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1/1）
桃花灼灼又春归，春归不见故人回。
怕将心事合酒饮，泪洒窗棂湿子规。
暖风吹拂着衙门前的杨柳，将它摆弄有些妩媚。
行人如织，春花灿漫。
衙门内，沈容收起目光，拾掇案前的文书，准备㪚值了。
却听得年轻的同僚周子安与人说：“快快，今天是上苑的桃花节，听说抱月楼的思思姑娘要在那里主持一场盛大的诗会，去晚了就没有好位置了。”
沈容一怔，心里有些恍惚，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思绪冲得一塌糊涂。
老来泣涕泪痕轻，怕淡相思怕忘人。年年桃杏年年柳，不见新冢垒旧坟。
不知不觉又是桃花节，该去看看她了。
不知道她坟上的桃花，今年开得好看不？那些桃花像不像当年桃苑初见她时的样子，美丽动人。
“沈大人，你不去诗会吗？”年轻的同僚周子安看见沈容似乎在发呆，随口问道。
沈容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与无奈，“多谢好意，我今日有些不适，就不去凑热闹了。”
周子安也是随便一问，整个户部都知道，沈大人是出了名的孤僻，他从来不参加应酬，也不去赴文人骚客的那些聚会。
听见沈容的回答后，周子安与一众同僚笑着走出了门。
偌大的衙内瞬间安静下来，夕阳的余晖照在衙门口的墙上，将大街上的热闹隔在了墙外。
沈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将最后一卷文书放回架子，一个人踱出衙大门。
黄昏时候的夕阳很是柔软，把云锦城打扮得如同一个恬静而美丽的女子，让人沉醉痴迷。
沈容走得很慢，脑海中拂过的，是一幕幕终生难忘的记忆。
自从云裳死后，他已经十年没去过诗会了。
那是与她相识的地方，是他刻骨铭心的的所在，如今，自己已两鬓斑白，已没有勇气再去看一眼年轻人的盛会。
每一年的诗会都会有佳话流出，每一段佳话却不一定那么美丽。
三十五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他在桃苑中第一次见到她。
她一身白衣，手执一柄纸扇，轻步走在桃花丛中，仿佛是从画中走出的仙子。
“姑娘，你也是来参加诗会的么？”
“呸，登徒子。”
他的问话惊扰了林中的仙子，换来的是对方一句轻轻的骂声。
......
从衙门到沈容居住的地方其实并不远，可是沈容却走得很慢。
路不远，回忆很长。
等到他从回忆中醒过来时，熟悉的小院已经出现在眼前。
推开小院的门，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院子里种满了桃树，此时正值花期，满树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可这满院的桃花，却掩不住一个人的孤寂。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
沈容缓缓步入屋内，也不作停留，径直走到屋子中间的一面屏风前，伸手在屏风上轻轻摩挲。
屏风是云裳亲手绘制，上面是一片桃林，两只鸟儿相依相偎，仿佛在诉说着永恒的爱情。
满眼的泪水，在看到这画的时候，终于缓缓落下。
片刻后，这个年近不惑的男人，老泪纵横。
记忆的时光，如同藏在心底的刀片，锋利的口子，一遍遍把心割得鲜血淋漓。
许久后，沈容走到书桌前，轻轻打开抽屉，里面珍藏着一封已经发黄的书信。
书信的字迹温柔如水，流淌在安静的宣纸上。
纸是桃花笺，是第一次见到她时他送给她的。
可是字是绝命诗，句句催肝肠。
桃花灼灼又春归，春归不见故人回。
只将心事合酒饮，泪洒窗棂湿子规。
病骨离支空对月，孤衾难暖枕上巾。
余恨恰如原上柳，年年折处年年生。
“沈郎，近日城陌的桃花又开了，每每抬首，总看见你我在桃花树下的相逢。想起我独自漫步于桃苑之中你相遇的那一刻，只是此生无缘，终不得见了。”
字迹娟秀，纸上淡淡的痕迹经过岁月的摧残，越发的显现出来。
枯瘦的手轻轻触摸在点点痕迹间，似乎这样，就能够摸到她的脸似的。
他能够想像，在南国的那个陌生的破屋里，盍然而逝的她，是何等的凄凉。
泪水模糊了视线，沈容将书信重新放回抽屉，轻轻合上。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月色如水，冷清清地照着院中的桃花。
风拂过树梢，花瓣随风飘落，如同一片片粉色的云朵，在空中翩翩起舞。
沈容伸手试图接住一片花瓣，但花瓣却在指尖轻轻滑落，慢慢落在窗外的月色里。
“云裳，你看到了吗？今年的桃花又开了，开得如此灿烂。”沈容低声呢喃，仿佛在对空气说话。
“你知道吗？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许久后，沈容坐回桌前，拿出笔墨纸砚，在桃花笺上开始写字。
“云裳，今天又是桃花节，他们约我，我没有去，听他们说，今年的诗会又有新的叫思思的姑娘在主持了，记得那年我在桃花林遇见你的时候，被你当成了登徒子......”
“云裳，你说过你喜欢桃花的娇艳与热烈，喜欢它的坦荡与自然。你看见了吗？我为你种了许多许多……”
“云裳，你走之后，这世间的热闹便与我无关了。诗会也好，盛宴也罢，没有你的身影，一切都是虚虚妄......”
“云裳，我时常想，若能有再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不会再要劳什子的功名，我要紧紧握住你的手，不让命运将我们分离。”......”
文字在纸上流淌，流淌着一段段属于他的心事。
沈容写得很慢很慢，每一个字都凝聚着他的思念与眷恋。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静静地凝视着那封信，怔怔无言。
窗外，月色已经悄然隐去，一片漆黑。
微弱的烛光下，沈容拾掇起桌上一沓厚厚的桃花笺，如同呵护心中的女子，慢慢的将其放在自己的怀中。
远处，夜莺的声音响起，在冷冷清清的夜里，回荡着。
街上的梆子声敲了三下，经三更了。
天，快亮了。