不是活人该去的地方。”
东儿从地上爬起来,除了方才慌乱之中不慎撞到岩壁的右肩,其余部位并没有传来想象中的痛感。
她先是觉得奇怪,抬头望去,只见陡峭的岩壁直冲云端,似乎没有尽头。
身旁,陆予清面色苍白,额间泛着冷汗,眉心也因太过痛苦而皱成一团,身子蜷缩着,已没了意识。
“小姐,小姐!”东儿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见她毫无反应,又伸手碰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触电般收回手。
好烫!
东儿解开外裳裹在陆予清身上,来不及思虑着周围的古怪,只想尽快些找一点可以生火的干树枝,和能止血的草药。
她刚走出两步,便听着积雪之下传出一声脆响,东儿背脊发凉,她用碧弘刀撬开积雪,竟从中滚出一个人头来。
东儿只欲作呕,片刻之后,又拿起碧弘刀刨了起来。
一具,两具……
直至出了一身薄汗,可这里就像是个死人坑,怎么也挖不完,就这么会儿功夫,她就从积雪之下翻出了十七具干尸。
而这一场大雪,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雪白的遮羞布,将这些阴暗与罪恶掩埋得干干净净。
“你这样得挖到什么时候,不如我帮你?”
“什么人?”东儿闻言,呼吸陡然变得急促。
她举起碧弘刀,见着个穿戴繁复银饰的黑袍少年,手上把玩着一只巨型黑蜘蛛,从岩石后边转了出来。
黑袍少年差不多十八九岁的样子,眉眼间依依可见阴狠,却尚有几分稚嫩。
他一脸无辜地摊开手掌,人畜无害地盯着东儿的眼睛,道:“这话该我问你,姐姐。”
他的眼睛圆圆的,泛着淡淡的紫色光芒,却很干净,仿佛只消看上一眼,就能沉醉在他所织就的美梦之中。
东儿移开目光,却听少年稍显魅惑的声音如丝如缕,复又上前两步,牵起一阵铃声清脆,他追问道:“你说,这世上真有能蛊惑人心的功法?”
此前他半副身子都藏在两侧高大岩石的阴影里,这会儿方全部显现在东儿的视野之内。
他长得很是好看,不同于大宁大多数人的样貌,睫毛纤长,眼尾上挑,神秘又阴邪。
东儿本不能确定这里是什么地方,直至这个少年的出现,一个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答案涌上心间——万鬼道。
一个盘踞在大宁西北境的巫毒组织,本出身西南五毒教,后因以活人饲养毒物,手段极其残忍,被五毒教所驱逐,是武林公认的魔教。
“你是万鬼道少主,巫寻?”东儿握刀的手出了汗,试探着发问。
少年听着前半句点了点头,听到后面句时,又摇了摇头,自顾自地道:“对,也不对,巫寻是我哥哥,我叫巫言。”
巫言偏头看了眼地上躺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陆予清,注意到她身旁那杆银枪很是不凡。
“你,”巫言指着东儿,接着朝着陆予清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总算有了分正经:“还有你身后那位姑娘,是什么人?从何而来?为何来此?”
“答与不答,有何分别?”
东儿眼神一冷,从翻出来的尸首上一一扫过,接着道:“多少有所耳闻,万鬼道有进无出,莫非,来这里的每个人,都要劳你问上一通?可答了,就能活么?”
巫言一愣,跟着往东儿目光扫过的地方瞥了一眼,满不在意地说道:“试试看,说不定呢。”
“丹西,将军府,意外。”东儿答得简明扼要。
巫言却疑惑了:“意外?”
东儿没理解他的意思,于是又添了点细节:“被人追杀,意外落入此地。”
“真是意外?”巫言见她似乎被这同一个问题问得十分烦躁,这才补充道:“西南西北群山无数,怎么就偏生意外到了我万鬼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